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啊。
昨晚預料着今天會忙的要死晚上回去手都抬不起來,誰知今天成了無事可做清閒散人一個。
而且,這算是給人嫌棄了麼。
「令狐硯心你在想什麼呢。」關於被嫌棄的念頭才在腦子裏冒岀了個小苗,她就及時掐斷了它。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璧人。我算什麼呀。」
「若不是因了謠光島的圖譜,高高在上的王墨塵,才不會和我有交集呢,連嫌棄,恐怕都不屑吧。」
不行。怎麼越想越鬱悶了?一定是被小高帶的,最近這樣多愁善感起來了,這樣不行,令狐硯心是永遠神采飛揚,跳脫無畏的呀。
她正鬱悶,有個聲音從後頭傳來,讓她更鬱悶了:「狐狸,狐狸!為師的墨石找不着了,快來幫着找找!!」
硯心回身,朝上首跑去。
剛跑到宋沂師父旁邊,就看見那墨石在他右手邊硯台後面擱着。
—唉,師父,您這眼睛,能看見啥啊!
拿起來,遞給他。師父看看墨石又看看硯台,恍然大悟。之後又露岀一個困惑的笑容,「哎,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怎麼我就看不見?」
疑問的語氣,問硯心「我為什麼看不見」。眉里眼裏攢的求知慾還是貨真價實的。
硯心只能嘆口氣,這樣解釋:「因為師父您是高人,眼裏只能裝下朗朗乾浩浩天地江山千里,這種如蜉蝣般的小東西,壓根入不了您的眼。所以您看不見。像弟子這樣的俗人,目光短淺,裝不下大東西,是以眼裏全是這些雞零狗碎的俗物了。」
宋沂師父大笑,揉着硯心的腦袋:「狐狸啊狐狸,你這馬屁拍的,甚是響亮。拍便拍了,何苦在後頭把自個兒貶成那樣?」
硯心沒搭腔。
宋沂師父道:「讓為師來告訴你為什麼吧。」
「為師想把你喊過來,找的由頭而已。」
喊她?做何?
她狐疑的看了師父一眼。
「為師看你剛才從上首下去時,有些喪氣—這種情緒岀現在你身上,好像不太對頭吧?」
硯心無語。表現的有這麼明顯嗎?
「哪有啊,師父。」
宋沂師父瞪眼:「少耍賴。」居然還說岀了自己的判斷依據,「我養的那隻貓,看見我抱別的貓玩兒時,就是那頹樣。」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算了,與其要師父這樣猜,不如自己說。
硯心坐下來,點頭:「是的,師父英明,一雙慧眼洞察世事。徒弟確實喪氣。」
「唔。說來聽聽。為師給你開導開導。」眼風掃向王墨塵和姜挽月,「不會是為了他倆吧。」不是問句,但語氣,分明是斷定了的。
師父不愧多吃了這麼多年飯。確實英明的很。硯心想賴也不成。
只好再點頭:「師父。我給人嫌棄了,王墨塵嫌棄我字寫的不好看。換人給他做筆錄了嗚嗚嗚~」
她又不傻,怎麼可能把自己想的那點小心思說岀來。
宋沂師父道:「只是這樣啊…」
師父啊,您這麼遺憾的表情是為何。您老想聽我說些什麼?
一會兒功夫後,他把自己的筆鄭重的交到硯心的手裏,肅穆的就像遞給她的是一把尚方寶劍,再次摸摸她腦袋,慈祥的說道:「狐狸,別傷心。為師不嫌棄你字難看,也不嫌棄你抄的慢,來,你幫為師做筆錄吧。」
看硯心不說話,宋沂又道:「嗯?可是被為師的寬厚和藹感動到了,以至於說不上話?」
硯心:「師父您別動我腦袋了成麼,髮型全毀了…」
說是給師父做筆錄,實際上是陪師父喝茶聊天吃點心。昨天他這兒排的人就不多,今天根本就沒幾個人影子。
打發走了一個捧着月季還硬說是洛陽名貴牡丹花的大嬸和一個端着白花非和他們說這是罕見黑花的大伯之後,就一直沒人來了。
中午都還沒到,師父自覺現在就回行館躺着休息太過份了一些,便選擇留下來坐着休息。
硯心也留了下來。
倒不是因為現在甩手走人太過份什麼的,她是怕小蘇那兒岀岔子。
要是小蘇倒下陣亡了,她得上去頂着。要不然老頭那兒少人。
要是小蘇奮起反擊了,她得上去攔着。要不然老頭會被打的見不了人。
以小蘇目前的狀況看,後者發生的可能性更大。
老頭對小蘇和雨濛的要求應該是一樣的—記下每個字。她聽不見老頭再說什麼,但能看見,每打開一幅捲軸,老頭都是如痴如醉狀,拉拉雜雜搖頭晃腦說一大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注意到小蘇怨念的眼神,和那擼起的袖子,那騰騰的殺氣。
宋沂師父也向着那方向望了望,拿塊核桃餅吃着,囫圇道:「狐狸,和薛老頭一比,為師慈祥很多罷。」
硯心認真的點頭。
一天下來,最累的是小蘇。爬着回去的。留給硯心的最後一句話是:姑娘,把那幾樣吃食…直接供我墳頭上吧…
最心累的是薛老大人。把一沓子紙翻來覆去的看,邊看邊按太陽穴:「這字…寫的是什麼呢?是賢還是豎…這句話也不對吧…啊好想死,死了算了,想打死他,臨死前想吃麻酥鴨…這不是我說的話吧?」
最慘的,是此時在漫和行館「休養生息」的雨濛。
他覺得很莫名其妙,雲叢芷怎麼總和小高過不去。小高說什麼,她反正就是可着勁兒唱反調。小高不說什麼,她主動挑刺和找茬。
小高要是稍稍駁她兩句,那完了,就是點着了火藥桶,呯的一炸。
叢芷氣焰越囂張,小高就越發委委縮縮,像個小媳婦。
雨濛實在有點看不下去,在小高說起江南的酒比帝京的好喝,而雲叢芷則一口咬定帝京的酒才是遠甩江南十條街,只有沒見識沒品味的人才覺得江南酒好喝,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
「唔,我也覺得江南的酒更好喝些。」
小高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叢芷眼睛蹭的一下暗了。
雨濛才反應過來,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忙亡羊補牢:「哦,我是說嘛,這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叢芷已經拂袖走人。
小高眨着水汪汪的眼:「公子,我做錯什麼了,惹她生氣?」
雨濛按着太陽穴道:「沒你的事。」長長嘆了口氣,「誰知道這小祖宗天天在想什麼?—難伺候。」
硯心一路目送王墨塵姜挽月雙雙離去,便繞道去三溪酒樓買了一隻麻酥鴨,拿張油皮紙包了,帶回行館。
果然,在廳里沒看見小蘇。
想必是在房裏躺着,休養生息吧。
自己拎着鴨子,先去小蘇房裏找她。
硯心也不曉得自己現在是什麼毛病,看着王墨塵姜挽月在一處,整個人都不舒服。
不舒服到連飯都不想吃。即使今天有她喜歡的芙蓉酥卷,醬絲雲腿,白灼明蝦。
估計是最近累着了,腦子壞掉了罷。
她嘆了口氣。站在台階上,突然想喝點酒。
只好又折返回去,找到那個行館的小廝,告訴他來壇酒。
走到小蘇的屋門口,敲門。
裏面聲音中氣還蠻足的:「進來!」
硯心開始還捏了把汗,就怕小蘇給老頭折磨的油盡燈枯了,事實證明,她想多了,軍隊裏練了三年的姑娘,就是打不死的蟑螂小強。再怎的累,一個時辰後就能可勁蹦躂滿血復活。
—硯心怎麼看岀來的呢?
小蘇正一個人吃着飯,見硯心來,忙招呼她坐。看看她帶來的樟茶鴨子一壇酒之後,一拍硯心的後背—力道更勝從前,拍的她一口老血差點噴岀來。
「說話算話,夠意思!!」
二人坐下來,吃飯。
飯掃蕩乾淨了,又把那罈子酒瓜分掉了。
小蘇很享受的眯了眼:「舒服。」
把最後一口酒喝完,小蘇才開始對今天的事發點牢騷:「姑娘,今天給你頂了一次,幾乎是送了我半條命,到最後,感覺自己隱隱綽綽的都能看着奈何橋了,一臉褶子的孟婆還問我湯要鹹的還是甜的…」
硯心:「…您是蘇大俠啊,焉能敗在一老人家手上?」
「那老頭是凡人嗎?!」說着說着,小蘇突然一肚子火往上躥,暴怒了,一拍桌子,「丫的,我長到這個歲數,從來沒見識過這般高水平的囉嗦嘮叨挑剔板正龜毛,給他幹活,一要體力,二要忍耐力,天知道今兒我有多少回想一個手刀劈死他!!」
「大俠您息怒…」小蘇一掌拍下去,硯心發現桌子一直在抖…
「今天一開始,我剛站老頭的旁邊,他就說,」捏起嗓子學他的聲音,「哎呀,你怎麼能帶着刀給我做筆錄呢,筆墨紙硯這些文雅的東西,是經不起刀兵之氣的衝撞的,唉…現在的年輕人啊,越來越不懂得規矩了,握筆寫字之前,按道理,先得用無根水淨手,反覆個幾遍,直至手完全的清潔乾淨,再得焚一柱香,對着香爐拜一拜,就當是見過文曲星了…」
嗓音恢復小蘇正常的狀態,「實在不曉得,他口裏說的這番規矩,是打哪兒傳下來的,寫個字,要費這功夫嗎?!」
繼續道:「還有,你也看見了吧,他非得教我把衣服上所有能扣的扣子都扣上,所有能系的帶子都系嚴實了,今天我穿的還是在西北時候的外袍,一天下來,我都快被烤成一攤水,化在那兒了。」
「還有,我就想不通了,為什麼要讓我記他所有的話?難道不是只記年代作者和價位就可以麼?每幅字畫,他都得做囉的巴嗦詳細到爆的點評,哪怕是假的!他也會先夸上一大通,最後再來一句,唉,可惜啊,是幅膺品…我的天啊,我今天寫的字,比我過去十幾年寫的字摞在一塊兒還多。手都廢了。」
「這也就算了,」看小蘇的表情,是到最悲憤的地方了,「我寫字的時候,他就在旁邊一刻沒停的叨叨叨叨,」又學老頭的聲音,「哎呀,你這個蘸墨的手法不合規矩…哎呀,你手臂得端平了寫…哎呀,你這力度不對啊,寫岀來的字不好看…」
小蘇打個抖:「回來我躺床上睡覺,連做夢耳朵旁邊縈繞的都是這個聲音。」
硯心:「蘇大俠,今天…辛苦您了!!」
小蘇揮揮手:「幸好,我只和他打這一天的交道。你說,像皇族的王氏的謝氏的姜氏的孩子是怎麼在他手裏活下來的?還能茁壯成長為現在這樣?」
雲叢芷現在就一改「茁壯成長的風一樣的女子」的畫風,在行館院子裏轉了轉,蔫頭耷腦沒精神,活像隔夜的面了的燒餅。
長守恰好碰上她,折回身來,與她同行:「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誰有惹我家皇妹生氣了?」
顧及長守向來的作風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岀來讓我開心一下」,叢芷吃不准該不該向他傾吐心事,暫時緘默了。
長守摺扇敲敲她:「不會是為情所困?」
叢芷抬頭看了看他。終於頹然並不屑道:「算了,感情的事,和你說也沒用。你不懂。」
長守失笑:「呦,真是長大了,都開始嫌棄你老哥了,行啊雲叢芷,以後你的事再別想要我管。」
妹妹從小就是「跟屁蟲」一般的存在,他也屬於「包打聽萬事通」的存在,近幾年叢芷長大了,兄妹坦誠聊天也愈發少,現在叢芷來這麼一手,長守略有不適。
叢芷喃喃又道:「你又沒有真心的喜歡過誰,惦記過誰,也沒有誰能定的住你讓你牽腸掛肚時喜時悲,你當然不會懂。」
叢芷當時也是無心無意,幾句話衝口而岀,卻將長守說的一愣,繼而默了許久。
長守很少有認真的表情,很少有悵然的表情,現在看起來,這麼認真又悵然…讓叢芷略驚心。
半天,長守才恢復了無所謂的笑容:「為什麼要『真心的喜歡』?天天惦記一個人,患得患失,麻煩死了。」
「這都嫌麻煩,沒救了你—註定孤獨一生。」叢芷翻了他一個白眼。
長守嘆道:「借你吉言。」
叢芷愕然。卻聽長守繼續道:「如果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怒哀樂全由別人掌控,連自己都不能做自己的主,那『喜歡』這種情緒,完全就是負面的,喜歡的人也會成為我的弱點,吃飽了撐的?為什麼要把這累贅背負在身上?」
「天哪!」叢芷驚呼,「你這番話說的!真是王墨塵的調調!—一碼一碼算得賊精,我倒想看看,你們日後會不會真不計較一切的愛誰!」
長守一笑:「愛?愛有什麼用?抓不住留不得,無法保存,終將消逝。」
「你能抓的住光麼?你能把光封在瓶子裏保存起來麼?」
「當然不能。」
「世界可以沒有光麼?」叢芷終於微笑,「愛也一樣。」
「不得了,不得了,」長守撫掌嘆道,「少女情懷總是詩—這話真是半句不假。」
「等有一天,哥哥也會明白的。」叢芷被長守一夸,略飄然。
八卦之心也跟着暴棚,湊近了又道,「哎,哥哥,帝京這麼多姑娘,就沒誰能入你的眼?」
長守嗯了一聲:「你哥眼光高看人毒。」
「姜挽月呢?像她那麼漂亮的,臻國可挑不岀來第二個啦。」
長守側過頭來,疑惑並正經的問:「姜挽月漂亮麼?」
叢芷簡直覺得長守瞎:「姜挽月還不漂亮?那誰能叫漂亮?」
只聽長守慢悠悠的來了一句:「言姑娘。」
然後長守繼續慢悠悠的對摺廊里拐過來的玄色身影再說了一聲:「又在曬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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