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纖的身體在這一刻失去了體溫,像是用紙裁剪成的一般,輕飄飄地躺倒在地上,枕着滿地金黃色的梧桐葉,仿佛沒有厚度。
像電視劇上演的那種……男女主角中間死了一個,倒在另一個懷裏長達五分鐘,說一大堆肉麻台詞的情節基本上都是藝術加工,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是中毒身亡的,一旦毒侵入心肺,就說明它已經在你的身體裏遊了一圈了,扁鵲再世也無從救起。就像現在的尹纖這樣……沒說完最後一句話,心臟就已然停止了泵動,雙眸中最後的一點光亮也逐漸暗了下去,變成了無生氣的石頭。
千百年之後,尹兆也從來不會去看那些扯淡的狗血古裝劇,很大一部分病根就埋在今天……一看到那種場景——儘管他知道是假的,也會情不自禁地聯想到此時此刻,緊接着,右臂上的痛楚會像錢江大潮一般,一陣接着一陣地湧上來,根本止不住。
時光在這一刻重疊起來,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
「……」尹兆緩緩地抬起頭,那一抹黑色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以至於沒有人看到他眼眸深處漫出來的殺氣。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他其實來不及流出多少眼淚,只是覺得心裏的某個地方被挖走了一塊似的,空落落的,現在看整個世界,仿佛都帶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仇恨,浸染了鮮血的顏色。
巫祝恰好就站在尹兆跟前,看他的表情,也是一臉的不知所措——新王的大婚之日,新娘子卻忽然吐血暴斃,這要是傳出去……在場的人估計一個都活不下來。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以及腦袋上的帽子,這個一向以裝神弄鬼糊弄人的巫祝開始急惶惶地轉過身,與身後的心腹們商量起來。
他沒有注意到尹兆的眼神。
那種目光……仿佛從地獄之中流出來的熔岩一般,帶着理智即將崩潰的燒焦味,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手中捧着的那個紅色木碗。
————
尹纖死前,正是喝了這碗杏花酒……
「……」尹兆歪着腦袋思考了一會兒,將尹纖的身體擺在地上,緩緩地站起身來。只聽得「刷」「刷」兩聲,他的兩邊袖口之中寒芒一閃,猛地探出一長一短的兩把寶劍。他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巫祝的肩膀,讓他轉身過來。
「看到這把劍了嗎?這是我僅剩下的兵器,它這會兒會呆在天上……」說到一半時,陰着臉的尹兆左手一發力,便將那把短劍拋上了天,「等它落到地面上來的時候……你們這些人全得死。」
短劍在空中滴溜溜地轉了好幾圈,不多時,便呈直線下落,如閃電一般落下來,正好插在了那名巫祝的後頸處,「噗」的一聲,從後面刺穿了他的整個喉嚨,劍鋒從喉結處挺出來!霎時間,鮮血狂飆,一下子便染紅了那巫祝深黑色的長袍,他的眼睛向裂開的棗子一樣瞪出來,一張口,卻只吐出來一大片血沫,混雜着些許聽不清楚的語言。
「不,不……不是……我們……」
「……」尹兆正在一種極度不穩定的狀態,自然聽不進去那巫祝的遺言,只見他利落地一個轉身,腳下生風,繞到他身後去,同時伸出左手,握住短劍的劍柄,隨後一拔,將插在他後頸上的短劍拔了出來。隨着這個動作完成,巫祝的整個身體像是遭了一錘似的,重重地一擰,喉頭處飆射出一道泉涌般的鮮血,「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他的血很快就
在地上沁開,但其人尚未死透,還在本能地抽搐着,那種恐怖感就別提了……
紅色的碗隨之摔落,「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尹兆腳下。
他低頭瞥了一眼,抬腳,將其踩了個粉碎。
「啊————!!!!」
眼見朝廷重臣被殺,隨行的祭禮人員自然是個個都嚇得面無人色,發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聲。要知道,在那個年底,不管是那個國家,巫祝、祭祀、司儀這類人都是備受敬重的,因為他們往往被視為是國運的維繫者,即便是荒淫無道的商紂王,對於這類人也給予了足夠的尊重和禮遇,更不要說當代的周王室。
尹兆當街殺了巫祝,差不多就相當於有個人穿越到十四世紀,去把那時候的一個紅衣大主教給砍了一樣,簡直讓人不敢置信。隨行之人不過是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又怎麼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自然是慌做一團,尖聲大叫,有幾個腿嚇軟的,當場就跪下了……還有些能動的,則是紛紛扔下手中的祝器,拔腿就跑。
可……既然尹兆說了要殺了他們,自然是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他先是俯身下去,從那尚未死透的巫祝腰間抽出一把鋥亮的匕首——那是他在祝典之時用來放羊血的。稍稍顛兩下,再略一瞄準,尹兆的手腕輕動,那匕首便直愣愣地飛了出去,刺中了一個想要逃走的司儀,同樣也是從後頸刺入,從喉結處穿出來,當白刃刺出時,還帶出了一陣蒙蒙的血霧,那名司儀登時就兩眼一瞪,向前撲倒在了地上,最後撲騰兩下便不動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他已是一心二用,以右手操起參差劍中的長劍,手起劍落,砍死了三名司儀。砍人的方式倒也簡單,反正對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那就像殺羊一樣……將劍刃貼到他們的脖子上,往右邊一抹,割破動脈,鮮血自然會飈出來,不愁他們不死。這些司儀都是從沛國中挑選出來的年輕男女,本該正值大好青春年華,卻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尹兆手上,也算是他造的一筆孽緣吧……
左手抬起,將短劍像飛刀一般擲出,恰好刺在一名司儀的心口處。畢竟這是他自己用慣的參差劍,飛起來肯定比剛才的匕首要順多了,直接就刺破心臟,心臟一破裂,基本上神仙也救不回來了……當場就死在那兒。他倒下來的時候,右手絕望地向前伸了幾寸,恰好碰到了大院的門口。
之後……便僵在那裏,再也不動了。
方才給尹纖送上杏花酒的六個人,已然盡數遭到了尹兆的毒手,這個過程其實很短,也就十幾秒鐘的時間,短的可怕……尹兆就用這麼短的時間同時操作兩種不同的武器,殺了六個人,充分展現了自己過硬的實力。但他並沒有就此罷手,而是漫不經心地走到院前,將插在司儀胸口上的短劍拔了出來,轉過身,將目光在那群侍衛身上來回掃射。
那陰森森的目光,寫滿了「死」字。
「大……大膽尹兆!」一名頭盔上配着藍色翎羽的士兵橫過手中的十字槍,想要儘可能表現出威嚴,但面對已經大殺特殺的尹兆,似乎又有那麼些怯場,「巫祝祭典乃是立國之根本,你斬我沛國的巫祝,分明心存亡我沛國之意,罪大惡極,按律當斬!」
「……」尹兆像個外星人一樣,一點一點地把腦袋拗過來,眯着眼睛,像是聽不懂人話一樣,只用那種詭異到極點的眼神上下掃視着方才說話的人,好像他是頭一次聽
到人說話似的。
良久之後,他開了口,但聲音卻變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這碗酒是有毒的……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不對?」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女子嫁人時要飲杏花酒,乃是我沛國的傳統,已經傳了五代之久,從未聽說過哪戶人家是喝酒喝死的……」
聽到這裏,尹兆的嘴忽然咧開,幾乎要咧到耳根子那裏,從而勾勒出一個堪比小丑的、無比恐怖的笑容,「也就是說……沒毒?這碗酒是乾淨的?」
「這……」士兵看着他這張仿佛要擇人而噬的臉,自然也是慌得不行,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堅持自己先前的回答,說道,「自然是無毒的。今天是新王大喜之日,又怎麼會有不長眼的人給她下毒?」
「新王……」尹兆忽然一愣,回想起終南山上發生的種種,在想到尹子寒與公孫季在樓台上的談笑風生,忽然明白了什麼似得,周身一顫,放聲大笑起來,「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他笑得前俯後仰,一邊笑,一邊用那一長一短的參差劍給自己打着拍子,狀若癲狂。這笑聲像是地獄裏的惡鬼一般,聽得周遭的士兵們紛紛後背一涼,握緊了手中的兵刃,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殺人狂魔到底想要幹什麼。他這笑可真是用盡全力在笑,到最後,只聽得「噹啷」一聲,那短劍竟然被他自己丟掉了,仿佛即將斷氣一般。
尹兆抬起空出來的左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順帶着將手上的鮮血也一併抹在臉上,塗開,沾染在嘴唇的兩邊,好比一處猙獰的唇彩。
這個時候的尹兆……像極了小丑!
「我明白了……」說罷,他竟是如野狗一般光速變臉,右手一甩,將那柄長劍向士兵中投去!
————
時值正午,羸弱的太陽再次躲入雲中,隱藏起身形,像是不願意看地下那血跡斑斑的慘案現場。
尹兆一個人站在一堆屍體中間,雙手持劍,面色肅然,像是在思考着什麼一樣。他的衣角上、劍刃上已經沾滿了別人的血,唯獨臉頰上的血跡依舊只有兩道,分佈在嘴唇的兩邊,此時凝固下來,更是狀若刀割,分外嚇人。
默默地思索了一會兒,尹兆看了看方才他留下來的唯一一個活口,不禁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笑百分之百是真誠的,可就是因為太過真誠,故而在這種場合顯得更加恐怖。他慢慢地走過去,伸出手,像撫摸貓咪一樣,輕輕地用滿是血的手掌撫摸公孫嵐發抖的身體。
話一開口,和尹兆先前的聲音截然不同,仿佛是吞下了燒紅的炭,帶着一股低音炮般的灼燒感。
「公孫嵐,我未來的妻子啊……」他用打量藝術品一樣的目光看着她,細聲細語地說道,「我現在可以叫你嵐兒嗎?」
「……」公孫嵐的眼神中充滿了陌生的恐懼感,她的身體在極力躲避尹兆的撫摸,但又不敢把動作做得太大,生怕這個瘋子下一秒就性情大變,將她徒手撕開。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尹兆只是慢慢地把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又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出了這間院子而已。
在那個年代,「雙重人格」這個詞尚且沒有產生,因此也沒人知道尹兆現在的狀態是什麼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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