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在說話?
洛基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他被所有人遺忘在角落裏,哪裏有人和他說話?剛剛的聲音雖然不知從何而來,可是洛基能夠確定只有自己聽見了。是幻聽?可是……一些宛如陰影蔓延的不好記憶在心底化開,洛基覺得心裏有種窒息的難受感。
「呵呵,別懷疑,你就是你,永遠逃不掉。那是你的命運,你無法從孤獨中逃離的。看,你的兩個哥哥一個是王儲,一個是金色陽光,你卻是無人憐惜的傢伙。接受自己的宿命,小洛基……」
到底是誰?真可惡!
洛基決定搞清楚這人到底是誰,瞅准機會就溜出了宴會大廳。他選了一條本身很幽靜的走廊,現在在舉辦晚宴,更不可能有人來了。
「你是誰?給我出來!」洛基煩躁地打量四周,等待那人的出現。
「我是你的命運啊小洛基。我正在你的未來等着你,你終有一天會接受我。你看看你最喜歡的哥哥,他正向這裏走來,你不妨觀察他對你的反應。你要知道,我才是你唯一的依靠!」
洛基還沒來得及反駁那個聲音,弗雷的腳步聲就從走廊盡頭傳來。
「弗雷哥哥……」洛基怔住了,竟然真的是弗雷。
弗雷擔憂地蹲下身子:「怎麼了洛基?我看見你突然一個人就跑出來了,是宴會太吵了還是有人惹你生氣?」
洛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閉嘴。
「其實出來走走也好,我在裏面也只是和一群不知道真心恭維還是假惺惺作態的人周旋,還是在外面舒服。」弗雷笑了,寵溺地揉揉洛基亂蓬蓬的紅髮,「但是,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否則就有失禮節了。」
洛基低下頭,那個聲音仍在耳邊縈繞。「……弗雷哥哥,你覺得洛基是不是個壞孩子?」
「為什麼這麼問?洛基很乖啊。」弗雷困惑地說。
「弗雷哥哥沒有聽到阿瑞斯說關於我的預言麼?還是裝作不知道?」洛基說。
「預言?我不知道啊。到底怎麼了?」弗雷意識到那個預言可能是關鍵,他當然知道洛基的未來會怎麼樣,但是,這時候洛基這么小,他已經接觸過那個奇怪的盒子了嗎?
「占卜師說托爾會是光之神族的領袖,而我卻是墮落的神族,會傷害到身邊所有人。我的邪惡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改變。簡而言之,我,洛基,和托爾、和弗雷哥哥是相反的人。」洛基的眼眸是不同於該隱的淺紅色,看起來柔軟許多,可此時此刻的洛基卻令弗雷比面對該隱的時候更沒有底。
「沒有人生來就是惡,你也一樣。那只是一個預言,誰知道未來是否如預言所說?我不覺得你是邪惡的化身,也沒有覺得你傷害到了身邊的人。」弗雷勉強使自己鎮定,如果不小心說錯了後果可能非常嚴重。
「就算弗雷哥哥這麼認為,不也會和阿瑞斯哥哥一樣嗎?用盡全部心力來培養托爾,而把一切都往後排。王儲和未來的惡之化身,就該區別對待不是嗎?」洛基陡然提高了聲調。
弗雷嚇了一跳,很快又反應過來:「阿瑞斯是父親大人指定教習托爾的人,他把重心放在托爾身上無可厚非。洛基,你不高興是因為阿瑞斯的區別對待嗎?沒關係,待會兒我去說說他……」
「不用了!我只是個惡之子!」洛基像是失去了理智,「弗雷哥哥你被我騙了,其實我現在非常不服氣!因為預言之前所有人都認為王儲不是我就是你,結果卻是托爾!他笨笨的,所以我很不爽。這樣嫉妒他,我一點也不乖,是個墮落的神族!」
洛基猛地推了弗雷一把,自顧自飛跑出去。
弗雷冷不防被推了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等他站起來的時候,洛基已經跑到另一條走廊里不見了。「洛基!」
不妙了,未來的洛基會接受那個盒子裏的命運,現在必須把他找回來,然後好好開導。
宴會廳。
「話說弗雷出去幹什麼了?怎麼一直沒見到他回來?」伊邪那岐端着杯紅酒湊到阿瑞斯身邊問。
阿瑞斯淡定地吃着黃桃:「他好像是看見洛基出去的時候不開心就追出去了,大概正在開導他吧。托爾,乖乖坐好!」
托爾心裏極度想把阿瑞斯一巴掌拍牆上然後摳不下來。弗雷去安慰失落的洛基他可以忍受,但他無法忍受被一大群虛情假意還惺惺作態的傢伙圍着說這說那,煩死了!偏偏阿瑞斯還不讓他跑路,真是萬分痛苦。最最痛苦的是,他看見庫伯勒的三個「小女孩」窩在一塊兒玩兒,荷魯斯有該隱帶着,他們都玩得各種開心而自己只能在這裏坐着眼饞啊!
這邊托爾一直碎碎念,而另一邊的荷魯斯則表示自家哥哥又進入深沉狀態了……
「主人,吾在圖書室發現一個資料,這才意識到吾以前是多麼不知禮儀!」德庫拉眉飛色舞地講着,「原來紳士講話最後兩個字一定是『是也』!主人,吾決定以後說話都加『是也』!」
該隱本來想好好說他一頓,就他這麼傻。可是他目前不想分心,只淡淡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他那雙不帶一絲感情的紅瞳仿如這恢弘世界的一面魔鏡,映出了芸芸眾生的萬千姿態。
其實他在想去找洛基的弗雷。他發現弗雷確實如趙公明所說適合當朋友,而自己也似乎是淪陷在那個少年溫暖的微笑里了。真是失態,自己明明是黑暗裏生存的人,卻想以朋友之名接近金色的陽光。強大又美麗的弗雷,真是一個令人憧憬的傢伙。
半個小時後,中庭城門。
「是弗雷殿下!你們這群白痴!」
「洛基駕着馬車出城了!你們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了嗎?」
「幾分鐘前確實有一駕馬車出了城,是直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洛基殿……弗雷殿下請回城!」
弗雷才不管他們呢,這個時間城門已不允許出入,能出去的肯定是洛基。以他的速度,要趕上洛基不難。問題是洛基的心裏打上了結,不解開的話……
與此同時,中庭城外樹林。
雙駕馬車飛速奔馳,駿馬在風中嘶吼。不算平的路途顛簸着洛基,弄得他在車廂中根本站立不穩。不過,洛基還是盡力抓緊橫轅,胡亂鞭打面前的兩匹馬。他不想被弗雷追上,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鞭策這兩匹馬跑得更快。
夜間的冷風吹得洛基幾乎睜不開眼睛,恍如地底煤層剪影的黑色森林無聲後退,像是冥界無聲哀號的鬼魅。
其實洛基也有點害怕,可是,寧願遁入讓自己害怕的黑暗也不要回到中庭,自己是有多厭惡那裏……
一道泛着微微紅色的氣浪呼嘯,韁繩瞬間齊整地斷為兩節。
失去動力的馬車短暫地維持了兩秒的平衡,隨即向前傾倒。劇烈的撞擊直接把洛基震出了車廂,煙塵四起,黑暗裏四下瀰漫。
洛基尖叫一聲,就在他閉緊雙眼為落地的重重一擊做心理準備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那人帶着他在空中翻滾兩圈,平穩落地。
那人站起來,聲音溫潤熟悉:「阿努比斯,你跟到這裏來了啊。」
是弗雷!
洛基猛地睜開眼睛,黑暗下的面容看不太清楚,卻熟悉無比。
披着斗篷的男子飄然降落在弗雷面前:「我還在驚嘆抓到了洛基可以幫助我,誰知道竟然現在就見到了你。」
「拜託,弟弟一個人跑出來那麼危險,我當然要跟着出來。倒是你,怎麼還沒死心?」弗雷冷着臉說。
「老大下達的命令我無法違抗,自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阿努比斯說。
金色的法陣層層舒展,勝利之劍帶着光輝的日輪自主出現。
弗雷把洛基放在傾斜的馬車裏,柔聲說:「不用害怕,我很快會解決這傢伙的。別鬱悶了,這樣,就不是洛基了。」
洛基目光一震。
他看見,弗雷眸底似有繁花開放,沐浴金色的晨光。
阿努比斯看似隨意地抬起手,下一個瞬間已從原地掠出。數道閃着餓狼眸中紅光的氣浪先後來至,凡是被氣浪碰觸的樹木均一分為二。
弗雷目光冷冽,勝利之劍挽出幾個絢麗的劍花,光芒尚未散盡便將攻擊盡數消解。隨即,少年吟誦起古老艱澀的咒文,烈焰如花綻放。風聲迅烈,火光中的樹林明暗閃變,半空中的紅瞳冰冷如血。
光芒迸濺,呈環狀擴散的衝擊波接連呼嘯。
洛基躲在車廂里,探頭探腦地看着弗雷與阿努比斯的交手,心裏的恐懼就如同被驚擾水面的漣漪,蕩漾開來。
弗雷還穿着那身繁瑣的禮服,只是奇蹟般地依然動作靈活。勝利之劍狹長的嗡鳴在交錯的金色華光與它自己的殘影中穿梭,不時迸散的光輝碎片映入少年的眼眸,旋轉搖曳若水鏡世界的繁花。
相反的阿努比斯一身簡潔必要的戰鬥類裝束,卻顯得束手束腳,只是他的速度與攻擊力度着實不可小視。一般情況下他能避過勝利之劍和弗雷的攻擊,但也有避不過去的時候。這個時候他往往會用他修長的手指像拈下清晨開放的第一朵嬌花一般,輕巧地捏住劍鋒,然後將劍的方向擺向一邊,自己再靈巧地往另一個方向過去。
兩個人在樹影攢動的風影里纏鬥,幾乎可以說是不相上下。不斷有樹木倒下,枝椏折斷的聲響連綿不絕,就連樹葉也學着冬季漫舞的大雪,隨着風聲呼嘯綿延。
弗雷一直要牽掛車廂里的洛基,所以想要速戰速決,哪知在頻頻的進攻之下,他反而犯了致命的錯誤——讓洛基所處的位置成為自己空出來的弱點。這樣好的機會哪裏會讓阿努比斯放過。比起他這個資深殺手,弗雷還是顯得嫩了點。
雙螺旋狀的能量流宛如黑色的利刃,撕裂紙張一般將夜空下的光芒穿刺。它在洛基眼中急速放大,最終形成一個恐懼的動態圖形。
完了,弗雷來不及的,他來不及……
洛基害怕地閉上了眼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過。而一旦被打中,只有死路一條。不過…死就死吧,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反正自己這樣未來的邪惡之子,無人救贖……弗雷也會和阿瑞斯一樣,逐漸逐漸地提防起自己,他真的會變成孤獨一人。
冰冷的風拂過面頰,卻沒有預期的死亡。
他在顫抖中疑惑地睜開雙眼,面前的華服少年手執長劍,光輝恍如日輪。鮮紅的液體從纖長的手指間滑落,有着微微的腥甜氣味。
阿努比斯的眼神有一抹驚詫:「居然用自己的身體來擋,還真是愛你弟弟。」
弗雷咳出喉間的血,然後把洛基抱在胸前,低聲說:「是我的錯,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要不是我的失策,又這麼急於進攻,也不會讓他抓住機會。別害怕,我會把他打退的。」
「弗雷殿下,現在你也受了傷,這樣算是公平競爭了吧?」阿努比斯露出調笑的表情。
「討厭鬼,弗雷哥哥他……」洛基激動得差點把前一天弗雷在演武場上被永凍大地之哀傷傷到的事講出來,好在他的頭腦還算冷靜,沒有說出來,否則讓阿努比斯知道,情況會對弗雷更不利。
「是很公平的競爭,不過…你得在十分鐘內解決問題。否則,就會有被火之鄉騎士團圍剿的危險。」少年優雅地整整胸前沾上血跡的襟花,仿佛他是站在流光溢彩的舞會之中,是耀眼的焦點。
阿努比斯的眼眸迅速冷了下來,像是冰原上凍結的血液。
弗雷略微低下頭,嘴唇難以察覺地囁嚅着:「洛基,不要相信預言這種東西,它再悲哀也可以被打破。勇於面對,並打敗它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就算無力掙脫,你也要相信,再孤獨、再絕望的人,也一定會等到救贖。」
洛基心底一震,那個自從聽到占卜師預言之後就逐漸荒涼下來的角落似乎變得溫暖、柔軟了起來。他的哥哥是金色陽光,而陽光,永遠是給予光明和溫暖的存在。
阿努比斯經過短暫的思量,決定還是賭一把,運氣不好大不了撤退就是了。夜月死神不會只把寶壓在他一個人身上,老大還有後招。環環相扣,阿努比斯不覺得弗雷能全部躲過。
「弗雷殿下,做好準備了麼?」阿努比斯笑容冷冽。
「當然。」弗雷淡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