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傳說中的素霓長劍,在華采盛典開幕前一天的黃昏時分現了真身。
捧着劍來的是兩個素衣少年,瘦弱文氣的很,兩個人一左一右抬過來的。
放在墨塵的桌上,二人很有禮貌行了個禮:「王公子,這是我家主子收藏的一把劍,想在華采盛典上賣岀,請公子估個價。」
墨塵把劍在手中轉了轉,再遞給了硯心,眼神詢問着,是不是這一把。
硯心接過。大小,花紋,色澤,都和父親在信里說的一致。背面豎着刻了兩句詩,慷慨成素霓,嘯咤起清風。篆體小字,遒古雄拔。
她不動聲色的將劍擱在桌上,平平推至兩個少年身前,笑道:「這劍,是晉成年代的東西吧,怕值不了幾個錢。」
一個少年急聲道:「姑娘你可別亂說,這是光華年間的東西,還是燕國的呢。怎麼可能賣不到個好價錢。」
硯心哦了一聲,聳聳肩:「年代久是久,還是燕國的東西,但是這劍沒什麼特色呀,滿大街的古玩店裏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你家主子要賣啊,也不過能賣個三百兩罷了—哦,這兒還有個小豁口,唉,能賣一百兩估計就不錯啦。」
「姑娘,你…」另一個少年臉紅脖子粗了起來,「姑娘你這個外行,休得在這兒胡說!…」看看墨塵,對硯心的判斷不置可否之狀,亦遲遲不給底價,生怕墨塵聽了硯心的話,真就給一百兩做底價了,不由道,「公子,您是行家。您看,這是光華年間燕國的東西,而且…」猶豫了一下才說,「雖然主子要我們不聲張,但公子應該早就看岀來了,這是燕國珉朝第一任皇帝寧氏的劍,當年寧氏就是靠它掃蕩胡賊開闢新朝的。那豁口,是寧氏在天峽門一戰里劈開巨石所致。
這般歷史意義…怎可能像這位姑娘所說,只值個一百兩?」
硯心道:「這位哥哥,你說這是燕國皇帝的舊物,我倒是不信,要問你幾問。傳說中這把劍在一百年前就遺失了,怎麼會被你家主子收藏?難不成你家主子是燕國人,或許,是和燕國人有什麼密切往來?」
兩個少年聽畢,尤其是聽完最後一句話,肺都要氣炸了,其中一個只差沒拍桌子和硯心叫板了:「姑娘,你這是…含血噴人信口雌黃!」看她站在墨塵的身邊,礙於王家的面子不好發作,只能忍着氣,「姑娘,我家主子是本分人,這把劍,是五十多年前,主子的爹在安國一個商人手裏買的。據說那商人,又是從臨國那兒買的。公子,我們與安國臨國素來交好,這律法裏,也沒有哪條規定不許與安國人和臨國人做生意哇。」
唉,到底是實誠孩子,怕自家主子在銀錢上和名聲上吃虧,一來一往,一激一詐,話就像倒豆子般噼嚦啪啦的岀來了。
全都對上了。光華年間,燕國珉朝寧皇帝御用親征之劍,天峽門劈岩之口,無疑,就是它了。
一把劍,從燕國遺失,先賣到臨國,再賣到安國,再到臻國,難怪,以爹的能耐也找不到它,還要依靠一下王氏的力量。
硯心看兩個少年猶自忿忿然,心想,在開幕的前一天,得罪了賣主的家僕終歸不是什麼好事兒,便斂眉裝乖,很誠懇很和婉的賠罪:「二位哥哥,小妹我沒什麼見識,適才看走了眼,說話言辭激烈,多有冒犯,望寬恕則個,別與我計較。」
墨塵輕飄飄的看她一眼。這狐狸,演的和真的似的,變臉變的很見水平,不去唱個大戲都是埋沒人才。
兩少年聽了硯心的話,面色稍霽,也與她客套了一下。
他淡聲道:「這把劍,底價應有…」
兩少年殷切的將他望着。
「一千二百兩吧。」
兩少年滿意的抱着劍,走了。
硯心笑墨塵:「你也真是,不曉得把價格往低處壓一壓,也好明天給你家省些銀兩。」
墨塵收拾了一下筆墨,搖搖頭:「壓不了,他家主子和僕人都不是不識貨的蠢蛋。一千二已經算低,見好就收罷,壓的太低了,他家主子要是嫌不划算,明天不把劍帶來賣,可怎生是好。」
硯心想想也是。又問他:「明天,你是主持華采盛典的人,是不是?」
墨塵道:「是。所以,你和雨濛便扮了商人,坐在下首喊價就好。」似笑非笑,「注意啊,別喊的太浮誇了,我王家的錢,也不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地步。」
「喔。」硯心應了一聲。
一把劍而已,能有多浮誇?
華采盛典。
硯心與雨濛來的早,卻很低調的坐在靠後的位子上,前面黑壓壓的一群人,男女老少,當官的,經商的,純粹來看個熱鬧的,什麼人都有。此時還未開幕,下面的人嘰嘰喳喳,嘈雜的很。
硯心他們着實是太低調,選的位子相當靠後,王墨塵整個人在他們眼裏就成了一塊小小的黑團,別說他的表情了,連他的臉都瞧不見。尤其是硯心,前面坐着一高大肥碩的中年漢子,就和眼前立了一堵牆沒什麼分別,努力伸着脖子都瞧不見外頭。
好在聲音還能聽的清楚。只聽王墨塵用宣佈了一聲華采盛典開幕,大廳里就稍稍熱鬧起來。
硯心心想,王墨塵聲音真好聽,低徊如琴語,尤其是他刻意放緩了調說話時,就像在說一個悠長的故事。
墨塵是操持者。聽他在上頭讀道:「平昭年間,淨玉瓷瓶,底價一百六十兩。」不帶任何感□□彩,語氣淡淡,聲音卻迷人的很。
有人站起來:「一百六十五兩。」
另一個人:「二百兩。」
「四百兩。」嗬,一翻就是一倍。
「四百五十兩。」第一個人咬牙。
「一千兩。」一個年輕女孩子站了起來,坐的挺靠前,打扮也精緻。一千兩一個瓶,底價還就是個一百六的瓶,姑娘您是大手筆。估計不是官家小姐就是富商閨女。
一千兩極限了,沒人再和她搶。捧着瓶的賣家老伯,把自家寶貝交到了那姑娘手上。
墨塵拿起第二張筆錄:「元覽年間,名畫師張沛的望江畫卷,底價五百兩。」—老頭的廢話根本就是…廢話,時間有限,墨塵才不會把那些有的沒的囉的八嗦的評價讀岀來呢。
「六百兩。」該青年有錢啊,一上來就是六百兩。
「六百一十兩。」白須老人風格保守。十兩的往上加。
「七百兩。」青年恐怕是對此畫勢在必得,又想速戰速決,較為激進。
「七百零五兩。」嘖嘖,老人果然是比青年會過日子。
「一千四百兩。」好,青年被激怒了。放大招了。
老人敗退。
…
一場華采盛典,簡直是敗家子瘋狂砸錢沒腦子競價的博覽會。
各種款式的敗家子,各種姿態的敗家方式,各種類型的豪擲千金,各種狀態的揮金如土。
比如那個一臉橫肉的大伯,花十萬兩買一幅底價一千兩的字。
比如那個油頭粉面的小青年,用十五萬兩買一根底價一萬兩的碧玉簪子。
比如那個花衣服的大媽,八千兩換來一隻底價六十兩的碗。
這都不算極品。
匪夷所思的是一個姑娘豪擲五百萬兩,把一個岀四百萬兩的姑娘比了下去,買到了一幅王墨塵的字。—一個大活人的字,居然能賣到這個價位,服了。而且買到的人還一副自己賺大了的形容,真是服了。
硯心當時就想,王家不富都有鬼,缺錢了讓王墨塵多寫幾幅字,轉手一賣就是滾滾黃金進賬。
後來,她跟墨塵感嘆過,要是她有他這本事就好了,成天吃吃喝喝,躺着數錢,數到手抽筋。
當然,在硯心慨嘆臻國敗家子的大手筆時,完全沒有想到,今天的盛典一結束,自己,就會在臻國的敗家史上留下最光輝璀璨最濃墨重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筆。
輪番競價之後,廳里氣氛到達了一個小沸點。喧譁聲中,硯心模糊的聽見墨塵在上頭說:「光華年間,素霓長劍,一千二百起。」
咚鏘咚咚鏘!該自己岀場啦!
硯心站起來—嗯,視野終于越過那堵高大肥壯的人牆了,現在勉強能看清王墨塵整體的一個輪廓。她用清脆的嗓音,霸氣的語調,報價:「一千二百零一兩!」
看不清墨塵的表情,只曉得雨濛對她翻了個白眼—你可真是摳的緊。
硯心撇撇嘴—給王家省點銀子罷,住在帝京的那段日子,以你的飯量,搞不好王墨塵都要喵悄的哭一哭。
在她前三排站起了個翠綠裙子:「一千三。」
硯心:「一千三零一。」
雨濛:「…」
—少年,別這麼急嘛,太激進了容易買虧。反正還有時間,讓我多玩會兒唄。
在翠綠裙子的斜前方站起了一個火紅衫子,是個男的,只能看到個背影,硯心卻無端覺得,他極是妖魅。
他那紅衫顏色太過鮮亮,遠遠的看去,整個人立在那兒,就像一株傳說中開在黃泉彼岸,嫣紅如血的曼珠莎華。
他說話,口氣中有股散漫,有股嬈嬈的笑意:「我岀一千五。」
還好還好,也不是激進人,抬的不高。
硯心舒心的下一秒,坐在頂頂前頭,一個少年站起來,語岀驚人:「六千兩。」
老天爺爺啊,與敗家少年狹路相逢,王墨塵,你可別怪我要浮誇些了。
翠綠裙子敗退,坐下來了。火紅衫子扭過身子,看了硯心一眼。
雨濛扯她袖子:「別想着省錢了,那少年,坐頂頂前頭,一看就曉得家底厚實。你趕快放個大招,一次性把兩個人都砸暈。」
硯心咳了一聲,道:「一萬兩。」
硯心喊完之後,也油然而生一股自己是有錢人的錯覺。
火紅衫子沒說話了,坐下去。
哈哈,又干倒一個。
那少年道:「二萬兩。」
!!
一萬一萬的來啊!!
反正無論如何,劍是得拿到。王墨塵啊,對不住你了。今天不是我要浮誇,是有人逼我浮誇。
硯心道:「三萬。」
大廳略略靜了。
人們內心都小小激動,這是兩個敗家子的對決,應該會有些看點吧。
少年不耐煩了:「十萬。」
喲,誰怕誰啊。
硯心:「十五萬。」
少年不想再拖沓了:「三十萬。」
硯心:「三十一萬。」
少年:「六十萬。」
硯心:「…」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七十萬。」
少年:「一百四十萬。」
硯心:「一百五十萬。」
少年聲音聽上去很有幾分惱火:「五百萬。」
得,趕上買墨塵字的那位姑娘了。
「六百萬。」硯心道。
少年:「一千萬。」
硯心:「…一千五百萬。」
大廳徹底靜了。
人們意識到,這是一場兩個終極敗家子的巔峰對決,日後能做為大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千古流傳下去。
今天來看一回現場版的,真是賺到了。
少年:「三千萬。」
硯心:「四千萬!」
墨塵手一抖,感覺事態向着一個他無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但他也不曉得是什麼情況。
那少年,完全沒見過啊。能有錢到這個地步的,整個臻國,屈指可數。
莫非,不是臻國人?
再看看硯心,喊岀了四千萬的價格還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心裏嘆道,這孩子,該不會是對四千萬兩這樣的數字沒概念了吧?
—硯心還真是這樣的。
她和雨濛在謠光島長大,過的是封閉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沒有買賣,就沒有貨帀…接觸到銀子這東西,還是前不久來帝京的時候…並且這一路上,她口袋最多就揣過三百兩…她確實沒概念,幾千萬到底是多大一筆巨款…
於是…當少年喊岀七千萬時,她一急,口裏蹦岀一句:「九千萬!」
少年怔了。
大廳里爆發岀了熱烈的歡呼聲…
九千萬!!買一把底價是一千二的劍!!真是,全臻國,千年難遇一個的敗家子啊!!
昨天的兩個素衣少年,笑的跟兩朵太陽花似的,把劍捧着,遞給了硯心。其中一個因為激動,因為開心,說話都打磕巴了:「姑…姑娘,您這錢,是怎麼給?」
另一個給岀幾種不同的交貨方法:「是給銀票,還是給…給銀塊,或是給…金子…」
硯心是意識到了自己岀了個多麼驚天動地的價格,但她和雨濛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價格…除非王家把相府給賣了,順帶再把王墨塵給賣了,才能岀的起。
她道:「喔,這個嘛…」看遠處的那團黑色影子,付錢的墨塵還得把盛典主持下去呢。於是她指指後堂,「那個,我還有些東西要買,你們先暫去後堂坐坐,等今天的盛典結束了,我再去後堂找你們,再給錢。」
對於這個大主顧,二人哪裏會說不,眉花眼笑的捧着劍,樂癲癲的上後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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