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清晨刮着凜冽的寒風,風中夾着一些像沙粒一樣堅硬的雪粒,迎面扑打過來,雪粒打在臉上露出來的那一小部分,感到鑽心的疼痛。他不得不把頭低的更低,幾乎是弓着腰,像拉車一樣,使人向前走三步,要退回去一步。一隻戴手悶子的手擋在嘴的前面,躲避迎面直接吹來的雪粒。腳踩在雪面上,一踩下去就是一個深坑,每個坑都有兩尺多深,像騎在馬上一樣。他晃動左肩,抬起右腳踩下去,再晃動右肩,抬起左腳踩下去,十分艱難的前行。剛剛拔出腿來的那個深坑馬上就被風吹來的雪填平。
李石材耗費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才走出七里多遠的路途。
李石材從家裏出來時,是抱着為王秀清抱打不平,要到運輸公司找張福成解救王秀清,還要到縣公安局去告發齊捍東一夥輪着干王秀清的罪惡行徑。
本來是信心蠻大,勁頭足足的。可是越走他心裏越犯嘀咕,我為什麼要替大煙袋出頭?我和她是什麼關係?尤其是人家問我你怎麼知道有四個男人**煙袋了?我怎麼說?說我是蹲牆根看見的嗎?那多讓人笑話呀!好人誰能蹲牆根去看人家干那種醜事呢!人家要是問你是怎麼想起來去一個大姑娘家的窗戶下蹲牆根的?我是怎麼知道屋裏的人正在禍害大煙袋?要是問我他們到底是怎麼做的?什麼表情?什麼動作?王秀清有什麼反應?這種事我一個大小伙子怎麼說得出口。
溜牆根,聽屋裏人說話辦事。這樣的人絕對不是一個正經人,不是一個好人。一定是心術不正的人,無非是想去偷人家的東西,聽聽屋裏的人是否已經睡着了。二是惦記人家的女人,想聽聽那家的男人在沒在家,趁男人不在家的機會進去姦淫婦女。不然一個好人,半夜三更的去人家一個姑娘家幹什麼?滿身都是嘴,也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事情。溜牆根那是要被人們恥笑,反感,躲避,提防的。會被人們埋汰沒出息,辱罵不嫌害臊,心術不正,人品不端。如果這樣被人們議論,那還怎麼在村里見人,小伙子就不會在本屯子的姑娘里找到對象。
李石材一邊走,一邊想着心事,心不在焉,深一腳淺一腳的,不時的摔倒在雪殼裏,身子像走鋼絲一樣不斷的左右晃動,使勁的拔出陷進沒膝蓋深的雪殼離的腳。走了這麼遠的路也沒有想出個恰當的告發理由。寒風把他呼出來的熱氣,凝結成了白色的霜花,厚厚的掛在他頭上戴的狗皮帽子帽檐的狗毛上,連他的眼眉上和睫毛上也掛了霜花。他越往前走,心裏的信心越下降,勁頭也漸漸地消失,腳步越來越沉重,踏在厚厚的雪地上越走越趔趄,覺得這雪好深好深,腳上穿的棉鞋太沉重了,重得都帶不動了。
李石材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運輸公司的大門口,看着諾大的院子裏,停着幾百輛各種型號的車輛,除了那種解放牌拉黑油的車外,其他的車他都不認識,有黑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綠色的,帶長鼻子的,有清一色銀白色的貨車,還有長長尾巴的車,這些車輛令他感到新奇,陌生。因為他一年裏也不到城裏去一次。偶爾有要買的做木匠活用的鐵釘子,水膠什麼用品,就會讓進城的人給捎回來。他偶爾進城經過這裏時,也是匆匆而過,眼睛只是掃一下,不會用心去觀察院子裏的各種車輛,因為這與他的生活格格不入,沒有任何關係,不需要他對此特別的關心。但是,他對於這種拉原油的罐車卻很熟悉,因為這種車經常在他們村子周圍跑,拉走井裏出來的黑色原油。看着車他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對這種車的仇視,心想大煙袋現在所有遭遇,受到的折磨和禍害都是因為這種車引起的,沒有這種車,大煙袋怎麼能被大老爺們給輪着禍害了呢?
大院門口一輛接一輛往外行駛的汽車,有各種牌子和型號的板車,有空車,也有的車裝着各種油田專用物資,鑽井用的鑽機,泥漿泵,井架子,鑽杆,套管,供鑽工休息的板房。出行的車隊一隊就是三四十輛,還有裝着紅磚、水泥、木材、砂石等建築用的材料,修路用的碴石,鍋爐房燒的煤炭。各種噸位的吊車,顯得非常高大,行駛中吊鈎不停地晃晃悠悠擺動。
牆頭上插着呼呼啦啦飄動的各色彩旗,大門橫樑上掛着一個條幅,上面寫着:大力開展一打三反運動,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李石材站在大門外足足有半個小時,在零下三十來度的清晨,別說在這冰天雪地里站半個小時,就是站上十分鐘也被凍得透透的了。李石材的腳被凍得像被貓咬了一樣鑽心的疼痛,他不斷地跺着腳,鞋踩在雪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聲音是那麼的清脆,響亮。
李石材不知道該不該進去?進去後到哪裏去找那個石油開車的?那個開車的男人叫什麼名字?是哪個車隊的人?這些最基本情況他統統的不知道,不清楚,一問三不知,他來幹什麼?此時他的信心蕩然無存,勁頭消失殆盡。
最後他覺得不能進到這個院裏去,慢慢地移動雙腿走過這個諾大的院子。朝着五里外的縣城走去。去縣城的路被各種車輛軋出了通道,雪被碾壓成亮晶晶的冰面,走在上面很滑,還要不時的躲在路邊的雪裏,等待車過去了再走。
縣公安局坐落在這個四方形城鎮的西北部,城中心十字形的四條街道,將整座城池分割成四個正方形,街中心是一座很古老的亭子。公安局的大門朝着東南方向開着,大門旁的門柱上有一塊非常刺眼的縣公安局的白底黑字門匾。
公安局對面的東南角是全縣唯一的百貨商店,商店雖然已經開門了,可是並沒有顧客盈門進進出出的繁榮景象。因為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風雪,影響了人們出來購物的興致。縣城本來就不大,不到十萬的常住城鎮人口,人們的工資水平和個人財力有限,購買力極其低下,商店才顯得有些蕭條,街面顯得冷清。
街面上的積雪明顯得沒有城外的大,不是因為城裏有人打掃過,而是根本就沒有人打掃積雪,是因為路面上的積雪被車輛和行人踩實了,成了冰面。
全縣只有客運公司有十來台運行的客運長途班車,城裏沒有公共汽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各為一公里,步行也就十分鐘左右,哪裏還需要城市公共汽車,即便有了公共汽車,上車也要五分錢的車票錢,市民中有多少人花錢坐得起呢!
縣運輸公司有十幾輛貨運的板車,四條南北東西街道上,一天也見不到幾輛汽車通過。
四匹馬拉的膠輪馬車,倒是不時地有幾台趕過去。趕車的老闆子吆喝牲口的聲音,皮鞭抽打牲口時發出清脆響聲,此起彼伏,偶爾還有幾聲馬驢引頸高歌的嘶叫聲,混合成小城的喧囂和熱鬧。街道的路面上時不時的可以看見馬剛拉下來冒着熱氣的糞蛋,不一會就沒有了熱氣,被凍成了硬邦邦的黑疙瘩。
現在,有了油田的開發和建設,汽車才多了起來。漸漸的形成車水馬龍的繁忙景象和勃勃生機。原本還算寬闊的路面漸漸地顯得狹窄,行人被擠到路面下的溝里行走,路面上的馬車和偶爾突突冒着黑煙開過來的手扶拖拉機,噠噠轟鳴的四輪拖拉機,各種型號的車輛擠在路面上行駛,各種頻率不同的電汽喇叭聲震耳欲聾,顯得非常的嘈雜,一座新興的石油城初具雛形。
李石材站在百貨商店門前的雨搭下面,偶有進出商店的人都感到他站在那裏有些妨礙,用不滿和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躲着他,從他的身邊擠過去。李石材對此全然不覺,他兩眼直勾勾的盯着對面公安局的大門口,看見不時進出的都是身穿白色上衣,下身穿藍色褲子,頭戴白色大沿帽的公安人員。他站了有一個多小時,一個也沒看見普通老百姓進到公安局裏面去的。偶爾也會開進開出一輛蘇聯產的嘎斯六九型和北京型的吉普車,裏面坐着神情嚴肅的公安人員。
李石材看着公安局大門口持槍站着的哨兵,心裏發怵。他以前倒是見過這種槍,村裏的基幹民兵就有這種槍。他怕的不是槍,而是進去了能不能再出來?我來告誰呀?我告的可是革命造反派的紅衛兵呀?那可是實實在在的現行反革命行為。我進去了,是我自己找的,不能出來,我又能怪得了誰呀?能不能救得了王秀清?誰知道呢!公安局的人會相信我的話嗎?會相信革命的紅衛兵禍害婦女嗎?他們可都是一夥的呀!不是說是一條戰壕里的革命戰友嗎,是一個革命路線上的人嗎!他們會管我舉報的事嗎?會把齊捍東他們一夥紅衛兵都抓起來嗎?如果不把齊捍東他們四個人抓起來,那麼齊捍東那個王八犢子,心狠手辣,肯定會游斗我,把我整個死去活來的呀?李石材越想心裏越害怕,只覺得後背上颼颼的直冒涼氣,他的頭上像開了鍋一樣的冒着白色的熱氣。
此時,他是面朝着西北方向站着的,迎着刺骨的西北風,站了一個多小時,他也沒感到絲毫的寒意。
王秀清是在梁四嬸子扶持下,回到了自己的家裏。她已經被凍得渾身發紫,瑟瑟的抖成了一團,一頭栽到在炕上,便昏了過去。
梁四嬸子急忙扯過被子給王秀清蓋在身上,被子抖得跟篩糠一樣,幅度很大,上下牙齒磕碰時發出嘚嘚的響聲。
梁四嬸子安頓好王秀清後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王秀清的小屋,看到滿地的玻璃碎碴子,地面是一片水窪,水裏有不少黑色的土豆,在乾燥的地面上的黑色土豆被踩扁後形成一個水窪。淹酸菜的大缸已經凍裂了,地面上的水就是酸菜缸里流出來,水面已經結了冰淩。屋子裏充斥着濃烈的酸味和說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的魚腥味道。
梁四嬸子的眼裏漸漸積蓄了許多淚花,不斷的搖頭,長長的嘆氣,喃喃地說道:
「造孽呀?咋這麼禍害人呀!她一個本本分分的小姑娘家能招誰惹着誰了。土豆凍了,酸菜缸裂了,這一冬還沒過去一半呢,今年春脖子那麼長,一個春天她可吃什麼呀?什麼人幹的呢!一個姑娘平白無故的就讓人給禍害了,這不是敗禍人嗎?這世道是怎麼了?」
「四嬸,我六姨她怎麼啦?要不要緊呀?」
二柱子從門外走進來,關切的問梁四嬸子道。
梁四嬸子長出了一口氣,心疼的說道:
「唉!缺了八輩子大德的玩意們,把你六姨糟害成這樣了,不得好死的玩意,憑啥把人家禍害成這樣呀?嘖嘖!」
二柱子認真的小聲對梁四嬸子說道:
「四嬸!我聽說六姨她……她和石油那個開車的男人搞破鞋了。」
梁四嬸子抬頭,眼睛盯着二柱子問道:
「啥?搞破鞋?她和誰搞破鞋啦?」
「和石油的那個開車的男人?」
梁四嬸子不斷的搖着頭說道:
「你看見了,還是他們看見了,淨他媽的瞎胡嘞,這種要命的話,也能拿到嘴邊瞎說呀?那可是埋汰人,敗壞人家一個姑娘家的名節,名節就是閨女家的命根子,寧可不要命了,也要保持名節的純正。整不好是要出人命,會把人家姑娘給逼瘋的。大煙袋這閨女是我接生的,是我看着長這麼大的,雖然她平時有些瘋張,不大注意小節,可絕不是那種招三搭四的隨隨便便的風流女孩子,我才不信她會搞破鞋呢!就是她真的搞了,那也是搞對象,礙着別人什麼事啦?政府哪條規定姑娘小伙子不准搞對象啦?淨他媽的扯王八犢子。」
二柱子認真的說道:
「是李石材親口說的,他是親眼看得真真的,那還有假嗎?李石材可是個從來也不撒謊的人呀,這你是知道的吧!他看見六姨她和那個石油開車的男人,兩個人光溜溜的在一個被窩裏,不干那事,還能幹啥呀?就你老太太不相信,你出去問問屯子裏的人,誰不相信呀?」
梁四嬸子搖着頭就是不相信的擺手,說道:
「胡勒!我可聽說是大煙袋撿柴火回來時,在路邊發現石油的車翻在道溝里,輪子都朝了天。那個開車的被夾在車裏快凍死了,她把那人從車裏費了好大的勁才整出來,背回來的,把那個男人救活了,那是做好事,是在積德行善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要長命百歲的。你看看她這家裏,還有第二床被子嗎?和那個男人一個被窩還不是為了給快要凍死的人暖身子嘛,那是為了救活那個開車的,不得不那樣做。男人剛剛被救活沒多長的時間,還能幹那事嘛?感激她這救命的恩人還來不及呢,還能禍害人家姑娘嗎?這事要是讓你趕上了,你會那麼幹嗎?所以,我說他們淨他媽的枉口拔舌,有的說,沒有的也瞎說,沒他媽的一句人嗑!就會埋汰人。」
二柱子聽了四嬸的話,心裏也覺得有道理,按常規來說一個快要凍死了的人,剛剛被救活過來,真的是為了感謝救命恩人還來不及,哪能幹出禍害救命恩人的事情來呢,那個開車的男人真的是被他們單位來的人用軍大衣給抬走,一個自己不能動的人,能幹那種事嗎?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李石材看到的可能他們倆真的是光溜溜一絲不掛的,合蓋着這裏唯一的一床被子,這是事實。李石材也沒真的看到他們倆正在做那樣事呀!搞破鞋,那只能是李石材個人的估摸、猜測罷了。有時間我要找李石材詳細的問問清楚到底他看到了什麼?憑什麼說人家兩個人正在搞破鞋。想到這裏嘟噥道:
「反正全村的人都這麼說,大傢伙都相信六姨她和人家那個男的搞破鞋,就你老太太不相信真有那事!」
梁四嬸子點頭堅定地說道:
「我就是不信,大清才不是那樣的賤女孩子呢!」
吱吱!
屋外面傳來豬叫的聲音。
梁四嬸子對二柱子吩咐道:
「你還愣着幹什麼?把地上的凍土豆撿起來,給豬吃吧,你聽聽那豬餓得吱吱叫呢!八成一天都沒給食吃了。」
二柱子十分不情願的說道:
「我才不管這事呢,她的豬餓死沒餓死,管你和我什麼事?狗抓耗子多管閒事,就你老太太心眼好使,菩薩心腸,哼!你對她這麼好,她也沒給你一點面子呀!我才不管她的破事呢。早知道有這樣的災難,當初你去找她給我說媒,她要是同意了,我們倆早他媽的結婚都生孩子了,哪能攤上這種事情呢,這都是她自找的,活該!哼!」
二柱子說王秀清沒給梁四嬸子面子的事,是指梁四嬸子向王秀清給二柱子提親的那件事。一想到這件事情,二柱子心裏能不有氣嗎?
梁四嬸子勸二柱子道:
「唉!那也不能怪他,這種事都是你情我願的,個人有個人的想法不是,一家女百家求,哪能你看上人家了,人家就得非看上你的道理呀!求不求是咱們的事,同不同意那是人家的事,這事是不能強求的,婚姻沒成,你們倆就不是鄰居啦?就不是朋友啦,從小一塊長大的玩伴,哪能說翻臉就翻臉不認人了呢,那還有人為嗎?比那么小肚雞腸的,男子漢嗎!嗬嗬!現在,她在難處,咱們能幫一把就幫一把。那也累不壞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一點眼力見也沒有,怪不得村里沒有姑娘看得上你呢!」
二柱子還是怨氣衝天的說道:
「哼!就她這被好幾個男人禍害過的破爛貨,她看得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呢!
二柱子邊輕蔑的說,邊轉身朝外走去。
王秀清雖然是在發着高燒,身子像火炭一樣,張着嘴呼呼的喘粗氣,噴出來的氣熱得燙人,臉色紅的發紫,渾身酸疼,像散了架子一樣癱在炕上。可是,她的耳朵好使,二柱子的話,她一個字也沒有落下都聽進去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炸彈一樣在腦子裏轟然炸響,使她頭痛欲裂。她現在是有些後悔,當初梁四嬸子來家裏對她說二柱子有意思想娶她當媳婦,她沒有當時就答應,如果像剛才二柱子說的,答應了,真的早就結婚了,真的不能發生今天這樣被禍害的事情。我把張大哥背回來,二柱子會幫我救他的。可是當時我沒有答應他,現在想起來有些後悔已經晚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細細想來二柱子人不錯,勤快,誠實,厚道,心眼好使。他雖然打發梁四嬸子來說媒,那不是他真心的想對我好,那是因為陳青嫁了人,從小他就對陳青好,我很嫉妒他們倆,所以當時我才沒有答應他的求婚。令靜下來使她沒法理清事情的原委,今天的事情發生的是那麼的突然,是她做夢也沒想到的。自己在暴風雪中救了一個人的命,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是行善積德的好事。他們那些吃齋信佛的人,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怎麼我救了人的命,竟會引來被掛着一串破鞋,滿大街的游斗,晚上還被四個老爺們輪了,我究竟錯在哪裏?
破鞋,我是個大破鞋嗎?王秀清在心裏問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人們說的大破鞋呢?
一個女人,無論是姑娘還是媳婦,只要不是和自己對象或男人的人發生男女關係,那就是搞破鞋。
我和張大哥是什麼關係?我們的那事,那是搞破鞋嗎?我稀罕張大哥,他也稀罕我,我是個沒有對象的姑娘,他是個有老婆孩子和家庭的男人,我們倆在一起,那可真的是人們說搞破鞋呀!
我不該救張大哥嗎?眼睜睜的看着他凍死在車裏嗎?他是有家的人,老婆兒女還等着他掙錢養活呢。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一條人命,是一個石油工人。這種事不管是誰遇到了,都會毫不猶豫的去救的。救張大哥是沒有任何錯誤的,救他脫離苦難,這是做人的一個最基本的理念,是人的本性使然。看到別人處在危難之中,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我和張大哥,那是他情我願,就算是我們倆搞破鞋,怎麼了?我們就搞了,願意咋地就咋地唄,游斗算什麼?王秀清想到這裏,心裏稍許平靜了許多,能夠坦然面對游斗的事情了,覺得自己被游斗也沒啥可冤枉的,也算是無怨無悔吧!
可是他們好幾個人禍害我,那算是怎麼回事呀?那是革命行動嗎?那是什麼他媽的革命呀?革命就是他們這個樣子的嗎?他們把我打昏死過去禍害我,他們就是強迫我的。整死我,我也要說是他們幾個聯合起來一起來強迫我。他們是一幫缺八輩子大德,喪天良的,生孩子沒**的,絕戶八代的王八犢子。王秀清把能想起來的農村人罵人最狠的話一下子在心裏都罵了出來。
他們說我搞破鞋的事,是破壞大革命的順利進行,要對我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我就算是搞了破鞋,這與大革命進行的順不順利有什麼關係?他們大夥禍害了我,大革命進行得就順利了嗎?還說我這是為革命路線做貢獻,是慰勞紅衛兵小將。他們革命行動就是隨便的禍害女人嗎?
她無法理清這亂線團中的頭緒,弄不清楚哪些是對的,那些是錯的,錯在哪裏?對又在何處?因為她還是個未成年的農村小姑娘,沒念過一天書,大字不識一個,沒有文化的純文盲,自幼孤苦的在屯子裏長這麼大,沒見過啥世面。
王秀清昏昏沉沉的又回到了那暴風雪的黑夜中。
一個無比純潔的,善良的,十七歲的農村姑娘。她為了救活張福成,把一個冰棍一樣的男人摟在懷裏,只有這樣才能用自己的體溫把凍昏過去的人暖和過來,才能救這個人的命。此時,她根本就沒有顧及到自己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家,在陌生男人面前脫光衣服的,把一個陌生男人緊緊的摟在自己的懷裏,那種姑娘家應該有的那種在男人面前的膽怯感,羞臊感,她一點也沒有。她沒有來得及想到這一層,由此可見她單純得像一張白紙一樣的純潔無暇。只是為了儘快的把人從凍昏過去的狀態中暖和過來,她先是用雪給他搓過了手腳胳膊和大小腿,剩下的只有用自己的身子把他的身子暖和過來。她絲毫沒有猶豫的把昏迷中的張福成摟在懷裏,不斷的變換着各種姿勢,一會她費盡全身的力氣,把張福成搬到自己的身上,一會她又趴在張福成的身上。她的胃被冰得疼了起來,身子打着劇烈的寒顫,抖動的非常厲害,自己無法控制不再打寒戰,不再抖動。時間在悄悄的一分一秒的流逝,昏暗中她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現在是什麼時候?是白天還是夜晚?她只是聽得出來外面的風已經不在怒吼,雪還下不下了呢?她不得而知。
身下土炕已經變得和身邊男人的身體一樣冰涼,涼得有些扎骨頭了,不能再這樣涼的土炕上躺下去了,再繼續躺着腰背會被冰得疼痛難忍的,身子也會僵硬不能彎腰活動,說不定會攤在炕上起不來了呢。即便我受得了,他受得了嗎?他還在昏迷中,不能像我一樣冰的受不了時會翻一下身體,變換一個姿勢。想到這裏她十分費力地給張福成翻一下身子,不能老是冰一個地方。
王秀清從兩個人的被窩裏爬起來,披上棉襖,光着下身,從土炕上下到地上,走出裏屋到外屋去抱回來許多苞米杆子,抓一把塞進灶坑裏,劃着一根火柴把苞米杆子點燃。
她為啥只披着棉襖,沒穿上棉褲呢?因為她覺得穿棉褲太費事了,幾把把苞米杆子填進灶坑裏就可以上炕了,用不了多大一會,再鑽進被窩前還得脫下棉褲太麻煩。屋裏這麼黑,那個男人還在昏迷中,不怕他看見我光着身子。不穿褲子有不穿褲子的好處,感到屋裏的寒冷,這反而加快了她去外屋抱柴禾和點火的速度,儘快地把柴禾填進灶坑裏點燃,火焰可以給她取暖,然後快速的鑽進炕上的被窩裏去。雖然土炕是涼的,男人的身子也是涼的,但是被窩裏還是比屋裏稍微暖和一些。難道她不怕這屋裏的寒冷嗎?大概已經降到零下七八度了,水盆里的水已經凍成坨了,外屋的水缸裏面的水也被凍成冰坨,沒有一滴活水了。不怕屋裏這麼低的溫度,因為她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習慣了,適應了。火光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她的前身,火光將她裸露的肉體照的晶瑩剔透,白里透着粉紅。灶坑的苞米杆子發出呼呼的燃燒聲,還雜夾着幾聲清脆的噼里啪啦的爆裂聲,充滿了生機和活力。火光沒有規律的忽明忽暗的跳動,照得她的玉體好像也在閃閃的發着奇異光彩,無比絢麗多彩,火光把她的身形映在北牆上,像仙女一樣的飄忽不定,火光里的她美麗動人。可惜的是此時沒有人來欣賞,她自己無暇來欣賞自己的美醜,這美也好,丑也罷,已經伴隨她度過了十七個春秋,不需要她在這麼寒冷的匆忙中來欣賞,她只是在儘快的把柴禾填進灶坑裏,完事上炕鑽進被窩裏。這屋裏的另外一個人,雖然是個大男人,他可以來欣賞自己玉體的如何美麗、美妙、美輪美奐。可是他仍在昏迷中,沒有能力來欣賞自己的美麗。
王秀清蹲在灶坑前,灶坑裏的火光溫暖着她,她一隻胳膊肘拄在膝蓋上,手掌托着下頜,靜靜的看着柴禾在灶膛里燃燒過程。苞米杆子放在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上,灶膛里頓時一片黑暗,不見了那紅紅的炭火。剛剛放進去的苞米杆子正在被炭火烘烤,苞米杆子由淺黃漸漸的變成黑色,呼的一下子黑色的苞米杆子中冒出淺藍色的火焰,苞米杆子上的葉片瞬間就被燃燒盡了,火焰像一層波浪一樣蔓延,向沒有被烤焦變黑的地方延伸,燃燒後的炭火通亮,亮的發白,在炭的上方有像酒燃燒的藍色火焰,這是還在釋放最後一點光芒和熱量。
王秀清把灶坑中的火炭扒出來,放進一個黃泥做成的火盆里,用趿拉着的鞋底踩實,將火盆搬到炕上。她轉身從土豆茓子裏拿來幾個土豆埋在炭火里。
王秀清發現懷中的張福成漸漸地開始有微弱的打寒顫抖動,上牙和下牙不斷的在嘴裏發出磕碰敲打嘚嘚的聲音。她自己也和懷裏的這個男人一樣,又要變成一個冰坨子了,冷得她激靈靈的不斷打寒顫。
讓王秀清沒有想到的是,張福成剛剛清醒過來就……,她十分意外、她萬分驚恐、她不知所措、她驚呆了、她嚇傻了。對此她毫無防備,毫無精神準備。
一陣又一陣的連續不斷的電流湧向全身,麻痹大腦,控制全身的神經系統和心智,她微微的閉着眼睛。全身的熱度也在不斷的增高,使她燥熱難耐,臉蛋像着火一樣發燙,紅得跟火炭一樣鮮亮,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沁出細細的汗珠兒。心跳加快,自己都能聽見那咚咚跳動的聲音。胸腔像要炸開一樣,氣喘得也越來越急促,使她不得不張開嘴呼出熱氣。接踵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悸動、激動、興奮,愉悅,欣喜,把她拋向雲裏霧裏,使她感到飄飄欲仙。
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無比奇妙的感覺,使她無法自己控制自己的思維,意識與行為游離於自主控制之外。
她對張福成的行為,不但不反感、不憎恨、不厭惡,不哭不鬧。反而感到無比的幸福。
她在渾渾噩噩的夢一般的回味中,與張福成在一起的幸福替代了自己所受的一切打擊、**、蹂躪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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