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事情查清楚了麼?如果答案是否,多久能給朕一個答覆?」
北邙山下,劉協親自將郭嘉叫到身前出聲詢問道。
「公達行至上蔡一代被襲殺,隨行兩百多名郡卒皆死,隨行的財物,甚至連馬匹,賊人都沒有搶,但隨行的公文奏表全部都不翼而飛,剛剛傳來消息在平輿城留守的郡丞蕭平幾乎是同一時間遇刺身亡。這……其實根本就不用查,定是汝南地區的豪強大族聯合所為,也一定是跟此次上計有關,陛下若是想要大開殺戒,將汝南最頂級的那幾個豪強大族排排坐,挨個殺,估摸着也殺不着冤枉的。」
「汝南的郡丞也死了?好,好好好,真是太囂張了,這是拿朕當劉秀了是吧,張宇。」
「老奴在。」
「汝南的賬,有問題麼?」
「這……根據校事府粗淺的調查,汝南的問題,確實是不小,然而具體的情況,還是要詳查,校事府能力有限,也是力有不逮。」
「是只有汝南有問題,還是天下都有問題。」
「這……只能說汝南的問題,更嚴重一些吧,除了南陽、潁川二郡,以及兗州之外,天下各處,幾乎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問題。」
這頭剛說完,下面卻是炸了鍋了,一時間,所有人都是兩股戰戰,緊張的吞咽着口水。
確定了,這就是光武朝的度田事件重演,就看天子到底想鬧得多大了,當天晚上,這滿朝的文武百官無不是徹夜難眠,有些出身不好的武將更是一臉懵逼的到處去求教,根本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比如關羽就在問:「大哥,你們所說的那個度田……到底是什麼意思?」
劉備則嘆息一聲,一邊給關羽斟酒,一邊解釋道:「此事,說來也是話長了,你知道我朝其實,一直都有一個上計的制度的是吧。每一年,各郡長官都要派上計吏進京,向朝廷詳細匯報郡內田、人、牛馬、財物、以及風土人情的詳細情況,其實天子的議稅之法,同樣也是脫自於此。」
關羽聞言不屑地笑道:「那也叫上計?天子親政以前,完全是胡說八道,名存實亡,否則這天下如何也變不成今天的樣子。」
「不錯,上計乃國之根本,然而本朝那麼多上位者難道都是傻子麼?不知道這些麼?事實上,我朝以前對上計之看重,幾乎是僅次於軍政大事的,而之所以後來變成了形式主義,就是因為那場度田事件。」
「建武十五年在上計時,光武帝敏銳的察覺到上計有假,無論是耕地數量還是人口戶數,光武都認為各郡有所隱瞞,遂下令全國各郡縣重新統計,這份詔書,就叫做度田詔。」
關羽聞言道:「光武帝起於微末,名為中興,實為開創,自然不是好忽悠的,威望怕是能與當今天子比肩,各地兩千石居然連光武帝都敢欺瞞,怕是活得膩歪了。」
劉備卻是苦笑着搖了搖頭道:「真如你所說的話,這天下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各地兩千石面對光武帝的高壓,只得選擇優饒豪右,侵刻羸弱,即,將老百姓的住宅都算作了耕地,將人口,田畝的缺口儘量都從普通百姓身上找齊,而豪強大族,他們依然不敢查,或是沒有能力查,而即使如此,數據也依然是錯漏百出,而在複查中,陳留郡所遞交的上計簿中,還另外附帶了一封信,上面寫的是,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意思就是說,讓他在匯報的時候,參考着潁川和弘農的數據去報,不要參考河南和南陽的。呵呵,畢竟河南和南陽都是勛貴豪強雲集之所在,報上來的數據,純屬胡編,不具備參考價值麼。」
關羽聞言都驚呆了:「好傢夥,面對光武重壓,居然還敢如此膽大妄為,此乃國本之策,居然可以照抄,胡編的麼?以光武的威望,他怎麼可能忍得了?」
「他確實是忍不了,事後光武帝勃然大怒,親自派遣信得過的人下放到地方,重新去審查上計工作中弄虛作假的問題,近郡守、刺史這些兩千石的官吏,就處死了足足十幾個之多。」
「這下,他們應該不敢再作假了吧?」
「哎,接下來,便是天下各郡皆反了啊,郡國大姓及兵長群盜處處並起,攻殺所在郡縣的長官,其中,青、徐、幽、冀尤甚。要知道冀州,可是光武之所以能席捲天下之根本啊!就連新莽王朝末期,也從沒發生過暴民殺官的情況。
關羽聞言,一時沉默不已,好一會兒才問道:「後來呢?」
「後來,就不了了之了啊。」
「哎,豪強大族之禍,由此而始啊!」
「這,也是那些宵小之輩的膽氣所在了,以光武之威能,尚且拿這些豪強大族全無辦法,最後也不得不進行一定的妥協,今上,縱有經天緯地之才,然而此時袁尚、公孫度、孫策、呂布、韓遂,這些不臣之人尚在,天子威德,未必就強於光武,這些人既然敢反光武,反今上,怕也不是不可能了,眼下正值春耕時節,本就不便用兵,再加上冀州,漢中又都在打仗,強壓之下,萬一出現天下皆反的情況,只怕,我大漢三興之勢,就要斷送了啊!」
關羽聞言也是心憂不已道:「天子愛民如子,此等上計之事關乎天下百姓福祉,絕不可能放任不管,何況荀尚書都因此而死了,這口氣,天子咽不下。」
「可是,等大漢真的重新一統之後,再行徹查難道不是更好的良策麼?再不濟,也得等到秋收之後吧,朝廷現在哪裏還有鎮壓叛亂之兵呢?」
關羽聞言,也唯有沉默以對。
易地而處,他都覺得天子太難了。
其實這事兒,包括劉協本人在內也大多都有數,他也想過這次議稅,首要解決的肯定就是各郡縣政府大規模弄虛作假的問題,也是特意因此去重讀了光武本紀。
說到底,劉協對於自家地盤的統治根基,還是太不穩了,而他的改革,又實在是太猛了。
官渡之戰以前,劉協改革的強硬措施之所以能實施,一來是那會兒呂布幫他殺了不少人,把那些地方豪強都給殺怕了。二來,也真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尤其需要感謝曹操給他打下的基礎,是真的好。
官渡以前,朝廷名義上掌控了四洲之地,即司、豫、兗、徐,以及一個南陽。
司州,被董卓給禍害的幾乎都沒什麼人了,豪強大族的實力大減。
豫州,名義上雖然歸屬於朝廷,但實際上朝廷真能控制住的也就是一個潁川,而潁川所謂的豪強大族,那不都在朝堂之上了麼,一部建安大典,把他們都給抬成學閥了,他們自然是不可能去反對天子的。
兗州,那是多虧了曹操經營的好,權力抓得牢,再加上連年的天災,兵災,先後被黃巾、青州黃巾、黑山賊、呂布、曹操本人,以及地震、旱災、蝗災、瘟疫輪番禍害,豪強大族本就多已無力,又有李典作為榜樣轉行做了軍事貴族,大多尤有餘力的人家不是投了天子在朝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就是跟着曹操,也算是既得利益者,其他人確實也是無力反對。
至於徐州之地,反對勢力其實也已經先一步被呂布給殺光了,就連陳登都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而在此之前,呂布,袁術,曹操,劉備,陶謙等英雄在此地輪番登場,尤其是曹操此前屠城時一頓亂殺,卻是也終將此地的豪強大族削弱的不輕,雖然配合程度比不得兗州,但當時來看,確實是面臨天子屯田之兵的時候有心作亂也是無力能為。
然而一場官渡之戰之後,天子的地盤擴大了太多了,關中,荊州南郡和江夏郡,并州,幽州,以及名義上雖然早已歸附,實際上卻是官渡之戰的過程中才真正劃入治下的豫州。
地盤,人口,擴大了一倍也不止了。
而這些新入手的地方,大多都是從袁紹手裏搶過來的,如冀州、青州,此前在袁紹治下的時候管束都比較鬆散,其治下豪強大族與黨人通過聯姻等手段進行聯合,已經頗具晉初門閥的苗頭,至於幽、並兩州,更是幾乎自治的狀態,比如太原,在高幹主政時期幾乎都是那些門閥自己管事兒,這就導致豪強大族在戰亂中不但實力沒有受到損失,反而一個個都吃成了龐然大物。
至於,豪強大族本來就最多,又基本沒經過戰亂洗禮的豫州,尤其是汝南郡,那就完全與兩晉無二了,汝南郡之前之所以老實,無非是被呂布給殺的有點怕了,袁家確實是連根拔起了,但袁家之外的豪強卻是一點沒損,甚至反過來侵吞了部分袁家的遺產,變得更加龐大了。
畢竟剛剛併入朝廷的管治還不到半年的時間,朝廷又一直有大事牽扯精力,新政的執行情況當然不會太好,陽奉陰違的行為自然是免不了的,尤其是剛剛實施不久的鹽鐵合營政策,地方上的抵抗情緒是很大的。
現在查賬了,自然是要出事兒的,想都不用想,荀攸肯定是不敢弄虛作假的,這次開會肯定是要如實上報的,或者說自他上任的這半年以來,尤其是呂布走了之後,這汝南郡的矛盾肯定一直都很尖銳,卻是終究為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事實上,後世互聯網上總有人說王莽是個穿越者,對其改革的評價往往也都是一句不切實際,或者不符合生產力發展就簡單概括了,甚至有人煞有介事的說他肯定是六十年代左右的穿越者,但其實真正推翻王莽的,不就是鹽鐵專營之策麼?
王莽將鹽鐵以及其他所有的生產資料收歸國有,就是不顧民間疾苦,就是腦殘,就是不符合生產力的發展,劉策的時候怎麼就那麼符合呢?
還有所謂的井田之策,實際上不也就是將耕地的九分之一收歸國有後,用這九分之一的田來進行屯田麼?
貌似劉協自親政以來,其屯田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九分之一了吧,南陽的屯田數量甚至都超過三分之二了。
眼下,擺在劉協眼前的確實就只有兩條路了,一條,是將此事高高的舉起,輕輕的放下,派人好好去汝南查一查荀攸到底是怎麼死的,估摸着十之八九也能查出一些東西,殺幾個所謂的兇手給天下人做做樣子,給荀家一共交代,而議稅會議上,隨便開一開,對各地郡縣上表的統計數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的話用不了幾年,統一全國指日可待,他依然會是青史留名的中興之主,評價十之八九還要在劉秀之上,不管他是想禪讓還是想君主立憲,都不會耽誤他。
要麼,就是一查到底,把當年王莽想做但是沒能做完的事情做完,把當年劉秀都不敢查的事情查他個水落石出。
至於代價麼,不知道,也許王朝會被推翻,再不濟也要大幅度的延緩他統一的天下的進程,萬一僥倖把事情做成,那他的個人威望肯定也是要登峰造極的,估摸着無論是想要君主立憲還是禪讓退位,肯定就更難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這套正常的對於黎民百姓來說,也未必就會因此而受益,或許會受更多的苦也說不定,比如王莽時期,明明做的都是善政,但造的難道不都是惡果麼?
甚至於思維發散一下,劉協還想到了前世的紅色老大哥,想到了一個叫丘拜斯的人,這貨作為老大哥市場化改革的實際操盤手,據說被評選為俄國人最不能原諒的第二人,排在他前面的那個叫希特拉。
據說因為這貨長了一頭紅色的頭髮,所以自他之後,俄國政壇上基本就沒出現過紅頭髮的政治家,因為民眾看見紅頭髮的人就想打死他。
說實在的,這貨也是一個上世紀挺有名的經濟學家,他為俄國所開的藥方基本上就沒有一條是錯的,其目標與我國改開大體上也都是同一檔子事兒,只不過他想用三兩年的時間做到我國三四十年才做成的事兒,如此而已,反正結果吧,北極熊在他的手裏基本就變成哈嘍kity了。
順便說一下,這幫人的經濟學理論脫胎於薩克斯,薩克斯的經濟學理論當時在玻利維亞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過可惜的是玻利維亞的經濟只好看了幾年,後來就直線下降,現在已經被稱為南美乞丐國了。
南美都爛成那樣了,還特麼南美乞丐國,這能要着飯麼。
扯遠了,但是總之吧,所謂文人誤國,執政者有時候初衷確實是好的,但是結果卻往往總是不能盡如人意,而坐在這個位置的決策者,在面對自己政策所產生的惡果的時候,顯然不是一句但求無愧於心就能揭過去的。
如此麻煩、糊塗、危險的事情,做他幹什麼呢?
啊~,好糾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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