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陛下睡了麼?」夜半子時,荀悅見北宮燈火通明,忍不住跑過來問道。
「是荀令君啊,出了這樣的事,陛下怎麼睡得着呢,陛下剛才跟庖廚要了點熏雞肉,幾斤酒,就進了宗廟了,您這是找天子有事兒?」
荀悅點頭,「還望公公通傳。」
「哎,你也算是自己人,有什麼可通傳的,你直接跟我來吧。」
洛陽宗廟在董卓之後還是曹操給重新修的,因為劉協自己大手一揮把原來整個洛陽城都給併到皇宮裏了,以前的那個宗廟現在自然也在宮裏,就因為這個宗廟的存在,導致這皇宮在施工的時候都廢了不小的勁。
換句話說就是這宗廟雖然在宮裏但畢竟也挺遠的,一來一回走着走着的話也得挺長時間,天兒怪冷的,通報啥的確實就有點折騰,荀悅一個北宮官員,圖省事,也就不問了。
「多謝公公。」
然後他們倆遠遠的,還沒到宗廟呢,都沒來得及通報,就聽到裏面劉協明顯有點喝高了的聲音道:「劉秀~,你個垃~圾。」
然後倆人立馬臉色就變了。
「張公公,當,當我沒來過,我明天再來吧。」
「這……」
正說着,就聽到裏面繼續道:「就你這樣你還大魔導師呢啊,你說你怕個雞毛啊,長痛不如短痛,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現在還不是我們這些後人給你擦屁股?曹的,不就是天下大亂麼,怕什麼,三國亂世都特麼讓我快殺到統一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潁川,南陽,兗州,這不還都是我的地盤麼,大不了回到官渡之戰以前老子重新打麼。」
「天子喝的確實是有點醉了,看來今晚確實是不適合議事,荀令君,咱們回去吧。」
「是啊是啊,咱們回去回去。」
趁着沒人發現他們來了,趕緊就往回走。
結果也真是巧了,一回頭,正好看見端着一碗雞湯的郭女王,然後郭女王就特別高興,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高興所以聲音還挺大:「啊,張公公,荀令君?你們找陛下說事兒啊,啊,那您二位找陛下肯定說的是正事兒,那我就不打擾了,那這樣,我先回去,這是我親手為陛下熬的參雞湯,張公公您幫我給陛下送去吧,囑咐他一定要喝啊。」
「…………」
「…………」
你特麼這麼大聲幹什麼啊!
生怕陛下不知道這雞湯是你親手熬的?我們還能把雞湯送去,結果跟陛下說這是伏氏熬的?
我尼瑪……
「啊對了荀令君,您節哀。」
「…………」
這會兒,劉協也已經從宗廟裏出來了,迷迷糊糊地道:「誰啊,女王?呦,仲豫來了啊,來來來正好,一塊喝兩杯。」
荀悅還能如何?
只得無奈地從張宇的手中又把雞湯端了過去,進屋去了。
一進去,就問道這宗廟裏面酒味兒有點沖,尤其是看到劉秀的畫像前面還擺着一個人頭骨,放着三杯酒。
「那人頭是王莽,哎呀,今天也是心血來潮,我們哥仨一塊喝點。李白可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今天朕,就是舉杯敬祖宗,對骨成三人麼,哎,仲豫啊,你說你個當叔的,現在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不對,他好像歲數比你還大,就是輩分小是吧,總之,節哀啊。」
「…………」
無奈,荀悅將雞湯放在酒水的旁邊,道:「陛下,您醉了,我還是明天再來吧。」
「沒事兒沒事兒,醒着呢醒着呢,我們哥仨一共也就喝了……喝了……四五斤?還是五六斤?哎呀沒事兒,這酒我釀的我還不知道麼,也就是十七八度,沒事兒,最近有點壓力喝兩口解解乏,沒醉。」
好傢夥,您跟光武帝都哥倆了還沒醉呢啊,荀悅無奈,只得重複道:「陛下,國之大事,還是清醒的時候聊比較好,咱們這邊說錯一個字,寫成詔書傳下去,興許就害了一條百姓的性命。」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呼~」荀悅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過朕真的沒醉,我跟你說我也算是海量,就五十六度的醬香型,我喝兩斤都能照着回家的道,這樣,咱們今天就是聊聊,你呢,也陪朕一塊喝點,就是聊聊,明天清醒的時候再傳詔不就是了麼,我跟你說,朕現在的壓力真的好大啊!好大啊!!」
「好好好,聊,陛下,咱們聊。」
說着,荀悅趕緊拿起桌上,王莽人頭前面的一杯酒一口給悶了。
這特麼萬一一會兒天子再哭出來,他都怕明天酒醒天子宰了自己滅口。
不如多陪天子喝點,明天應該就真的斷片了。
不過老實說,見天子因為荀攸之死如此傷心,這荀悅還真的挺感動,這至少說明天子對他們荀家還是有真情的。
「陛下是害怕深究下去天下皆反,所以壓力大麼?」
「不是,我一點都不怕天下皆反,潁川,南陽,還有現在的河南屯田做的都不錯,底層將士對朝廷也都是真心擁戴,天下皆反,這幾個地方總還會支持咱們的,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朕雖然愚笨,但好歹這麼多年也成長了一點,什麼是朝廷的基本盤我還是清楚的,就這一點,朕就比劉秀強。真反了,那就殺唄,朝廷沒了呂布就找不出一個敢殺人的了麼?他們反朕又能如何?說破大天,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再扶持一個袁紹出來,再跟朕打一場官渡之戰,特麼的袁紹活着的時候朕都沒怕過他,現在還怕個屁。」
「那陛下,是害怕戰禍再起,致使百姓塗炭麼?」
「不是,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我朝自光武以來豪強大族日益壯大,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本來也快過不下去了,這事兒不解決,這天下也就太平不了幾年了,你看那袁紹,一舉一動一行一為都在模仿劉秀,結果呢,偌大的袁趙不過是沙灘上的堡壘,一戳就散架子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劉秀的那套模式已經不適應當前這個局勢了,底層的老百姓對豪強大族已經忍無可忍,那幫王八犢子的貪鄙已經到了骨子裏,已經連一丁點的活路都不給老百姓留了,再讓他們壓榨下去,骨頭渣子都給他們榨碎了。
仲豫啊,你信不信,任由那些豪強大族繼續這樣胡搞下去,或是乾脆點真讓袁紹得了天下建了王朝,他那個王朝不會比西晉強得到哪裏去,不會超過一百年肯定還會天下大亂,咱們自己不肯洗牌,就會有胡人幫咱們洗牌了。」
陛下是真的醉了,說的好多東西都理解不了了。荀悅也只能硬着頭皮道「陛下遠慮,臣萬不能及也。眼下這胡人的問題,確實是已經頗為嚴峻,那……敢問陛下,既然決心如此,又是為何而懼呢?」
劉協用手一指王莽的腦袋:「朕怕的,是他啊!」
「哈??」
「歷朝歷代以來上面的決策都是好的,然而好心卻難免會辦了錯事,朕怕的是朕明明一片好心好意,傳到下面,卻反害了這九州萬方的黎民百姓啊。」
「原來如此,說來,王莽之改革,確實是與陛下有着諸多的相似之處,也確實是將百姓逼到了官逼民反之境地。陛下,這是怕步了王莽的後塵?」
「我……」劉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老實說,雖然他穿越過來只有幾年的時間,但王莽傳看了不下八遍,可以說絕對是當世最了解王莽的人之一了。
說真的他看王莽傳的初衷其實是為了禪讓,想讓人直接把自己給踢掉來着,但奇怪的是,他看王莽傳中那些改革,確實有好多條還真的都是挺好的政策,包括這次稀里糊塗的搞成的鹽鐵合營,其實也未嘗沒有順水推舟,學習前輩的意思。
可結果這些政策真的頒下去之後吧,他又真的很期待這些政策能開花結果,生怕一不小心就重蹈了王莽的覆轍,尤其是這次荀攸遇刺,他也是真的真的很憤怒,也發自內心的想把劉秀未完成的事情給做完。
就挺糾結的。
「陛下,其實自古以來變法,好心辦壞事兒都是在所難免,然而以王莽為例,癥結無非有三,一來是上面拍腦袋想當然,又或者是某地放實施過,確實是很有效的法律,但在這些政策推廣至全國的時候,往往會因為地方具體地里人文的差別,導致脫離了當地的實際情況。」
劉協點頭,這一點,確實是很重要,即使是以他有限的歷史知識也知道,北宋王安石變法就是這種不合時宜的典型代表。
「再者,就是舊法未廢新法又行,其實王莽改制之所以失敗就是敗在這八個字上,有這八個字在,什麼好心到了下面都變成惡政。」
劉協點頭:「那麼,仲豫以為,有什麼辦法規避這兩點麼?這次議稅竟至激烈至此,他們連公達都敢殺,會不會朕的變法,已經有此惡果了呢?」
「臣倒是以為,這兩個問題說穿了反倒更像同一件事,說到底還是皇權能下到哪一級的問題,若是皇權只到州郡,那也別變什麼法了,怎麼變,老百姓都只會成為犧牲品,若是皇權能直接到亭,到里,這兩條解決起來都不難。」
「陛下自親政以來,屯田,休民,以退役禁軍做大小長吏,又開一年一次的鹽鐵會議,使上情可以下達,下情可以上聽,皇權雖不敢說到亭,到里,至少也已經到縣,到鄉。只需在鹽鐵會議中,充分的參考鹽鐵代表所述具體郡情,因郡、因縣甚至因鄉的調整變法,自然可以緩緩而圖。
至於舊法難廢,其實,無外乎也就是一個殺字,無非是敢不敢殺,能不能殺而已,真殺個人頭滾滾,什麼法都變了,陛下若是真做好再打一次官渡之戰的準備,臣以為,這新法萬萬也不會有不成之理了。」
「這樣啊,嗯……你說得確實有道理。」
這番話卻是讓他想到了七八十年代的改開,即使是與老大哥相對比,好像,也確實是這麼回事兒,除了急、緩之別,中央政府對基層的掌控力確實也是天壤之別,後世祖國對基層的掌控力好像確實是可以一直延伸到村,到具體的某個社區的。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最忌諱朝令夕改,要改就痛痛快快的改,要廢就痛痛快快的廢,政令都是一級一級傳導的,上面如果今天一個樣,明天又一個樣,那當然對百姓的傷害是最大的,行政之道,只要不是明顯出了問題,那就無論如何也要一條道走到底的,猶疑乃當政大忌,當然,陛下志存高遠,肯定是不可能做朝令夕改之事的了。」
「…………」
我特麼怎麼感覺他是在嘲諷我。
「你說的沒錯,改革,變法,最怕就是半途而廢,夾生飯,比生米還難以下咽,劉秀沒有辦完的事,朕,是肯定要替他辦完的,嗯,對了你這大半夜的來找我,是為了公達的事吧,什麼想法?」
「這……是,文若晚上找到我,想托我向陛下上表,雖然他現在也已經榮退了,但畢竟事涉公達,汝南那地方,實話實說也確實是需要重臣才能坐鎮,能不能請陛下賜假節,讓他親自去汝南查此案,為公達報仇呢?另外,此事影響甚大,陛下如果不願回許都的話,是不是,考慮將今年的議稅會,挪到洛陽來開?」
劉協也是有點上頭,正好有點豪情壯志涌了出來,當即大手一揮:「告訴文若,讓他安心在家待着,汝南,朕親自去一趟,亂世用重典,這刀,就先從汝南來開!至於議稅會議,告訴群臣,同樣在汝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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