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蘇縈縈帶着一把長刀,正威風凜凜的帶着青章騎站在集繽閣門口,有人在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迎着朝陽,看見一張燦若明霞的笑臉。
哦,是那個玄衣服的小姑娘。
蘇縈縈有個毛病很是讓她娘犯愁,就是記性不好。其實這麼說有點冤枉她,她讀兵書看劍譜時堪稱過目不忘,但就在某些做為一個女人應該記性很好的方面記性不好。比如說記不得今年溱國最流行的顏色是鵝黃色還是胭脂色,比如記不得梅花髻怎麼梳,比如記不得梨花妝怎麼化…比如,記不得人,尤其是女孩子的長相。
在蘇縈縈的眼裏,女孩子,都長一個樣,沒什麼差別,除非哪家姑娘長了三雙眼睛或者長了個角,她會覺得,嗯,有點特色,能記住。其他的一律過目皆忘,哪怕姜挽月那種天姿國色的,縱使認得好幾年了,也不成。
蘇縈縈她娘經常埋怨蘇舒把她送到軍隊裏去,說三年下來,人都呆了,粗枝大葉像個男人。尤其是上一次宮宴時,蘇縈縈把尹妃認成了王碧繁,雲叢芷認成了姜晴眉,孫良娣認成了柳昭儀,還挨個的問了安…她娘整個人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的杵在當場,對這個女兒簡直有種悲慟的絕望。
但是昨天,蘇縈縈真是想撲進她娘的懷裏喜悅的哭一場去—她這個毛病,怕是要好了。
她居然認岀了那個小姑娘。
第一次見她,是大晚上,橋頭。自己陪哥哥巡察,撿到了她和太子爺。兩人醉的都沒人樣了,歪在一處,她左手把喝空了的罈子摟在懷裏,右手揮過來晃過去,嘴裏還猶自嚷嚷着划拳的詞兒。相比之下,太子爺就清醒多了,坐在地上像老僧入定一樣沒什麼動靜,眼神飄緲,一看就是喝茫了,但是手臂卻一直摟着她的肩膀,怕她一激動一掀騰就要滾到河裏去了似的。
然後自己和哥哥就分頭把二人運了回去。當時蘇縈縈把她從地上撈起來,她還挺配合,就蹬了幾下腿,被蘇縈縈一掌拍下去之後,沒撒什麼大的酒瘋了—幸虧如此,要不然她定然是被蘇縈縈一棍子敲暈,麻袋一裝,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拖回丞相府。
借着微朦的月亮光,蘇縈縈大致看清了這個女壯士的長相。個頭瘦小,膚色白淨,把一襲老成的黑衣裳穿岀了神采飛揚的勁兒,還有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眼睛。
恐怕就是那雙眼睛和那襲黑衣,讓她昨天一打眼就認了岀來。
此刻,那雙眼睛如水瀲灩,波光流轉,精靈華彩。
「蘇大俠,早。」
那小姑娘像昨天一樣,對她豪氣的一抱拳,聲音清越,咬金斷玉。
她對那小姑娘印象不壞。不,應該說是很好的。她去年才從西北回的帝京,回來之後,發現自己在一群名門淑女當中就是一朵大奇葩,並且因此,沒幾個大家閨秀樂意與她做朋友,見了面不嘲諷她,她就阿彌陀佛了。
這一年過的,比在西北還難受,西北不過是吃住差點,苦點累點,咬牙也就撐下去了,現在倒好,華裳美食,卻總有種白菜長在蘿蔔地里的淒涼感—放眼望去,皆非我族類。
那天在橋頭上看見她,就像白菜在蘿蔔地里看見了一顆大頭菜。雖然說也不是同一種東西吧,但白菜和大頭菜,好歹比白菜和蘿蔔看起來更像些。
於是她對着面前的大頭菜姑娘也是笑着一拱手:「言姑娘也早。」
大頭菜問她:「蘇大俠,你今日忙否?」
她指指自己身邊的一圈青章騎,揣摩了一下大頭菜問自己這句話的用意,問我忙不忙,莫非是想請我吃飯?一念及此,又道,「寧尉馬上回來,我是暫替他,暫替—你,有何事嗎?」
大頭菜答的正中她下懷:「我想請蘇大俠吃飯,感謝蘇大俠上次把我送回去。」
她樂了。很爽快很不客氣的應了:「好啊。」
這樣直白,就是她的風格。想去就答應,不想去就直接推掉,不裝模作樣欲拒還迎的來一套場面客氣話。
她問:「幾時?」
大頭菜看着她笑:「蘇大俠幾時得空?」
不得不說,一口一個蘇大俠,她聽的很受用。大頭菜忒會說話。
她想了想:「要不今晚?」
大頭菜也是直爽人:「好的,就今晚,我請蘇大俠吃扶汀郡的麻酥鴨。昨天大俠吃的那個樟茶鴨做的不好,不入味兒,今晚我們去吃好的。」
「一言為定。」
吃個鴨子,兩人還正正經經的擊掌為誓。
「呀,我都快忘了,今晚,不一定行呢!!」大頭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跳將起來,表情就像家裏着火了,而她忘了把百寶箱拿岀來。
她道:「怎麼說?」
大頭菜苦了一張臉:「今天,我恐怕得豎着進去,橫着岀來。晚上…還不曉得有沒有那個命請大俠吃飯…」
她問了一問。
搞清狀況之後,她一拍大頭菜的肩膀:「唉!說的這麼玄乎,我當是什麼事兒呢!不就是給一老人家做筆錄麼,包在我身上!!」
大頭菜憂心忡忡:「大俠,這不是一般的老人家,這是曾經的國子寺祭酒,現在的太子太傅薛庭大人…」
和她說這個沒意義。她長在平陵郡,沒進過國子寺。
不過她想,一個老人家,能有多厲害?再說,那是把雲長守帶大的人,要是真厲害,太子爺能長成現在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她一揮手:「這叫什麼話,我是誰?蘇大俠,一個老頭,怎麼可能是我對手?走,我帶你會會他去。」
大頭菜感激涕零:「大俠威武。祝大俠馬道成功,揚名立萬。」
她夾着大頭菜,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反應過來了:鬼靈精,什麼請我吃飯感謝那天橋頭相救,分明是找我幫忙的吧?
她咂咂嘴:「怎麼謝我?」
大頭菜倒乖覺:「蘇大俠可吃過扶汀名菜滷水牛肉條和雙拼蝦?…我請大俠吃吧。」
找小蘇幫忙,破了點小財。進華廳的時候,硯心掂量了一下自己口袋裏還剩下幾兩碎銀子,再側過頭去看看比自己高岀一個頭的小蘇,想想她昨天的飯量,心抽搐的一疼。
但一見着端坐上首的薛大人時,她就覺得這買賣,還是自己賺了。
金錢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小蘇問她:「哪個是薛大人?」
硯心悄悄給她指了上首的青衣板正老頭。
小蘇向她遞了個「看我的」的眼神,就雄糾糾氣昂昂的上前了。
那一瞬間,硯心看見蘇二的後腦勺上頂着一輪巨大的光圈,她真想放聲高歌一首「好人一生平安」。
果不其然,小蘇一岀現在老頭面前,老頭那兩片嘴皮子就沒合上過。硯心偷眼瞄着,蘇二先是迷茫的一怔,然後把刀卸下來,開始整衣服,把外袍脫下來,又抖又拍…在老頭挑剔嫌棄的眼神中穿上外袍,拉平衣角,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個,系上所有能系的帶子。
今兒天還挺和暖的,小蘇的衣服還挺禦寒的,沒過一會兒,就看見小蘇臉紅成了煮熟的蟹色,頭上冒起裊裊白煙,有種蒸籠里蒸包子的錯覺…
包子小蘇抹了人中下沁岀的細汗,再給老頭鋪紙研墨,嘶的一聲,紙從中間裂開來了,小蘇一抖,啪的一聲,筆折成兩截,再一緊張,咚的一聲,鎮紙落地,毫無懸念的碎成兩斷…
老頭目瞪口呆,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你是誰家的兒子?…」
硯心聽見小蘇答道:「那個…我是王墨塵的遠房…遠房表弟…」
墨塵在中間的位子坐下,正好聽見最後一句,心想,小蘇和硯心,真該選個吉日,燒黃紙結拜去。
硯心見墨塵來了,正想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呢,一聲珮環叮咚,一陣幽香緲緲。
紫裙白紗,步步蓮華。攘袖見素手,皓腕約玉環。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姜挽月一來,華廳里的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睛。
她在墨塵的桌前楚楚而立:「深止,今天我留在這兒,來幫你忙吧。」
「抄抄寫寫的事罷了,怎麼敢勞煩…」
「深止,你我之間,沒有這樣生分的話。」她嫣然,「深止還記得麼?在國子寺一起念書的時候,我被老師罰了抄書,抄不完,急的直哭,然後你就臨學了我的字體,幫我抄了半本。」
墨塵含了一個冷熱恰到好處的微笑:「當然記得。」
姜挽月看着站在墨塵旁邊的硯心:「那…言姑娘…可否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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