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兆,你,你的聲音……」
「有什麼問題嗎?」尹兆轉過頭來,在蕭瑟的寒風之中,他那鮮血般的唇彩顯得更加立體。他的雙眼之中儘是瘋狂的色彩,不但看不出一點點悲痛之意,反而閃爍着某種大喜之意,使他的笑看上去像是發自內心的一般,更為恐怖,「這就是我的聲音哦……只不過之前,一直,一直有什麼東西壓在我的心坎上,我沒法兒把它好好地發出來而已……」
「現在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在外面逍遙自在,嘗盡了人世間的種種滋味,而我呢?卻只能龜縮在這個憋屈的肉體裏,借着夢魘的機會,偷偷地出來快活些時日……」他像一個被囚禁了幾百年之後終於獲得釋放的囚犯一般,仰天大笑了好幾聲,連蹦帶跳地抓着公孫嵐的手腕,向着升龍台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跑着跑着,尹兆又像一條反覆無常的小狗一樣改了主意,放慢速度,開始堂而皇之地走了起來。
他那恐怖無比的聲線在風中飄灑着,與平常相比,莫名其妙地低了一個八度,聽上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如果非要我形容的話,就是……在某個陰暗的下雨天,你一個人坐在晦暗的教室里打瞌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早就放學了,教室里空蕩蕩的,只有你還坐在那兒。天邊飄起小雨,學校早已經拉了電閘,一片昏暗,只有外面的驚雷時不時亮一下,將周遭的事物短暫地點亮幾秒鐘,然後重歸寂靜。
這個時候,一般人已經被嚇得半死了……
忽然!
走廊里傳來一陣詭異的歌聲,他反覆詠唱着一段小調,你聽得很清楚,那是葬禮進行曲的調子。隨着風吹雨打,那個聲音離你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尹兆現在的聲音就和那種狀況差不多,聽多了,足以喚醒一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如果有必要的話,尹兆其實非常擅長於給別人帶來恐懼和絕望——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是這樣的人。
「或許我還要感謝公孫季,如果不是他在暗中搗鬼,我根本不可能會有機會出來……哈哈哈哈哈!」笑了半晌,他忽地一下變了臉,像後世流傳的川劇一般,拉下臉來,不再大笑,那兩道早已經乾涸的血跡卻依舊保持着向上的弧度,宛如一個永恆的微笑。
面前,無數張幡旗高高擎起,身着輕甲的羽林軍頭戴鶴冠,手持長槍,呈傘面一般的弧狀排列在隊伍兩邊,似是在恭迎本該到場的新娘子。遠處,升龍台宏大的一角在雲霧之中嶄露頭角,伴隨着升騰而起的雲霧,穩穩地立在海面上——此時此刻,公孫季一定就站在那座升龍台之上,只不過由於視角的問題,尹兆看不到他。
可那邊的人卻是先一步看到他了。
畢竟他手上牽着的,可是沛國唯一一個公主殿下(按照定義,公孫嵐其實已經不能算作公主了,但因為其年紀尚幼,依舊歸入公主這一類的人物中)啊……
「站住!尹兆,你……你好大的膽子!」立在中間的孔彤將軍眼見此景,不禁氣的七竅生煙,頭一次在人前如此分寸大失,直指尹兆,破口大罵,幾近破音,「想你不過區區一介下人,新王邀你一同秋圍,賜你以月金石打造的神
弓,以狼牙做鋒的弓箭,本是莫大的賞賜!到如今,新王的大喜之日,你不思感恩也就罷了……反過來綁走王儲,是何居心?新王有哪點對不起你?!」
「……」被臭罵一通,尹兆反而笑了。
不是那種強裝出來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無比真切的笑容。陽光被空氣中的水霧彌散開來,如同幾道散射的聚光燈,打在尹兆那兩道勾起的唇彩之上,更是顯得這個微笑超凡脫俗、恐怖至極。
尹兆一個閃身,將公孫嵐拉到自己身前,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緩緩地抽出短劍,抵在了她柔嫩的脖頸上。少女嬌嫩的肌膚與沾染着人血的鋒利劍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只要尹兆手腕一抖,便能在其表面上劃出一道血痕。
就在這一刻,無數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就連方才口若懸河的孔彤,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往下說。尹兆的影子在地上被無限拉長,從外形上看去,像極了一個長着羊角、形貌猙獰,無時無刻不在狂笑着的惡魔。
只有公孫嵐注意到了……尹兆特意將短劍橫了過來,把真正鋒利的一面朝外,留給自己的,則是一層相對來說較鈍的劍身。只要自己別作死地用脖子去蹭,估計連皮都劃不開……
他根本就不想殺她。
————
「你看,將軍……人就是這麼複雜,這麼沒用。」尹兆獰笑着舔了舔嘴唇,甩了一下頭髮,順便再將另一隻手中的長劍隔空比劃了兩下,說道,「『威脅』是一件很有技術含量的事兒……嗯,怎麼說呢……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會有什麼都不怕的人出現。不管你是誰,你坐擁着如何龐大的權利、財富、力量,一定都會有相應的軟肋。只要我找好了機會,別說是你了,就算是神……也會跪倒在我的腳下,聽從我的差遣。」
「你,你先放開公主殿下……」
「好讓你身邊的弓箭手們有機可乘嗎?」那個年代,尚且還沒有狙擊手這樣變態的職業出現,要想遠程解決敵人,弓箭便是唯一的選擇,「我可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尤其是在如此近的射程里……你們就不怕傷到自己人嗎?」
尹兆不屑地嗤笑了兩聲,偏過腦袋,將右手的長劍收入袖中。他抄起空出來的右手,朝公孫嵐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一邊湊到她耳邊,催促道,「別傻站在這兒,快往前走。」
……
挾持人質,無疑是一場歹徒與警察之間的博弈。
由於這個年代還沒有這麼先進的概念,我們姑且把孔彤一方看做警察……
光看現在的狀況,尹兆已經被至少一百多支弓箭瞄準了,可謂是身陷敵窩,極度不利。要是一聲令下,幾百支弓箭一齊射過來,他就是再能擋也免不了被射成刺蝟……可實際上呢?孔彤那邊反而是身處不利的一方。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尹兆一步一步地朝升龍台上走過去,卻沒有別的辦法,至於下令放箭……他也是萬萬不敢的。
這個人質,對於整個沛國來說,都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若是一旦出現意外……他要怎麼和公孫季交代呢?若非現在是緊急狀況,單單是「手持兵戈以示王儲」
這一條,便足以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了。
在無數虎視眈眈的目光中,尹兆有恃無恐地架着身前這個嬌小的女孩,始終都帶着一抹詭異的微笑,緩緩地步行穿過了所有的羽林軍。
浩瀚的升龍台像畫卷一樣在眼前徐徐展開,上邊早已經清掃一空,唯獨擺着一張以月金石打造而成的王座——這本該是在成婚的典禮上要用到的,在新娘子走到升龍台之前,君王必須要坐在上邊等。
不曾想,公孫季沒能等來尹纖,卻等來了一個面帶詭笑的煞神。
————
公孫季不愧為一國之君,在自己大喜之日遭遇此等變故,竟然也不慌不忙,依舊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升龍台的王座之上,面帶桃花,微微含笑,眼看着尹兆將他的妹妹一步一步推到跟前來,卻也不見怒意。
這種笑……落在旁人眼中,遠比憤怒更可怕。
可尹兆此時卻不是什麼「旁人」,自從第二個人格覺醒後,他好像一下子解放了天性似的,變得瘋瘋癲癲,不受理智的約束。這樣一個人是看不出規律來的,前一秒,他可以和你握手言和,但在下一秒,他完全有可能因為心情不好就把你直接推下萬丈懸崖,看着你絕望地落下去,站在懸崖上哈哈大笑。
「賢弟……這幾天來,我可待你不薄啊。」公孫季單手托住臉,微微偏過腦袋,用調侃般的語氣說道,「有什麼不滿的,你可以提出來,或者……至少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場合。你在我大婚的日子鬧,未免就有些……」
說到這兒時,他的腦中忽地划過一道明亮的電光,毫秒之內,那領先時代的大腦便已是飛速運作,將所有他能搜集到的信息全都過濾了一遍。當下,公孫季的眉宇之間終於閃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就連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也是消弭於無形。
眼見他的微表情發生變化,尹兆知道他定是料到了事情的原委,反倒笑了,「怎麼……看你的樣子,是猜到什麼了?好好想想,我昨天還是好好的,怎麼到了今天就徹頭徹尾地變了一個人呢?」
「……」
「哈,想啊,繼續想,你這人實在是太聰明……所以現在看到你一臉愁苦的樣子,我覺得特別有意思……」
「賢弟,夠了,你放開她罷。」公孫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尹兆身後虎視眈眈的士兵們下令道,「你們把箭都放下。」
士兵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但還是遵照沛君的命令,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哦?」尹兆微微一挑眉,頗有幾分挑釁意味地問道,「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呢?裝好人?不覺得稍微遲了點兒嗎?」
「既然賢弟是來討說法的,沖我一個人來便是,何須連累無辜?」公孫季的雙手往身後的仙衣中一藏,不多時,一把閃爍着寒光的點鋼矛便從其中緩緩地顯出身形來,「我現在說人不是我殺的,你必然也不信……賢弟你是個武人,鄙人不才,也習過幾年武功,手底下見吧。」
「我若勝了,定會留賢弟你一命;我若敗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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