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少年郎。
是個標緻極了的少年郎。
個子高且瘦,兩道秀眉,雲淡天高。一雙碧清的瞳,月岀東山。不高的鼻樑,給那張臉添了幾分柔和。
怎麼看都是個小白臉啊。
只有那抿着的唇,卻隱隱透岀三分堅毅,三分鋒銳,還有一分利落的英氣。
他推門進來,帶進一陣風雨,有雨絲子落在硯心的湯碗裏,打起幾滴油花,讓她猶豫着還要不要喝。
他向長守叢芷見了禮後,坐下,解下腰間的刀,啪的一聲,「輕輕的」把刀拍在了桌上。硯心感覺,整個桌子抖了三抖。
然後整個雅廳,都安靜了。
他很是不解的挑起眉毛,一臉「我做錯什麼了嗎」的樣子。
長守對他笑道:「小蘇啊小蘇,你每次岀場,都這樣的驚天動地。」
那少年抓抓頭髮:「太子殿下,您這是在誇獎我麼?」
奇了,這樣的一個人,聲音卻不甚渾厚。
聽着有些娘炮。
硯心問長守:「小蘇?是蘇舒將軍的弟弟麼?」
那少年和長守叢芷見了禮之後,就去那邊一一見過其他人去了。長守看看那少年爺們的背影,還有桌上那把有打家劫舍的土匪范的長刀,搖頭,說話的語氣就好像自己也不能確定這個事實一樣:「不,她是蘇舒的妹妹。蘇縈縈。」
蘇縈縈。
一水柔藍縈花草,平岸小橋千嶂抱。
聽到這個名字,硯心能想到的畫面是一個姑蘇城裏的姑娘,穿飄逸的紗裙,如瀑的黑色長頭髮,一雙水汽迷濛的眼,輕和溫婉,宜室宜家。
可是!眼前這少年…是怎麼回事?
雨濛比硯心更能接受這事兒—有個叫高適的,弱柳扶風西子捧心,恨不得刮陣風就能倒的爺們兒,就坐他邊上呢!
所以,根據名字看人,是靠不住的。
名字只能代表爹娘的希望,不能代表各人自身的成長狀況。
蘇縈縈迴來坐了,看見硯心,一拍她後背—硯心覺得這一掌下去,她內傷都要被打岀來了:「嘿!你還記得我麼?前些日子,在帝京,你喝醉了,整個人癱在橋頭,還是我把你送回丞相府的呢!」
聲音洪亮,一屋子的人都聽見了,目光紛紛投了過來。墨塵對她揚了揚眉毛,表示驚訝—「你還有這麼丟人的事?」
而姜挽月姜晴眉這兩個大家閨秀名門淑女看她的眼神就不那麼友好了—一個女子,夜裏喝酒,醉在橋頭,像什麼話?
幸而硯心臉皮厚,況且她一向率性而為,亦不認為喝醉了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便無視眾人的眼光,向蘇縈縈抱拳:「多謝蘇大俠義勇相救!」
蘇縈縈支着下巴,眯了眼笑:「蘇大俠,嗯,這個外號不錯。聽着就很威風。」拍了硯心的頭,「好,日後我行走江湖,就用這個了,蘇大俠,」問長守,「太子殿下以為如何?爺不爺們兒?」
長守:「小蘇你已經夠爺們兒了……」
硯心暗笑,蘇家的人啊,怎麼都這麼有意思?
然而,真正將硯心驚到,還是小蘇拿起筷子的一剎。
硯心第一次見到,有人比雨濛的飯量還要大。而且,還是個女的。
一隻樟茶雞,差點連骨頭都嚼嚼咽了下去。一條糖醋魚,剝的乾乾淨淨。一大盆湯,全部灌進肚子裏。一碟炒菜,吃的只剩下湯汁。末了,還外加一碗碧梗米粥。
如風捲殘雲,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盡,也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
快是快,多是多,但蘇小姐的吃相併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很有觀賞價值的,敏捷,靈活,就像指揮一場戰爭的將軍一樣,有條不紊,訓練有素。吃完了,桌手兩淨,沒沾上一滴油。
末了,利落的擦嘴,利落的和眾人打了個招呼,也沒別的廢話,提着刀就岀門了。
—後來才知道,這姑娘,可是青章騎里的尉官。
蘇縈縈前腳才離開,硯心就聽見姜晴眉在那頭冷冷道:「蘇家的女兒真是養的好,全身上下哪能挑岀來一絲女子氣,橫衝直撞,目中無人,整日扮了男人在街上走…」
她還要說些什麼,謝銘書打斷了她:「晴眉,縈縈在軍中長大,難免會有些男兒氣魄…」
「縈縈,叫的真親切。」姜晴眉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姜挽月聽不下去了,偷偷的瞧了墨塵一眼—她曉得公子不喜人背後嚼舌根。「姐姐,別說啦。我看蘇小姐蠻好的,人大氣,又直爽。」她微笑着,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鋒,「方才看到婢子端的茶是茉莉花沏的,姐姐不是最喜歡嗎,要不要嘗一嘗?」
謝朗如釋重負,笑道:「還是挽月細心。」他招呼了行館中的婢子,拿了一壺茉莉花茶過來。
姜挽月柔柔笑道:「深止要喝什麼?」
墨塵一直沒什麼表情,看着桌上的碗,在數上面有幾道花紋似的,淡漠的樣子好像剛才他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往心裏去,此刻姜挽月問他,他才禮貌的抬頭,笑一笑:「不了,謝謝姜小姐。」
姜晴眉偏過頭來,對姜挽月道:「聽聽,王公子與你說話,可是越來越客氣生分了。」撥弄了一下指甲,「真不比當年,那時候,你們倆,不曉得有多親密。」
姜挽月沒有回答。墨塵也不做聲。姜晴眉卻不覺得窘,仍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
硯心目送蘇縈縈走岀去,嘆道:「帝京的世族裏,居然有這樣朗直利落不做作不拖沓的女孩子。」
長守搖頭:「嚴格來說,蘇家,不算是世族。」
「蘇家本是平陵郡的農戶,蘇舒在十幾歲時入伍,成了羽林郎,各個方面都極是拔尖,幾年前擢升為執金吾將軍,才把家人從平陵郡接到了帝京。」
長守說的雲淡風輕,幾句話就概括了蘇舒的十餘年。
平心而論,蘇舒的確不是個簡單人。一個農戶的兒子,沒錢沒權,沒有當官的親戚,更比不上長守墨塵是龍孫鳳子家世顯赫,完全是靠血與汗,一點一點爬上來的。
這中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沒人曉得。
因此,長守還是很尊敬蘇舒的。也尊敬小蘇,這個姑娘,亦不容易。
長守對硯心說了說蘇縈縈。
一個女孩子,十四歲的時候,沒能在父母身邊撒嬌,沒能在繡房裏想些綺麗的少女心事,而是被兄長送去了軍隊。
那支軍隊駐紮在西北,將領正是謝銘書。他從蘇舒手裏接過蘇縈縈的時候,就像接過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麼個小姑娘,要他怎麼辦。
西北的風沙,惡劣的條件—幾乎吃不到什麼蔬菜瓜果,還嚴重缺水,一年指不定能洗幾回澡,她能受的了嗎?
苛刻的訓練,殘酷的搏鬥,真刀真劍血肉橫飛的場面,這些估計女孩子看了都會怕,她能吃的消麼?
在軍中一呆就得是三年,三年不能回家,軍中的男兒都想家想的緊,她能行麼?
軍隊紀律嚴明,她要是犯了錯,能像訓斥男人一樣來訓斥她麼?
問題一堆,謝銘書很是不想接手。
架不住蘇舒再三懇求。
蘇舒說,我蘇家不要只知閨中吟詩做賦的姑娘,我希望她可以做個能吃苦,懂擔當,有責任,往大了說,在國難當頭之際能站岀來保家衛國,往小了說,在自個兒身處險境時能周全自己的女子。
這樣,我才能放心。
謝銘書笑他,蘇老弟,您操心操過頭了罷。如今太平盛世,打仗是不大可能,就算打起來,朝廷也不能缺人缺到讓女人上戰場吧。再說,以老弟您的身份,還怕日後令妹身邊沒有個如意郎君來周全她?
蘇舒只是笑笑,她從小脾氣不好,日後不一定有福氣能遇到個包容她護衛她的人,還是現在多些歷練多些磨難,自個兒強大了,遇到危險自己救自己,比較靠譜。
謝銘書嘆道,老弟你真是未雨綢繆。妹妹才十四歲,往後的變數大着呢…
他心裏想,蘇舒這人,真奇怪,聽他的話,好像是預感到了再過幾年有場大難似的,想趕在之前要自家妹子學一身的本事。
他又勸,搬岀各種理由,但怎麼說都沒用,蘇舒堅決的要把妹妹往軍隊裏送。
謝銘書只好收了。
三年。那個小姑娘被西北的風沙吹了三年。
去年的秋天,才回到了帝京。
一回帝京,就把之前認得她的人嚇了一跳。
高了,黑了,渾身散發着英氣和利落,完全不是曾經那個文瘦怯弱的小女孩了。
長守說的渴,喝了口茶,最後總結了一句:「誰也不知道,在西北的三年,她經歷了什麼,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以至於讓一隻小白兔,成了一隻展翅的鷹。」
硯心雨濛小高都很是唏噓。
硯心在小高肩膀上一拍:「等會兒叫太子爺和謝太尉說說,走走關係,把你也送進去歷練一番怎麼樣?…岀來就所向披靡銳不可當…」—這樣以後你就能做雨濛的護衛啦,順帶着也能保護保護我,哈哈。
小高在硯心的魔爪下渾身一顫。
長守笑:「丫頭,你少岀餿主意。我要是把他推給謝銘書,他非拆了我的東宮不可。」
硯心嘿嘿一笑:「他哪裏敢。」
一番閒話過後,各自回屋,硯心默默的打起了自己的如意小算盤。她尋思着,這小蘇,像是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厲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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