- 自從那把加厚加寬、完全根據自己的意願改造錘打成的長鐮刀完工後,莫葉就一直想拿它好好練手。只是因為需要低調行事,場地只能選擇在程戌的雜貨鋪,所以這幾天莫葉手癢得厲害,心癢得厲害,卻也閒得厲害。
程戌只看了一眼她那纏了厚厚一層布帶的手腕,然後轉身進屋,也不看背後的小姑娘跟得有多近,只斜眼望天反手就甩上了門,直接把莫葉拍在門外,差點沒把她挺翹的鼻尖拍成餅。
後院一陣叮噹咚鏘的亂響,待莫葉翻過雜貨鋪後院的那道院牆,蹲在牆頭,就見瓦棚下自己往日練拳的兩個麻杆草人已經不知去向。這下可好,何止是別指望耍幾把鐮刀,連這幾天練拳的「課業」都免了。
莫葉其實不是頑固到底的人,在京都居住的這幾年時間裏,她沒少去葉府小住,多是應了葉諾諾的邀請,藉此機會她也學了些許醫道知識,知道自己手腕上那幾道傷口其實真是馬虎不得。
程戌的這桶冷水潑得還算及時,而見他態度堅決,莫葉心裏也已起了退意,沒有再多說什麼,悻悻然溜下牆頭,慢悠悠踱着碎步子往宋宅回走。
只走出了半條街,正在微微出神,計劃着今後要在練功「課業」上增一道練刀小類的莫葉忽然感覺背後有人疾步追來,她心下微緊,但很快又放鬆下來,因為她聽出那腳步聲來自何人。
伍書的主要活動時間都是在夜深人靜時進行。他的心性似乎也因此受了些影響,發自骨子裏的習慣沉默,即便他此時找莫葉有事,並且已經快要跟到身後了,他都還沒考慮先喚一聲。
莫葉了解這一點,但她就是突然起意,想要作弄他一下。明知後頭那人快跟上來了,她也還沒打算回頭,繼續保持着腳步的速度。
莫葉本打算等會兒來個突然轉身,然後好整以暇地「欣賞」某人難得一見的一絲慌亂神情。不料突然之間。背後那陣熟悉且離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竟突然消失了!
到了此時,她終於忍不住回頭,腳步也在不自覺間停下。
身後的街道上,直至很遠的範圍里。都未曾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難道剛才聽見的那種腳步聲。只是錯覺?
莫葉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上嘴唇。眼底疑惑神情一閃而過,只微微愣神片刻,即收回了投遠的目光。決定暫時不勞神這虛幻猜疑,準備轉身繼續往宋宅走。
但她才剛轉身,眼底不禁浮起驚訝神情,不自覺聳高了眉。
……
……
「你早就發現了?」
「是……」
「所以你準備如何?」
「呃……」
莫葉本來準備作弄伍書一番,沒想到這個念頭才剛在腦海里形成,她的這個小心思就被伍書毫不費勁的「端走」,並轉手就拍在她頭上。
望着伍書在前頭帶路的背影,聽着他淡淡幾句話,莫葉暗暗唏噓:還好這次不是碰上對手,否則自己還未出手、尚且還停留在念頭狀態的一舉一動被對方琢磨得這麼清楚,對方要玩死自己容易至極。
無論是從心思深度、武功高度,還是小盒子那種特別的裝備攜帶,自己與伍書差的都不止一個台階。
跟着伍書學習武功有三年之久,雖然這期間與他的見面是斷斷續續的,有時間斷時間會長達幾個月不曾見面,而且他傳過來的武功路數應該不屬於他的本意,準確來說他只是作為一個教授代表,轉傳厲蓋的教授意願,但莫葉還是在不自覺間將伍書視為授藝師傅,並隱隱將他作為武功上的追趕目標。…
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拿厲蓋當作習武路上的追趕目標。不止是她,恐怕就說這世上武功能追得上厲蓋的人,也絕對是一個巴掌都難數滿。而作為初窺武境的人,莫葉可沒那麼大的貪念。
自上次在蕭家藥廬分別後,已經有幾天沒見過伍書,這在以往都是常態,莫葉並不會因此而分外想念。只不過這次他來找她,來的有些突然,見他腳步匆忙的樣子,似乎是有什麼大事,可他暫時又沒有說,這使得她心裏不禁冒出了些許想法。
跟着伍書走過兩條較為僻靜的街道,望着身周建造風格莊正嚴謹,又有些眼熟的建築群,莫葉忽然有些明白過來。
「叔,我們又來到統領府了?」莫葉腳步未停,望着伍書的背影問道,「不會又像上次來時那樣吧?」
「這一次是統領大人要見你。」伍書忽然站住腳步,轉過身來,同時他還從緊口的袖子裏抽出一條黑色布帶,「大人要單獨秘見,去那地方之前,你需要蒙上眼睛。」
……
伍書走後,莫葉在那間似乎是地點隱秘的、佈滿灰塵但卻光線充足的書房老實安靜的等待厲蓋的到來,然而她感覺自己等了很久,仍不見有誰進來,所以她快要有些老實安靜不下去了。
屋外依然是那麼的安靜,安靜得仿佛時間都已經停止了,如果不是感覺到腹中飢餓感陣陣襲來,甚至她都已經聽到胃裏開始奏響催食鼓聲,莫葉恐怕要以為自己此時是不是身在夢中。
周圍的一切仿佛變得不真實起來,但莫葉知道,這是一個人被關禁閉關了太久之後,容易產生的一種近乎幻覺的感受。
莫葉曾經讀到一本書,上面記錄着一種刑罰,就是用這種旁觀只覺靜謐溫和的方式,達到摧毀一個人沉穩意志力的目的。以前她很難理解,一個人堅韌的思想在不經受外力打擊的情況下,怎會自然而然的崩解?現在她忽然有些能理解了。
但她尚還沒有精神崩潰。一來因為她被關的時間雖然有點長,但還不夠特別長,二來她大約知道自己被關在哪兒了,被誰帶進來的,以及自己總會有出去的時候。希望從未破滅,精神自然穩定。
只是這被關的時間裏實在太無聊了,就算是被關在牢房裏,也可以找幾個獄友聊聊,哪怕與罪犯聊的話題很可能無比的粗暴污穢,那也總比一個人待在四堵牆之間要有趣些吧?
關鍵的一點還是莫葉覺得餓了。無比的飢餓。她的生活習慣一向非常規律。這種良好的習慣在此時也給她傳達了一種較為準確的信息,她能感覺到自己至少被餓了三頓,也就是差不多在這屋子裏呆了一整天。
即便是一支作戰部隊裏的兵卒,連續餓個一兩天。戰鬥力差不多也要打對摺。莫葉不是軍人。沒有作戰任務。但不代表她就願意這麼幹等。既然厲蓋沒有誠意見她,那便放她回去,何必這般困住她?
莫葉已經有些不耐煩以及不敬地跳上書房裏那張平整大方的書桌。也不管在這張桌面上,身為帝都內外武力守衛最高指揮官的厲蓋曾經審閱批辦過多麼重要的文件,反正這塊板現在只是墊在她屁股下的一塊木頭。
之前當莫葉站在這間書房內時,她的視線與牆上掛的那唯一一幅畫軸大致是呈平直角度,而此時她箕坐於書桌上,竟赫然發現自己的視線與那幅畫仍是筆直而望。…
莫葉忽然有些意識到一個問題,當這張書桌的主人端坐於書桌後時,只要微一抬眼,就正好能看見那幅畫。
——這樣的視覺角度,是不是暗指那幅畫存在某種特別意義呢?
莫葉對那幅嚴格意義上來評價、應該不成畫的畫軸的質疑與猜測,其實從寬宏角度來講,方向是對的,但此時的她恐怕很難看透那幅畫的細節處,因為那幅畫內里能表述的意義,幾乎與她的生活和所學沒有半縷掛鈎。
更何況此時的她實在是太餓了,思維有些發散,實在不適合進行這麼周密嚴謹以及重複線條的思考。
或者她此時更該思考的是另外一件事,怎麼從這兒出去,出去後立即找家飯館,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
咂牙允舌吞咽了十幾口唾沫,自欺欺人的先以此頂頂腹中飢餓感,莫葉便跳下了書桌。她猶豫了片刻,接着就將自己的裙擺撕出幾條布帶,把牆上那幅畫軸揭下捲起綁在背上,然後又自桌面筆架上信手抽了幾支筆揣在腰間,再從袖囊中掏出那隻小盒子。
瞅准了屋頂一處三角梁木,莫葉指尖振力,小盒子第一孔口細絲一樣的小繩如激泉迸出,被她甩了上去,如長蛇一樣緊緊纏在那一截梁木上。
隨後,她的身形微微下蹲,又「噌—」一下躍起至半空,與此同時握着盒體的手扯弦一抖,借着小盒子裏那種特製極細絲繩本身的張力,再往上騰起身數尺,另一隻手長伸向上,成功勾上了房梁。
攀上丈余高的房頂對於現在的莫葉而言並非難事,只是她餓了許久,氣力略有減退,所以初登房梁,禁不住歇了片刻,喘了幾口氣,同時暗暗罵了幾句:真不知是哪個缺心眼的,想得這是什麼事?把自己關在這兒這麼久了,居然連口水都不給喝?
歇夠了,莫葉開始着手正事。
為了預防萬一,小盒子投出的細繩還纏在房樑上,並未被她立即收回,她就這麼一手緊緊抓着小盒子,另一隻手則自腰間拔出一隻毛筆倒捏着,以筆筒輕輕戳了戳房頂蒙的那塊黑色防潮隔塵麻布。
她記得第一次來統領府時——這事兒也沒過多久,所以她還記得很清楚——那天因為終是驚動了統領大人,京都武神,伍書準備帶着她逃離竊入現場,不料卻被隱藏在房瓦下夾層里的一群弓弩手給攔了下來。
此刻她雖然不確定自己到底在統領府哪個方位、哪間屋舍內,但留一個心眼總是好的。
上次那大膽行動算是貿然混入統領府,目的大約是想偷看統領大人練武過程,以求己方能觀得啟發進益。終是與竊有染的行徑,難受禮待實屬正常。
而與上次不同,這次莫葉來到統領府,雖然因為身份問題需要低調,是走了後門,但畢竟還是與上次的翻牆行為有着截然不同的意義。
總的來說,這次她是被統領大人的得力下屬帶進來的,一步一踏走進這處佔地寬敞、建造四平八穩隱隱斂着份威嚴氛圍的府堂,她便自覺多了份底氣。即便她現在的離開路徑又有些不守規矩,不走正常路徑。但若萬一被藏在房頂的弓弩手碰上。應該是不會發生誤傷事件的吧?
心裏這麼想着,莫葉拿筆桿捅房頂那層隔塵麻布的手,指尖運用的力道就又輕了些。
她這麼做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試探,如果房頂真的守着有人。她只需這麼輕輕一下。想必那些被統領大人調教出來的屬下警覺異常。一定能有所發現,但念在她的舉動輕微,不會與她為難。…
而如果房頂沒人。她可就要動手掀瓦了。
她倒沒指望能用小小几支筆桿在房頂開天窗,腰間多揣了幾支筆只是留了後手,萬一一隻筆不夠用,她可不想耐着餓了一天有些乏力的身體,再上下翻房梁這麼費一趟勁兒。
但令她感覺頗為意外的事隨後發生了。
只是那麼極輕的一下,房頂上隔在瓦片與梁木之間的那道遮塵防潮的厚麻布,居然被她以一支細小的筆筒戳穿了!她甚至很快能感覺到,筆筒的另一端直接碰到了瓦片上,她都來不及收手。
這是世久風化的結果。
莫葉微微蹙眉,雖然她不確定等會兒會不會有幾名疾步而至、手握臂弩的統領府侍衛以弩頭瞄準她作預射之姿,但此刻的她倒是能夠確定,這間屋子的頂上並不存在夾層,她心下稍松,很快又再次收緊。
握着筆筒的手沒有收回,但也沒有繼續往上戳。另一隻手握着小盒子又緊了緊,隨時準備一抖弦溜身下房梁,立於書房地面裝作靜待姿態,斷不承認房頂那個肉眼難尋的小窟窿是自己的作品。半蹲在粗房樑上的莫葉微屏呼吸,等待着頭頂上方瓦頂上表可能很快會傳近的腳步聲。
然而她靜待了片刻,已默默在心裏按照呼吸的平均節奏數了十個數,瓦頂上卻仍然是一片安靜如常。
難道是聲音太小了,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是啊,細想起來,聲音在室外傳遞震開的影響,的確不如在室內時那麼明顯。
回想以前在書院念書的時光,教舍里諸位學子按照教習夫子的指引章節齊手翻書的聲音,吃飽墨汁的兔毫筆尖在紙上滑動的聲音,都是那麼的清晰,但這些活動如果挪到教舍外的陽光草地上,似乎就像能被陽光的明媚曬得蒸掉消失一般。
「這些聲音其實一直都在,並非能被陽光蒸掉,只是聲音的傳輸路徑在室內與室外的確稍有不同。」
或許是這間滿是灰塵的屋子裏還算整齊的擺滿了書,而莫葉之前被關在這裏一整天時,也踱步旁觀了一整天,所以才會使她因所見而心生所想。
蹲在房樑上的莫葉沒來由的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在書院終日與書為伴,有些無聊但其實無比自在安寧的日子,以及那個着手控制了她的生活規律,使她常感覺無聊,卻又給她帶去固化了一般安寧自在成長環境的人,還有他面對她奇思怪想的一些提問時,從未焦躁過、無比平靜耐心的解答。
但想起這些本該讓她覺得欣然的過往,她竟忽然又隱隱煩躁起來。
只因為那個人早已離去,這段記憶便附着了一絲惆悵,而困住她的這間落滿灰塵的書房,不知以何規律,讓她心裏那絲惆悵染上一縷焦色。
等了片刻不見有人來,莫葉握着筆筒的手毫不猶豫加重力度又往上一戳。這一次她已打定主意,就是要戳響那層瓦,就是要驚動外面的人,她就是要出去——哪怕是被這處府宅的守衛着押解着出去。
房瓦被竹筆筒戳得一聲脆響,看來建造統領府所用磚瓦的質量還算不錯,但從那已被風化,空有其形毀損其質的遮塵布看來,這間書房是真的很長時間沒人來過了,連日常維護工作都有疏忽……
——所以連守衛的人都已不常來這兒了麼?
莫葉望着從瓦縫往下掉落的一縷灰塵。還有那風化了的麻布碎開的點滴渣滓隨灰塵而下,確定自己剛才那一手足夠粗魯,應該足夠能引來外面的人注意。她又靜靜等待了片刻,但遺憾而怪異的是,她還是沒有聽見有統領府侍衛的腳步聲靠近。…
——莫不是這間落滿灰塵的書房早就被人遺忘,這處房子的外圍早就無人把守了麼?
她在走進這屋子時,眼睛還被黑布蒙着,所以她不能確定在她進來之前,門口是不是有人把守。
她是沒有聽見伍書開口與哪個侍衛對話,但上次她來這裏的所見。以及對這處寬闊且威嚴的府院的印象還在。任職階於此的所有統領大人下屬官員,似乎都是強於做事,精簡於說話,所以如果伍書在帶她進書房之前不開口。想必就算門口有侍衛。八成也是點頭示意。而不多言。
而這一切尚且是她的推想,但在房樑上又蹲着靜待片刻後,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她大致還是必須相信這一事實,這間書房似乎果真無人看守,而她似乎果真被人遺忘了——所以她才會被關在這兒這麼久了連口水都沒得喝。
不過,儘管大致猜到屋外無人、屋頂無人,然而莫葉接下來掀瓦的舉動還是十分的小心謹慎、輕手輕腳,並未像剛才坐在書桌上忍着飢餓有些憤怒時預備的行事步驟那樣狂躁肆意。
這間屋子外無人把守,萬一把負責隔壁屋子安全守衛的侍衛們引來了呢?那天在房頂上被一群弩手瞄準,那鋒利的金屬弩頭如有一股無形力量刺激在眼前的那一幕,莫葉可還沒忘記呢!
她雖會說狠話,但真正事到臨頭,她又絕非是容易腦子一熱犯渾的人。怎麼想也還得是安全第一,再迫切的想離開這裏,也最好是全身而退,能不惹麻煩就不惹麻煩。
眼前蒙着厚厚一道黑布走入這處府院時,莫葉雖然看不見身周一切,卻反而格外留心的聽着身周一切。
陽光落在身上,溫度感覺的忽而暖忽而微涼變化,能提示她走過了幾處有高立房舍正擋東方的轉角小路。與自己近身走過的人,能從他們稍重而節奏清晰的腳步聲分辨他們身為統領府武衛的身份……莫葉有理由相信,這間書房雖然似乎被人許久遺忘,但她的的確確還身處統領府某處。
對地面方位的辨識,是她從小就在師父身邊耳濡目染所學,而在她長到剛剛開始識字辨物年齡時,師父還不允許她四處亂跑,找村里別的孩童嬉玩,邢家村那處小小院落里的一切,細微到包括在地上緩慢爬行,把巢穴隱藏在草根里的螞蟻,都成了她學習認識的目標。
溫度辨識、風向辨識、腳步辨識……諸如此類種種,似乎是盲人才需要仔細學習的環境辨識法,莫葉不知自小在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學習並掌握住了。而在近段時間裏,伍書開始在教她接暗器的方法,這又自然而然讓她鞏固並鍛煉了這些小時候就已經掌握了的知識。
掀瓦只是為了離開這裏,莫葉絕不打算發泄惱怒地拆房子。
她以細長竹筆筒為刀,將頭頂那面已經風化得如豆腐渣一樣實質早毀的隔塵麻布「切割」出方寸一塊,大約能容自己鑽出,再把那方寸地里的瓦片從內向外一片片輕輕掀開——從內向外施力掀瓦,還要防止瓦片從斜瓦面滑落,這不是一項輕鬆簡單的工作,但她已經從伍書那裏學得了一份耐心與謹慎——而隨着頭頂空間慢慢增大,更讓她感覺驚奇的場景出現在眼前!
外頭的天,似乎是黑的?
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的莫葉還沒準備起身鑽出她在頭上瓦頂開的那口子「天窗」,蹲在房樑上的她歪頭看向書房兩端的窗戶。那兩扇嵌入牆壁的真窗戶雖然緊閉着,但窗外確有充足的光明透過略有些泛黃的窗紙遞進來,照得室內亮堂堂,所以她被關在這兒一整天,屋內沒有點燈也不擔心換燈油,所以她才差點忘了時間。…
敢情自己被關在這裏頭已不止一個白晝,外頭的天已經黑成這樣了?
想到這裏。莫葉差一點就要直接縱身從那處「天窗」蹦出去——就像久久禁錮於鳥籠里的鳥兒一樣,一旦有幸覓着出口立即振翅高飛——然而她躬縮着背蹲在房樑上的身軀才剛剛上展一寸,卻又如剛剛伸出硬殼外的蝸牛感受到狂風掃過頭頂,便又迅速縮了回來。
莫葉不是蝸牛,瓦頂外似乎也沒有風掠過,即便有也很可能只是微風,因為莫葉沒有聽見什麼呼嘯之聲。這些是她可以確定的事,但另有一件她不能確定、因而隱隱忌憚着的事是,她不知道自己這麼貿然一露頭,會不會被四面八方可能正等待着她而貼着瓦頂射來的弩箭刺戳成死刺蝟。
誤傷。莫葉忌憚着。她並不想忍受疼痛折磨,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會想周全所有辦法避免這種無必要的麻煩困擾。
弩箭,莫葉防備着。這種後勁足、瞄得准、可連發又能隱藏射擊痕跡的遠程武器真的很恐怖。比自己最近正在努力學習的暗器功夫還恐怖。
於是。繼續貓着身蹲在室內房樑上的莫葉在思考片刻後,快速一伸手,投出了手中的細窄竹筆筒。
扔筆的目的正是要探探虛實。所以莫葉這一手扔得毫不客氣,不再像剛才掀瓦時動作那么小心翼翼。
筆筒飛出瓦層滑出一個魚鈎倒掛的拋物線,故意也是達到預想的掉落瓦層,還翻滾了幾圈,發出一連串脆響,再才沿着瓦頂傾斜的角度滑下屋去。
這麼明顯的響動從屋頂開闊地傳出,應該能傳開老遠。對於尋常平民百姓而言,這種響動在日常生活中很是常見,但對於職守任務為護府安防的統領府侍衛而言,如這般響動應該能引起他們的注意,至少會過來看一眼吧?
然而莫葉又等了片刻,卻依然沒有聽到有侍衛隊整齊沉重如鐵的腳步聲靠近過來。
既然如此,那便不等了!
莫葉深吸一口氣,開始做躍前準備,握着小盒子的手食指一直緊摁的某處稍微一松,剛才小盒子第一弦孔彈射出的極細絲弦從房樑上鬆脫,開始自然回收。
待長弦完全收回盒內,將盒子放回袖囊,她即變蹲姿慢慢站起身,再微屈雙膝,一個縱身自房梁木上躍起。她偏瘦而嬌小的身軀在躍離房梁的那一刻,束緊了周身每一寸肌理,足踝、脊背、後腦勺三處挺直成一線,如一條從泥池深處衝刺而出的泥鰍。
越過瓦頂那方寸天窗,莫葉目光如電,四下一掃周圍環境的同時看準了屋脊的所在,落腳那一刻迅速輕點數下,如一根行走的標槍溜過屋脊,滑下屋檐,縮身如貓匿於屋檐下牆角一處陰影中。
在屋脊上行走的那片刻功夫里,莫葉已經看清了四周的一切。
她果然還是身處於統領府里,從早到晚困了她一整天的這處書房,也的確是在一處較為安靜清冷的獨院裏,但在此院的四周其它區域,燈火點點、光線充足,雖然守備氛圍也很安靜,可她知道,那些地方可不是清淨地。
要從這裏出去,行動上還是不可大意,幸好自己離開書房的行動還未引起府院侍衛的注意。
莫葉仰頭看了一眼自己躍下的這處房屋,就見這屋舍修得並不高,也只有一層,所以自己才可以直破房頂。不過,她在仔細又觀察了一遍四周之後,隱隱有了新發現,這處書房所在的屋子似乎修得極為闊氣,闊的表現正在於它佔地面積之大,只側面一道屋牆的寬度,就有數丈遠。…
她還不知道——或許在以後她會有一天知道——她最親近信任以及崇拜的師父最擅長的就是建築學,京都很多大型官方建築都有他的設計痕跡,自然也包括這處統領府。
今天關了她一天的這間統領大人的秘密書房,原本是一處異類的監獄,對付的正是那種意志力頑強的特殊犯人,監禁的法則也恰是她剛才身處其間時懷疑的那種精神摧殘法。關在此地的犯人仿佛不知日夜為何物,時間長了會懷疑一個白晝是不是永遠不會過去,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亡,從而放下堅守的信念……
只是近年來統領府再未捕獲需要如此對待的特殊犯人。而因為這處宅所的隔音、防水火效果很好,所以厲蓋暫時拿他做了一處秘密書房,保存一些文件,以及偶爾用來秘見個別從北雁內部帶回來消息的諜子。
今天京都守備軍統領大人施令讓伍書帶莫葉來這兒的目的,的確是要關她幾天,但又不是真要拿她當犯人,所以並未給她上鐐銬。統領大人相信莫葉不會做出掘地三尺的事,事實上這處房間沒有修高的原因,正是因為玄機在於地下。存在雙層地下室的這間書房,精工也正在地下。是挖不動的。
但房頂的建造就差了一些了。
房屋看似磚瓦結構。堅固穩定,但如果長時間無人居住看管,空放也是容易放壞的。莫葉來時沒有隨身攜帶利器,但她如果要逃離某間屋子。習慣性思維就是縱高。而不是掘地。正好統領大人沒有給她用鐐銬。正好她懷揣不離身的小盒子最適合做登高之事,又正好碰上這樣一間四周和地下都無比堅固,但恰好房頂很脆弱的房子。
如果現在的莫葉還是三年前那個她。或許她最多就是搬桌摞椅爬上房梁,但面對這一掀就能動的活瓦房頂,她仍然無能為力去做些什麼。但今時不同往日,莫葉練了《乾照經》已有三年時間,再加上小盒子的助力,困身這樣的房子裏,若叫她不想法子跑路,那就不是她的性格了。
緊挨着屋牆角,儘量縮身讓自己的有色衣料不要露出在陰影外的光線里,莫葉沿着牆根迅速離開這處敞闊書房範圍,向着她剛才在房頂上行走時觀察的那個離府方向跑去。
一道、兩道……莫葉以夜貓掠地之速、怒馬跨欄之姿,一邊翻越統領府院內重疊迂迴的圍牆,一邊儘可能放輕自己落腳於地的聲音,一邊默默在心裏數着離最後那道外院高牆還有幾重圍牆。
這統領府的圍牆之多、之高,一點不亞於數月前伍叔帶自己去「觀摩」過的京都府大牢府院啊!
眼看着就要離開此地,那面統領府最外圍也是最高最後的院牆已經極近,莫葉的心情反而有些放鬆起來,忍不住動念默然在心裏嘲諷了一句。
然而出逃行動的變數,卻正在她心弦一松的這一刻發生。
就在莫葉已經揮手甩出小盒子第一孔如靈蛇出洞般迸射出的極細絲弦,纏上統領府最高、也是最外圍那道院牆頂端邊沿一處犄角,手臂一抖一扯錚錚借力,整個人的身形頓時傾斜卻未摔下,而是如一隻掛絲蜘蛛一般橫走於院牆的側面如履平地,就快要翻身過牆而走時,莫葉忽然聽見背後傳來那陣剛才她等了許久沒等到、此時卻不請自來的沉重腳步聲!
糟!…
竟是統領府那隊巡邏武衛轉到這處了!
與其說莫葉此刻的運氣差了點,統領府院這麼大,她卻偏偏在登上這角落院牆時碰上巡視武衛隊也行走到這一處,確切來說,是她剛才躍出房頂的時機過於「好」了些。
她掀瓦那會兒,正值一隊武衛巡過這一片區域的間歇,所以那時候無論是她有意警惕外面的聲響,還是故意給書房上瓦頂製造一些異響,都沒有驚動那個武衛前來查看。
但統領府安防巡檢工作就是這麼看似死板又規律如鐵,走過的武衛隊過一會兒還是會再回來的,日夜如此,周而復始。如果莫葉了解這一規律,一定會在臨近最後一道院牆時選擇再等待片刻才行動,而非在剛剛離開書房時確定這片區域疏於管理,心弦就稍有鬆弛。
不過,若她真的清楚統領府內部安防巡視的細則,很可能她會連剛才掀瓦出逃的計劃都直接扼止於萌芽狀態。
從統領府那間秘密書房「逃」出來,莫葉深刻體會到,有時心力消耗遠比體力消耗更累。
大步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她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口氣。儘管猛然來上一口這種漆夜裏有些寒涼的空氣,竟刺得她喉嚨發癢咳了幾聲,但她覺得,像現在這種走在夜色里的感覺,總是要比待在那間滿是灰塵氣味的書房裏要強點。
精神上一旦放鬆,受餓過久的那股疲乏勁兒就上頭了,一時之間她忽然很想倒頭就睡,但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街角,有一束燈火略有些微弱而朦朧的透出,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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