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安皺了皺眉,心中忽而有些發愣。筆神閣 www.bishenge。com從頭到尾,她似乎都不曾將榮國公完全放在眼中。
一則是因為他直到今日都未嘗表現出太過迫人的威脅;二則是因為……天下太平了十多年,她一瞬間從緊繃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難免變得憊懶,且自己是當年那場廝殺中的勝者之一,難免有些自視甚高,也就不會輕易將人放在眼中。
豫安目光複雜,瞥了一眼下首抿緊了唇的青年,溫聲道:「嬸嬸記着就是。」
她嘆了一聲:「榮國公今日可算是將自己從這件事中摘得一乾二淨,頂多也就是聲名壞了些,權勢地位不會有太多影響。這樣一番局勢下,對你很是不利。」
岑駱舟頷首:「駱舟早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心知不能將那偌大國公府扳倒,是以一開始本就只打算轉移榮國公的注意力。將自己暴露出去的後果,就是榮國公日後必不會少的瘋狂報復。
豫安垂眸看了他片刻:「既然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你可想過以後如何走?」
她稍稍蹙起眉頭,為難道:「你如今在朝中不過只待了一年有餘,腳跟子剛剛接觸到實地,此時對上榮國公那樣的龐然大物,必定會遇上許多難堪和惡意,本宮身在朝廷之外,也無法時時看顧着你。」
豫安倒是想過讓璟帝幫着看顧些許,只是她皇兄這會兒子着實是忙得很,除卻朝上有一堆公務堆着,他還要盯着底下互不對付的太子和荀鈺,甚至太子妃不久後就要入東宮了……
璟帝忙得焦頭爛額,她不願意再給皇兄添麻煩。
瞧着豫安輕蹙的眉宇,岑駱舟心下微暖,垂首不語。
在一旁聽了許久壁角的岑黛突然道:「既然朝中不好再待了,那便離了燕京,去京外的州府任職,不也可以麼?」
本着「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的不成文道理,豫安本沒有多在意自己這個閨女的存在,畢竟岑黛只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見識淺薄,對那朝中的局勢可是完全兩眼一抹黑的,她能想出來什麼有用的法子?
只是這時聽了岑黛的一番話,豫安突然生出了一股子茅塞頓開的感覺。
岑黛扳着手指,輕聲繼續道:「哥哥如今是都察院從九品的司務,官職雖小,但勝在左都御史大人肯用心教他本事手段。如今一年多的時間下來,哥哥未嘗有過任何的錯漏,在都察院中,已經算得上是有些處事的經驗,且現在朝中對哥哥有不服微詞的人也愈發少……」
她一一數着岑駱舟能拿得出手的底氣,末了,朝着豫安一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哥哥背後站了母親這麼個後盾。這時候只差舅舅一道口諭,大哥哥就能升職去京外任職了。」
岑黛笑眯眯地看向微愕的岑駱舟,溫聲道:「甚至不必安上多大的官職,只要能夠打着『見世面』的名頭,而後跟着大人物一同混出京就夠了,這樣也能讓更多的人服氣一些。」
豫安細細想來,的確這個法子是如今最容易拿得出手的。
榮國公固然心裏怨恨,但因顧忌着頭上的璟帝,再怎麼也不會把手伸去京外。
他一個手裏捏着些許兵權的公爵,如若真的插手去管文職官員的調任一事上,那麼璟帝和豫安大可以揪着這個名頭將榮國公算計一通。
這等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吃虧事兒,狡猾如狐的榮國公可干不出來。
豫安誇讚地看向岑黛,笑道:「你這小姑娘,機靈的鬼點子總多。」
岑黛「嘿嘿」笑了一聲:「還在文華殿上課時,老師為圖講解政事的方便,曾教宓陽將朝中的官職講了幾遍,其中表哥和荀師兄也曾輔導過些許細節,宓陽記牢了。」
豫安心下有些寬慰,看向岑黛的目光里,終於少了些對待稚兒的不以為然。
真要說起這朝中的諸多官職,岑黛不會比自己更清楚,但關鍵在於,她審視局勢的目光足夠全面,能夠將他人一時間想不到的盲點也給算進去。
豫安在這燕京中呆得太久,眼界常常被這京城中的陰雲困住,難以跳出去想事情。
下首岑黛牽着母親驟然舒緩下來的眉頭,稍稍鬆了口氣,轉頭去看身邊的岑駱舟:「只不過京外總歸是比不得燕京的,也不知大哥哥是否會願意此時離京……」
岑駱舟彎了彎唇角:「很好的辦法,為什麼會不樂意?」
豫安眉眼溫緩,同二人道:「那便用宓陽的這個法子罷,明日本宮會想法子給駱舟鋪下後路。」
岑駱舟連忙拱手作揖:「多謝嬸嬸。」
豫安笑着擺了擺手:「少些虛禮罷,你看本宮這會兒子還將你當外人看麼?」
她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本宮乏了,你們兩個先下去玩鬧罷,我好生梳理疏離一應事宜。」
兩個晚輩應下,站起身來行了禮,這才並肩出了府。
兄妹兩個出了廳堂,沿着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往京華園外走。
岑黛道:「這會兒正無事,我帶大哥哥去落腳的院子裏看看,順便再認認長公主府的路?」
岑駱舟沉默地點了點頭,自出了廳堂後,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道了一句:「麻煩五妹妹了。」
岑黛抿了抿唇,探頭打量了他的表情,輕聲道:「大哥哥若是心中不快,其實不必憋在心裏不說的。」
她停了步,抬眼看他,問道:「大哥哥,老太君殞命,你高興麼?」
岑駱舟閉了閉眼:「我本以為報仇會是一件值得我高興的事,現在才發現,其實不然。」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岑老太君咬牙狠命撞向廊柱時的樣子,想到了那一片深紅的血跡……下一刻腦海中畫面一轉,顯現在眼前的是母親至死都不曾瞑目的那張臉。
血海深仇得以報了一半,他心裏不僅沒有半點得償所願的喜悅,反倒複雜得很。
該償命的人終於償命了,可無辜被害的父親母親卻無法再回來。
隱忍了十餘載,此後形勢陡然變換,前路依舊曲折,這時間仍然有血仇還在享受着優渥的生活,他卻已經沒有了任何餘力去對抗。
與其說是心下無喜無悲,說是悵然無力、不知所措興許更加合適。
岑黛垂下眼:「大哥哥後悔麼?」
岑駱舟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早前便說過的,我從不後悔。」
岑黛又問:「那對於今日的棋差一招、打草驚蛇,大哥哥遺憾麼?」
岑駱舟頓了頓,認真想了想,而後才緩緩道:「倒說不上是遺憾。對面本就是勁敵,我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今日至少能夠送一個人下去贖罪,相較而言,我似乎並不該太過貪心。」
他低聲道:「若是當初設想的結局過於美滿,興許我才會對今日的一切遺憾,如今我以卵擊石尚且還能全身而退,其實已經滿足得很了。」
岑黛繼續問:「那大哥哥想哭嗎?」
岑駱舟一愣,偏頭看着她。
岑黛抿唇笑了笑:「大哥哥的心思可真是複雜,不後悔也不遺憾,面上的表情卻仍舊是沉悶得很。我不懂大哥哥的心思,這會兒只能勸着大哥哥哭啦。」
她朝着青年眨了眨眼,笑道:「幼時娘親曾同我說,要是有什麼不痛快,哭出來就好多了。只是我一向是個活絡性子,並沒有遇到過什麼,值得我去哭着排解的難過。如今瞧着大哥哥這番模樣,倒是突然回想起了那麼一個法子,遂想着大哥哥要不要試試?」
這般說着,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故作豪放道:「大哥哥,小妹的肩膀借你靠呀!」
岑駱舟彎着眼睛笑:「你啊。」
笑着笑着,他又有些眼熱,低低道:「宓陽很好,豫安長公主很好……」
他輕輕彎下身來,將腦袋擱在小姑娘瘦削的肩膀上,悶聲:「荀鈺很好,荀家二夫人很好,荀釧兒很好,左都御史大人也很好……」
眼看着這麼一個大高個兒真的彎下了腰來,岑黛忙不迭稍稍踮起了腳尖。
岑駱舟到底沒捨得真把重量壓上去,只悶着腦袋,笑道:「我應該高興的,五妹妹瞧瞧,我這些年遇上了這麼多人,好多人都是不求回報地待我好。這樣看來,我是不是幸運得很?」
岑黛輕輕點了點頭,也跟着笑:「以後還會更加幸運。」
岑駱舟聞言笑了笑,抬起頭來,抹乾淨了雙眼:「多謝。」
岑黛揚了揚眉,看着自己肩膀上浸染的一小片濕潤,好奇地問他:「大哥哥心裏不難受了罷?」
岑駱舟頷首,輕聲道:「心裏舒坦了許多。這樣多的人盼着我好,那麼我總該朝前看的,過往的舊人恩怨終究會平息,我還有屬於自己的未來。」
岑黛心說竟然真的有用,面上笑道:「大哥哥能想開,便是再好不過。」
兩人說話間,卻見張媽媽正從樹蔭另一邊繞了過來。
岑黛笑問:「張媽媽回來了,京兆衙門的一應事宜都處理好了麼?」
張媽媽福了福身,而後笑着點頭:「小殿下放心,都穩妥了。」
話畢,她又看向岑駱舟,溫聲道:「那位老媽媽也隨着奴婢回了府,這會兒正在小院中歇息,大公子若是想要見故人,命園外的婆子帶路便好。」
岑駱舟垂下頭:「勞煩了。」
張媽媽又福了一身,笑道:「奴婢尚還要回稟公主,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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