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山雪 第83章 弓滿弓滿張弦

    測試廣告1    修士們對仇家小少爺處境的下流猜測, 未必完全出於內陰暗面的宣洩，亦或者對世家子的嫉恨。讀爸爸 www.dubaba.cc

    一定程度上，這是形勢所需：

    它多多少少, 分散了大家對雪原陌生環境的不安。

    萬年一遇的大寒潮雖然去了, 但它的影響無處不在：

    嚴酷的冰風自古海南下，北高原南盆地的地形差，加劇它的風力。天與地之間, 充斥滿白色雪霧，氣溫降到一個可怕的程度。擁有溫暖火羽氅的世家直系精英, 尚且覺寒意難忍, 更別憑靈氣和普通衣物禦寒的普通修士了。勤的執事們不不每天燒大量的姜花湯，喝修士們胃裏直反辣氣。結冰現象無處不在。飛舟開動時, 甚至可以聽到連續不斷的「咔刺」「咔刺」。那是南部溫暖地帶生產的木料，木紋里的水分凍結髮出的聲音, 就像冰針從木頭裏往外刺出來。好在大部分木料都特殊的炮製，被壓堅實, 還刻上了恆定溫度的陣法。陣法師們能時時刻刻巡視檢查。

    畢竟，沒有人想要打萬丈高空摔下來。

    要知道，一進雪原，往日倚仗的御劍術, 就失效了。

    ——這便是修士們下意識靠葷話與臆想轉移注意的原因。

    所謂「御劍」, 御的乃是「六氣」, 其前提是「乘天地之正」[1], 御劍飛行的本質，是修士自己的陰陽五行與天地陰陽五行相應，從達到一個「憑虛」的境界。傳統風水術家眼中，雪原是個「天不足, 地不正」之所，靈氣的匱乏，天地的不正，讓踏空飛行在這裏變十分艱難。

    高來高去的修士們，被迫重新認識天地。

    許多人，打修行有道起，就習慣了雲中穿梭，俯瞰山河，時隔數百年，大自然的恐怖威嚴、雄渾浩大，在極原重新以一種凜冽嚴酷的姿態橫掃壓來。一下飛舟，冰川侵蝕的山脊，鐮刀一樣臥在雪原，黑石山體是鐮刀的刀身，冰蓋雪披是鐮刀的刀刃。一重接一重的風颳，捲起幾十幾百丈的雪沙。

    人行天地，滄海一粟。

    他們像是自以為是征服天空的狂徒，驟然被打回地面，才知自己原來不是螻蟻。

    ——早點打完吧。

    修士們這麼想，迫切地希望能通這種方式，維繫自己身為仙人的優越。

    然。

    雪原部族的人消失了。

    就像鑽進厚雪層里的耗子一樣，不見蹤跡。

    以沈家為首的這支先行軍，在雪原中不急不緩地前進了好幾天，至今都沒見到一支雪原部族的軍隊身影。這不由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一夜間，全撤了——據，據這些以羊皮和繩索做家的野蠻人，能夠一夜間從這個地方，舉族遷到另一個地方。

    「可真是見鬼，」一位沈家執事在巡視的間隙搓了搓鞭子上的冰花，跺了跺腳，「這些野蠻人都藏陰曹地府去了嗎？」

    「這裡冷就夠像陰曹地府啦，大人。」跟在他身的機靈侍從道。

    「這話倒也沒錯。」執事道，隨即遙遙頭，「這樣下去，冷要有怨言了啊。」

    侍從諂媚道：「雖是些蠻民，好歹也算是有幾分眼見力，知道我們的飛舟木鳶厲害，不敢跟我們打，遠遠躲起來了。指不定躲在哪個洞窟里瑟瑟發抖來着呢……大人，我們該不真要在這冷滲人的鬼地方跟他們耗吧？小的這種皮糙肉厚的不要緊，怕就怕凍壞家主跟大人您啊。」

    「哪能啊。」執事一抖長鞭，眯起眼睛，露出些許意，「我們家主何等英明，這等刁蟲小計焉能阻攔？不出來……哼，那正中家主下懷！你當我們跟那蒼狼做的交易，是白做的嗎？區區蠻狼，若非大有可圖，安能令家主費？」

    常年溜須拍馬的侍從趕緊連聲應是。

    天色漸晚，執事們吹響長哨。

    除去探查晶石礦脈的金部修士們外，其餘修士開始點燃篝火，就地修整——原先沈家是打算先林木砍伐掉一部分，以便勘探，更快找到家主要找的東西，出於利益與謹慎雙重考量，選擇先採摘地表的珍貴靈藥，等到確定晶脈向，再行精準動工。

    目前來看，這個選擇是明智的，冰風太盛，如果沒有林木的阻擋，時間一久，就算是修士也覺疲憊。

    一堆一堆篝火升起。

    挖掘了一整天的修士們坐在篝火邊，調息打坐，漸漸地，白天還喧譁的森林靜了下來。風從林木間穿，捲起一縷一縷白色的流雪，一絲一絲，自人的斗篷、衣袖、頭頂滑，仿佛是某種蒼白怪異的蜘蛛絲。

    原始古林靜出奇，死去的青馬木部屍體掛在黑洞洞的鐵木幹上。

    一晃一晃……

    一晃。

    咔嚓。

    一名打坐打着打着，打起瞌睡的修士隱隱約約間聽見一聲「咔嚓」的微弱細響，仿佛是樹木被風吹折的聲音。

    「真是見了鬼了……」他嘟嘟囔囔，下意識扯高斗篷的領子，擋一擋冰冷的風。

    手剛抬起來，就碰到了自背探出的什麼東西。

    冰冷，刺骨。

    …………………………………………

    一聲悽厲的尖叫，打破整個森林的寂靜。

    篝火在一瞬間盡數撲滅，一道道青紫色的身影，颳起一道道冰冷刺骨的寒風。假寐的沈家直系修士們一把掀開斗篷，猛地拔出刀劍，大喝一聲，引動雷霆。一道道樹枝狀的閃電照亮整個森林——

    死人！！！

    被蒼狼部族釘死在鐵樹上的死人！

    它們全活來了，青紫色的皮膚，浮出一道道暗青的花紋，比中原的行僵更迅疾，更可怕，幾個起落間，就撕開一名名入寐毫無防備的敵人。鮮血混雜內臟，一起潑灑到林中的雪地上，青黑的屍體猴子般在林間起伏，盤旋。

    鐺鐺鐺鐺鐺！

    一連串清脆急促的鎮魂鈴炸開。

    十六名沈家主事腳踏地炁，猛地長劍拋擲向天空，齊聲大喝「疾——」雷霆般的暴喝震動整個古林，一個巨大的光陣破雪出，直上高空，層層厚重的陰雲狠狠撕開一道大口子。

    一聲巨響，古樹的積雪時砸地，所有屍體身上時躥起紫白色的細小電花。

    光陣定落時，古林外，遠遠傳來幾聲似人似獸的低沉呼嚎。

    那節奏奇特的呼嚎，引陣中的屍體不斷劇烈掙扎，似乎想要脫困出。但早有準備的修士們擲出一張張淡黃的符紙，符紙化劍，洞穿死屍的咽喉，它們釘死陣中，等待烈焰一點點焚盡。

    遠處的低嚎陡然變高亢痛苦，隨即飛快遠去。

    巨舟內，鋪設精美的淨室中，沈雒岳頭也不抬：「抓住他們！」

    轟隆！

    幾架暗紅木鳶瞬間拔升，羽翼急速掠空時，甚至帶出一連串的音暴。轉瞬之間，雪野地平線上，炸開一團團火光與白霧混雜的巨大的紅光。

    一盞茶的功夫，一位主事叩響淨室木。

    「怎麼樣？」沈雒岳問。

    「按您的吩咐，活捉一個，其餘都殺了。」主事回答。

    着，兩名侍從，一個脖子上掛獸牙項鍊的薩滿壓了進來。

    沈雒岳隨意看了一眼，便揮手：「先設困魂陣，等三魂散時，讓元青長老去搜一搜他的靈魄。」

    薩滿發出尖銳短促的咒罵。

    侍從倒轉刀柄，狠狠砸在他的臉上，人拖了下去。淨室之中，除沈雒岳外的幾位沈家長老露出詫異的神色。沈雒岳力排眾議，成為第一個踏進雪原的中等世家，讓一些行事較為老派的長老們都有些不滿。沒想到沈雒岳的準備，比他們想像更加充分。

    雪原薩滿巫術防不勝防，這種叫死人復生的法術，若換他們來指揮，恐怕今晚要折不少人手。

    然落到沈雒岳手裏，不僅成功引出了雪原部族，甚至一舉取頭功。

    有這麼一樁頭功在手，沈家能更快地深入雪原腹部，續想要從十一大族口中搶肉的可能性也更高了。

    「家主大人是如何知道他們的薩滿之術，是如何料到他們定來襲的？」一長老出聲問道。

    沈雒岳攤開地圖，一點：「事不難，諸位請看。」

    順着沈雒岳指的地方，眾人就見一條淡藍的線，在他們所處的查南地區，大體圖庫河向里延伸，並與另外幾道藍線交匯在一處大峽谷地區。

    「這是……雪晶礦脈？」長老猜測。

    「便是雪晶。」沈雒岳道。

    「原來家主是料定他們不坐視雪晶被采啊。」其他長老恍然，這雪原部族，蠻愚無知，向來以雪原為母親，大小礦脈視為雪原的脈搏。人之脈搏，有輕重要緊之分，這雪晶在蠻民眼中，無疑就是雪原的命脈。

    沈家一進雪原，就直奔查南來，簡直就是在大張旗鼓告訴雪原部族，他們掌握有這一帶的雪晶礦脈分佈圖。

    若他們不是真信奉天地山川靈脈一，未必就真的上鈎。

    但既然信，那要沈家掘斷靈脈，就由不他們不現身應戰。

    「不愧是家主，這一手果然是高。」長老們交口稱讚，「這些蠻民來去迅疾，散佈廣原，真要一個一個追剿，確實是瑣碎至極。這一來，要扼住雪晶，便可等他們自行現身，入籠陷喉。也幸虧他們篤信薩滿，痴供礦脈。」

    沈雒岳搖頭，露出個意味深長的容：「不，真正要緊的，不是他們來了多少人，更不是他們死了多少，恰恰就在這雪晶之上。我懷疑……這些蠻民對雪晶礦脈如頂禮膜拜，原因沒有那麼簡單。」

    他壓低聲，了幾句。

    淨室內一片低呼。

    不少定力差點的長老甚至控制不住，露出狂喜之色，追問：「當真如？」

    「十之八//九。」沈雒岳點了點地圖之北。

    「那接下來，我們是否要……」長老做出個就勢進軍，直切深腹的動作。

    「不急。」沈雒岳沉吟，「雪原部族，除了薩滿外，其餘的不足懼，但他們來去迅速，多有圖騰相助。我們的目標是切斷晶脈，勢必要停下飛舟，進行勘索……太冒進不是好主意，先等等一等外邊那些人，我們沿查南山脈繼續前進。等第一波遊騎兵來襲擊，再全速前進！」

    諸位長老齊聲應是。

    密密麻麻的飛舟鋪天蓋日，如一片巨大的陰雲。

    暴雪刮平原，被古老的鐵木林撞碎成道道流雪。

    被充作炮灰的屍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白天還能開葷段子的附庸散修們徹底從雪原的天材地寶衝擊下回神。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被世家當成一員，自己就是一些擺在外邊，用來引誘狼群的誘餌。

    但已無路可退。

    行進的步伐撞開低垂的樹枝，被驚擾的林鳥接二連三飛起，傳聞中神秘的食腐神鷹在上空盤旋，在白雪覆蓋屍體前撲下來，啄食還沒被徹底凍住的冰塊。

    禿鷲如之多，甚至到趕都趕不的地步

    沈家長老們高坐溫暖典雅的淨室，唯獨普通的修士被它們擾煩不勝煩。

    這些傢伙估計是被百獸避藏的冰季逼餓瘋了，見了死屍就撲，怎麼撲都沒有用。能放任它們撕咬腐肉，自行加快步伐。

    一架傳訊的木鳶奉沈家家主的命令飛起，雪原的情況送出龍嶺群山。

    至，等待在雪線外的大部隊，正式動身，壓進雪原。

    與時，一支白色幽靈般的游兵在原野上，無聲無息地向撤開。若有木鳶能拔升到至高處，俯瞰整個雪原，隱約能夠看到兩道若有若無的長線，自聖雪高原南下，左右拉開，拉成一張巨大的旋弓。

    旋弓的箭尖，是一架紅鳶。

    它急速飛，穿行在萬丈高空之上，隱匿於流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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