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83章檄文

    賀霖鴻找了余公公,要了出入宮的牌子,被余公公派人送回勇王府時,已經過了子夜。他沒有等天亮,馬上讓勇王府中的僕人領着自己去找父親,結果發現父親並沒有睡。臥室里一片漆黑,可是門外賀霖鴻剛一詢問守夜的僕人,賀九齡就在屋中咳咳地叫了幾聲。

    僕人打開門,點了燈,賀霖鴻走進屋,發現父親已經換洗了衣服,臉上蒙着黑布,靠坐在床上,頭髮全白了。

    賀霖鴻眼中發熱,等僕人走開,即使父親看不見,他也行了禮,然後坐在父親床前,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聽到夏貴妃提到皇帝仰仗自己是因自己更會治國,賀九齡泣不成聲,賀霖鴻也陪着灑淚。接着賀霖鴻講到了凌大小姐怎麼要出城,怎麼逼着裕隆帝禪位……

    最後,賀霖鴻說:「我走時,凌大小姐帶着軍將們還在議事廳商量事情,我看三弟的樣子,不想離開。」

    見父親纏眼的布條全濕了,賀霖鴻出門,讓人端來熱水,幫着父親洗了臉,換了新的布條。

    然後賀九齡做了筆的手勢,賀霖鴻明白,到外面又要了筆墨,他自己還穿着囚服,也一天沒吃東西,就去把雨石叫了起來,讓他伺候父親寫字,自己對勇王府的人說要去找賀家二夫人。

    勇王府的人告訴他,賀府的女眷都在離賀老相爺不遠的一個院子裏,賀老夫人住了正房,賀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別在偏房中。

    賀霖鴻被帶着去了院子,輕手輕腳地去了羅氏的偏房。羅氏雖然躺在床上了,可是也沒有睡實在,一聽見賀霖鴻的聲音,就忙起了床。夫妻兩個人見面,羅氏拉着賀霖鴻又低聲哭了一場。賀霖鴻見過去美艷的羅氏現在滿臉滿脖子紅斑,連手背都有,也忍不住落淚。可畢竟劫後餘生,最終兩個人相擁而笑。

    這是在勇王府,總不像過去在賀府那般可以隨便指使下人,羅氏親自幫着,賀霖鴻洗浴,又吃了些東西,就到了後半夜。

    羅氏對賀霖鴻說:「我們過來,余公公就把大嫂的兩個孩子接來了,他們哭了好久。」

    賀霖鴻說道:「我要到父親那邊去,這些天定是很忙,不常回來,大嫂有兩個孩子,你就多幫着照顧些父親母親。」

    羅氏點頭:「好的。」

    賀霖鴻想起自己在牢中的感慨,握了羅氏的手說:「母親要是再罵你什麼,你也別忍着了,不用和她吵,起身告退就是了。」

    羅氏輕嘆了口氣:「母親那脾氣,總是要說說,我現在不甚在意了,隨她講幾句也沒什麼。」

    賀霖鴻低聲道:「她這脾氣再不控制,日後怎麼容得下凌大小姐?」

    羅氏也悄聲說:「你可別提凌大小姐了,我們一進府,我和大嫂就陪着母親去向勇王妃致了謝意。王妃說是凌大小姐出的主意,貴妃娘娘和趙將軍馬將軍他們做的事,母親說感激貴妃娘娘,感激勇王妃,還說讓人去重謝趙將軍馬將軍,就是不提凌大小姐。按理說,凌大小姐畢竟是晚輩,也不能讓母親道謝,勇王妃沒說什麼,可後來臉上就淡淡的,客客氣氣的,沒什麼笑容。母親也看出來了,回屋來後就說凌大小姐只動了個嘴,怎麼能就佔了功勞?她在打什麼主意誰看不出來……其實相比過去,母親說的真不算什麼。可那時有勇王府的下人在場,結果,那些下人就推三推四的,不及時給母親做事了,母親正鬧着要趕快把賀家的僕從們找回來……」

    賀霖鴻很累了,聽了這話垂頭:「凌大小姐過去在這府里待嫁,人緣肯定不錯,勇王妃那時給她辦了嫁妝,衣裝講究,特別用了心。凌大小姐衝進城來,就住入這府中,與勇王妃的情份還用說嗎?不說句凌大小姐的好話,不就是不給勇王妃面子?哪能再出惡言?而且,別再叫勇王妃了,勇王就要登基,那就是皇后娘娘……」

    羅氏哦了一聲,悄聲說:「難怪那些下人那麼大膽……」

    賀霖鴻說:「你可得千萬小心勸着……不,不是勸,關鍵時候,要打斷母親的話,別讓她說出什麼來。凌大小姐就要出城去搶奪太上皇了,勇王要跟着去……」

    羅氏驚問:「什麼?!」

    賀霖鴻嘆氣:「那個女子的性子實在太強硬……」

    羅氏搖頭,輕聲道:「說句實在話,她真不適合嫁過來。後宅里,媳婦不得天天與婆婆在一起?日後可怎麼過日子?三弟真要復婚嗎?」

    賀霖鴻在羅氏耳邊說:「你怎麼跟母親想的一樣?什麼叫適合?這次要不是她,三弟肯定被折磨死了。三弟本來為了不連累她,命都不要了,現在怎麼可能放手?他認定凌大小姐是他的妻……」

    羅氏一翻眼睛:「是妻?他不放手?那他為何讓你休了我?」

    賀霖鴻忙賠笑:「那不是假的嗎?娘子就別惦記了吧?我跟孤獨郎中說說,哪日來給娘子看看……」

    羅氏又嘆氣:「也許消不掉了,你就休了我吧,再娶個好看的……」

    賀霖鴻忙抱了羅氏:「娘子是最好看了!現在都特別好看!」

    羅氏哼了一聲:「撒謊!」

    賀霖鴻痛心疾首:「沒撒謊!真沒撒謊!」……

    賀霖鴻用了些身體動作來證實了自己沒撒謊後,就去見父親。

    天已經蒙蒙亮了,賀霖鴻進了父親的臥室,賀九齡聽見聲音示意他坐下,繼續在書案上摸索着寫字。賀九齡寫一個字,旁邊雨石念出來,賀九齡如果點頭,雨石就寫在旁邊的紙上,桌子上已經有了幾張紙,賀霖鴻拿起看,都是人名。

    賀九齡放下了筆,雨石寫完了,賀霖鴻拿過來吹乾折好,放入了懷中。他見父親臉色發黃,說道:「父親一夜未眠,趕快休息吧。我去給母親道個早安,就去宮中把東西給三弟。」

    賀九齡點了頭,賀霖鴻與雨石扶了父親躺下,然後帶着雨石又走回賀府女眷所在的院子。他讓雨石等在外面,才進了院子,聽見有人在影壁里小聲說:「這賀老夫人怎麼不與賀老相爺住在一起?賀老相爺多可憐……」

    另一個人回答:「別多嘴了!王妃才離開多久……」

    賀霖鴻咳了一聲,院子裏肅靜了,賀霖鴻走入了院落,院子裏幾個婆子忙行禮,賀霖鴻到了正房,進門,見母親坐在正中用飯,兩個孩子陪着吃飯,趙氏和羅氏在一邊伺候。

    賀霖鴻行禮道:「母親可好?」兩個孩子也起身,對賀霖鴻行禮:「二叔早。」

    賀霖鴻摸了摸兩個孩子戴着孝巾的頭,忍着難過說:「坐下,坐下好好吃飯吧。」

    姚氏板着臉:「三郎呢?」

    賀霖鴻回答:「夏貴妃剛去了,三弟要陪着陛下。」

    姚氏撇嘴,賀霖鴻一見她的表情,想起母親過去說過夏貴妃的壞話,嚇得馬上說:「母親!夏貴妃對我家恩重,母親該往宮裏遞個帖子表示下哀悼。」

    姚氏鼻子出氣:「我家現在無權無勢,我也沒了誥命,怎麼遞呀……」

    賀霖鴻低聲說:「只是個心意,也不見得非要個身份才行……」

    姚氏冷冷地說:「不要身份?沒身份誰看得起你?!下人都給你臉子,要個熱水都得等半天!還有人故意在夜裏來回走動,吵得我睡不了覺!」

    賀霖鴻忙說:「是我半夜回來了,要沐浴吃飯,怕是吵到了母親。」

    姚氏說道:「你去跟三郎說一下,怎麼也得趕快將我們的宅院要回來,在自己家住着才好。寄人籬下,總會被人看不起!」

    賀霖鴻想說許多話,關於去搶奪老皇帝,關於父親瞎着眼睛寫的東西……可是遲疑了半晌,無從說起,只能低頭說:「母親,我得去宮裏了。」

    姚氏看着精神頭也不高,只說道:「你見了三郎,讓他早日回來,我擔心他的身體。哦,你弄些錢來,哪兒都得拿錢打發下人!」

    賀霖鴻點頭:「是。」

    姚氏又看了羅氏一眼,說道:「你媳婦身上長的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這麼難看!別人見了還以為她有了什麼惡疾!」

    賀霖鴻一口氣頂在了嗓子眼,說道:「這是她為我吃了藥,才會如此。我會去找郎中為她調養。」

    姚氏說:「找誰都行,就是別找那個蠻橫不講理的!」

    賀霖鴻低聲說:「那位郎中醫術好,我正想去求他……」

    姚氏瞪眼:「你說什麼?!你跟我對着幹?!」

    趙氏忙說:「母親,這是在勇王府中,還是莫要爭吵吧。」

    姚氏本來就憋了火兒,指着賀霖鴻說:「你……你出去!滾出去!」

    賀霖鴻默默地行了禮,見羅氏半低着頭抹了下臉,差點想拉着她出門,可是萬一真鬧起來,這是在別人家中,賀家的顏面就丟盡了,他只能轉身走了出去。

    賀霖鴻帶着雨石到皇宮外時,正見了兩個軍將走出來,看着眼熟,是昨夜在廳中見過的,賀霖鴻忙行了禮,對方也還禮,賀霖鴻才要向宮門兵士出示牌子,聽見那兩個人在說:「……你認識什麼好木匠嗎?」另一個人說:「得去問問……」賀霖鴻忙回頭說:「我認識!我認識!」

    那兩個人站住,一個人說道:「昨夜在裏面見過,是與賀侍郎在一起的?」

    賀霖鴻忙說:「在下賀二……」

    那兩個人忙行禮:「賀二公子!」

    賀霖鴻忙又回禮:「不敢不敢!我去宮中遞個東西,然後可以帶着二位去找木匠,二位可以給我講講情形。」

    兩個軍將高興,說好了在哪裏等着,賀霖鴻為了將雨石帶入宮,又讓人去找了余公公,不久,一個叫壽昌的太監過來給了雨石牌子,賀霖鴻和雨石終於進了宮,他們匆忙地跑到了昨夜的議事廳,進門一看,廳中已經沒幾個人了,屏風後,賀雲鴻竟然還在睡覺!賀霖鴻將幾張紙給了雨石,叮囑他不許去別的地方,就得在這裏守着,賀雲鴻一醒就要把東西給他,自己又跑到宮外會和了那兩個軍將,一起去找木匠了。

    賀雲鴻再醒來時,見窗口處陽光高照,殿內很安靜,陽光里閃着點點的灰塵,感到很溫暖。他的擔架前面放了個屏風,像是給他隔了個單間,讓他想起在牢房中的樣子。只是這個屏風上是孔雀開屏,金藍黃綠,很是靚麗,與牢中那個白色的大為不同。

    他靜靜地躺着,覺得睡了一個漫長的好覺,根本記不得聽見了什麼,甚至沒有做夢。

    昨日的一切慢慢地浮上他的心頭,只是短短的一天,卻紛紜變幻,天翻地覆。他清晨被綁上囚車,遊街,刑台被救,勇王回來,使節被殺,夏貴妃自盡,凌欣要帶隊出城,裕隆帝被迫讓位,勇王披了龍袍,說要親自去救太上皇……

    樁樁件件,賀雲鴻的眼濕潤了,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慢慢地切割着……為夏貴妃的死,為勇王的傷心,為父母的老去,為那個他一直凝視的人根本不理他。她與那麼多人合作,趙震,孤獨郎中,余公公……可是沒有過來看他一次!她怕廢帝再生事,但是連過來對自己說一聲都不願意!只向自己看了一眼,還馬上移開了目光。這讓他怎麼去告訴她自己是誰?……

    賀雲鴻傷心了一會兒,許是因為一夜好眠,他又重新振作了起來——此情此境,不比那時在京中與她遙遙地通信,不知何年相見,不比那時在城牆上,看着她騎馬奔來,卻不能接近,不比在牢獄中,天天等着她來,卻一面都見不到要好?他能守在她的左近,看着她,聽見她的聲音,她還讓孤獨客對柴瑞說了他許多好話……這些都何其有幸!難怪他能睡得這麼沉香,一定是因為她就在身邊。她出城,如果不回來,自己就追她去。如果回來了,那兩個人才剛剛開始……等到哪天真的在一起了,自己今天的苦痛,都要一一告訴她!

    他翻了下身,身上不像以前那麼劇疼了,雨石從屏風後揉着眼睛閃身出來,高興地問:「公子醒了?」

    雨石穿了身書僮的服裝,讓人有種生活已經恢復了往日情形的錯覺。雨石從懷中拿出幾張紙遞給賀雲鴻,說道:「是我替老相爺寫的,二公子讓我馬上給你。」

    賀雲鴻從被子裏伸手接了,一讀,竟是人名和職位,想起父親的眼睛,他差點要哭,忙眨眼,將紙張放入了自己的懷中,示意雨石扶自己起身。

    雨石一邊扶他,一邊報告情況:「這片宮殿被分割出來了,我有牌子,可以隨便走動呢。」

    賀雲鴻伸出了手指,比了個「二」字,雨石說:「二公子?他去幫人找木匠去了。」

    連賀霖鴻都能加入她的計劃中!賀雲鴻抿了下嘴唇,又指了指天,雨石不解,賀雲鴻比劃了個五字,雨石明白了:「五皇子……陛下?!哦,聽太監說陛下還在守靈。」

    雨石回身消失在屏風後,拿來了兩張凳子放在擔架邊,然後就到外面去和人說話。過了半天,他再出現,就端了一盤子東西,放在一張凳子上,自己坐了另一張,指着盤子裏的東西說:「公子!孤獨大俠來看了公子,這是他留下的藥,這是靈芝膏,這是補氣丹,這是養心丸,這是他讓人給你做的青菜泥、米粥和參湯,孤獨大俠說你都得吃下去。」

    賀雲鴻舌頭還腫得塞滿口腔,最不能吃東西,見了就皺眉。雨石急忙說:「公子呀!真得都吃了呀!孤獨大俠說了,要是浪費了一點點,公子的運氣就沒了!」

    賀雲鴻瞪了他一眼,雨石有些膽怯,小聲解釋說:「孤獨郎中說,他要隨凌大小姐出城,說讓你多吃藥,早點好,別砸了他的牌子……」

    賀雲鴻點了下頭,雨石端起一個湯碗,將托盤上的一支蘆管插入,端給賀雲鴻,笑道:「公子先喝湯吧,凌大小姐這個主意多好呀,公子能多喝些東西了。」

    賀雲鴻不由得往屏風處看去,雨石問:「凌大小姐?」賀雲鴻點了下頭,雨石說:「哦,我來的時候,凌大小姐已經離開了,可太監們說,他們談了整整一夜,天都大亮了,後來大家都去分頭幹事了,凌大小姐才去了後宮。孤獨大俠想給你扎針的,可是公子睡着,他就不弄醒公子了……」

    賀雲鴻慢慢地吸着蘆管,耐心聽着雨石的嘮叨。

    終於將這些藥丸和吃食都咽了,賀雲鴻也出了一身汗。雨石收拾了東西,將屏風摺疊,剛抱起放到一邊,殿門口跑進來了一個軍士。他手持一張紙,問道:「請問梁姑娘在哪裏?這不是她辦事的地方?她要的勇勝軍進城時的傷亡名單放在哪裏?」

    賀雲鴻微皺了下眉頭,雨石來回看看,指着殿中的長桌子說:「該是放那裏吧?」

    一個太監匆忙從門口跑入,說道:「給我吧!我送後邊去,姑娘去休息了,再來得晚上了。」

    軍士要了太監的名字,才離開了。太監對着賀雲鴻行了一禮,說道:「賀侍郎醒了?在下壽昌,姑娘叮囑一定要送賀侍郎去陛下那邊,我讓人來抬賀侍郎去洗漱,然後去見陛下。」

    賀雲鴻昨天聽余公公說讓這個壽昌帶着凌欣去沐浴,現在打量了下,是個二十來歲的太監,有點胖。雨石熱情地介紹說:「這是給了我牌子的壽昌,是余公公的手下。」

    壽昌忙忙說:「哪裏哪裏,余公公是大內總管,咱家只是個小太監。」

    洗漱後,壽昌正領着人抬賀雲鴻去後宮,一個太監過來說:「有宋官人和尚官人來訪賀侍郎。」壽昌看賀雲鴻,賀雲鴻點了頭。壽昌忙找了個小客廳,將賀雲鴻抬了進去,用椅子架了擔架,又找了被褥讓賀雲鴻靠坐着,在屋子裏放了個火盆,才去傳人來見。

    等了半天,宋源和尚華榮走了進來,兩個人都向賀雲鴻行禮,賀雲鴻微抬了下手,宋源連聲說:「別動別動了。」

    雨石因為那時宋源來看了賀雲鴻,對宋源特別殷勤,跑去給兩個人搬過椅子,笑着點頭哈腰地讓兩個人坐。

    兩個人在賀雲鴻旁邊坐了。宋源見賀雲鴻半坐在擔架里,形容消瘦,手上都纏着布條,不由得有淚,可是知道不能露一點同情,勉強笑着說:「賀侍郎看着很好……」

    尚華榮抱了雙臂,轉了下眼球:「拍馬屁也沒這麼胡說八道的!」


    宋源使勁眨眼,賀雲鴻垂下眼睛抬手做了個握筆的手勢,雨石忙跑了出去。

    宋源沒話找話地說:「那個,賀侍郎,現在吏部里全亂了,建平帝上來,任免了一批人,裕隆帝上來,又是一批……」

    尚華榮哼了一聲說:「那個鄭興成了員外郎了!聽說我現在是個文書!我一直沒去衙里,鄭興說要罷了我的官,那個混蛋。你給我復官,我三天就能給你理清。」

    宋源看尚華榮:「賀侍郎尚需休息……」

    尚華榮瞪他:「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吏部楊尚書稱病不出,勇王登基,守城調備有許多事要干!官吏不到位,難道要裕隆帝那幫人在做?」

    宋源看賀雲鴻,賀雲鴻閉了下眼睛。

    雨石端了一盤筆硯過來,在桌子上硯了墨,將盤子給賀雲鴻端了過去,放在了他的雙膝上。賀雲鴻用裹着布條的手指提了筆,字跡潦草地寫了幾句話,讓宋源和尚華榮講講如今朝官的動靜,再歷數官員職稱,自己寫名字定奪。

    宋源忙應了,叫雨石去再尋筆墨,然後坐到了客廳的桌子邊,向賀雲鴻說了說這兩日有什麼人在呼籲陛下登基,有什麼人不做聲。尚華榮坐在擔架旁,做了些補充。賀雲鴻半合着眼睛聽着,看似心不在焉,可是宋源知道他什麼都記住了。

    等宋源有了筆墨,賀雲鴻拿出懷中父親擬的名單翻看,宋源一一報出各部職位,賀雲鴻有時指着名單上的名字,有時自己潦草地寫名字,尚華榮念出,並建議品級,大多時候,賀雲鴻都點了頭。

    宋源一直給賀雲鴻當助手,寫時可以看得出來,高層的官員除了剔除了鄭氏的勢力,大多啟用了舊人,有些人是原來賀相的班底,有的雖不屬賀相的陣營,可是顧及對方影響力太大,只能官復原職。中層的改動稍多些,但也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起任了一些青年官吏。雖然京城被圍,得到任命的官吏大概都無法出城,可是有了官銜,這些人該多激動,定會全力幫着守城。宋源看出那些鼓動柴瑞登基的官員自然得到些好處,但大體上,這些官吏的任命,是以穩定為宗旨,以能力任人,賀雲鴻明顯想讓朝廷儘快運作起來。他想到賀雲鴻落難之時,孤立無援,可是此時不計私怨,依然按照局勢和朝政任命官吏,暗嘆自己這位上司大難之後,未失公允和冷靜。

    這麼忙了一個時辰,終於定了朝中主要部門中高品級的官吏,宋源將十幾頁紙遞給賀雲鴻,賀雲鴻又看了一遍,修改了幾處,折了放入了自己的懷裏。他在面前的紙上又潦草地寫了一句,「留鄭興在吏部」。

    尚華榮斜眼看賀雲鴻:「你該不是心軟吧?這個人可自稱是裕隆帝的心腹,我聽說他為裕隆帝調任和罷黜了三百多官員。」

    賀雲鴻微微搖了下頭。

    宋源點頭說道:「好,就聽賀侍郎的。」

    賀雲鴻做了手勢,雨石拿走了筆墨盤子,賀雲鴻疲憊地背靠了被褥,尚華榮和宋源一起行禮告別離開了。

    他們走後,雨石進來,賀雲鴻把自己寫的草稿和父親的名單都遞給他,示意了一下火盆,雨石將十幾張紙都燒了。

    都忙完,壽昌帶着人將賀雲鴻抬到了夏貴妃的靈堂前,余公公守在門邊,見賀雲鴻來了,躬身行禮。

    賀雲鴻覺得自己身體好了些,就示意雨石扶了自己,從擔架上下來,他只穿着厚襪子,到了殿門處,放開了雨石的手,一個人慢慢地走入了靈堂。

    夏貴妃的靈堂中,棺柩邊鋪了厚墊子,柴瑞還是穿了昨夜的素色衣服,那襲龍袍不知道放哪裏了。他兩眼下烏青,眼睛佈滿紅絲,看着一宿未眠,臉色帶着悲傷。跪在棺材旁,呆呆地看着棺材內。小螃蟹正跪坐他身邊,動來動去,總往門口處看。

    柴瑞,餘光里見到賀雲鴻在自己身邊艱難地跪下,用手擋了他一下說:「你坐着就行,母妃喜歡你,她不會讓你跪的。」

    賀雲鴻還是下跪拜了禮,艱難地柴瑞身邊坐了。

    柴瑞扭臉對門口說:「帶我兒出去走走,他跪了會兒了。」

    余公公忙躬了下身,進來領着小螃蟹出去了。

    靈堂里一片靜寂,賀雲鴻靜靜地坐在柴瑞身邊,柴瑞也不說話,只看着棺材。

    過了一會兒,賀雲鴻累了,就側身躺在了墊子上,頭在柴瑞的膝蓋邊。柴瑞對外面說道:「拿被子進來!」余公公捧着被子進門,將錦被蓋在了賀雲鴻的身上。

    柴瑞又不說話了,屋子裏,只有風從窗戶縫隙中刮過的聲音。偶爾,柴瑞會抽泣幾聲,但是他會克制住,繼續看着棺材裏面。賀雲鴻也流淚,他枕着的墊子上有一大片水漬。

    許久後,廳外有人輕輕說話,余公公在門邊稟報說:「陛下,過午許久了,娘娘又來請陛下用餐了。」

    柴瑞沉默了片刻,看了眼躺在旁邊的賀雲鴻,終於說道:「好吧。」

    余公公進來,柴瑞與余公公一起將賀雲鴻扶起來,柴瑞和賀雲鴻在夏貴妃的棺材前跪着行了禮,柴瑞和余公公一起扶起賀雲鴻往殿外走,才走了兩步,柴瑞就回頭往棺材看,哽咽了一下,賀雲鴻停步,將手放在了柴瑞的胳膊上,柴瑞搖頭低聲說:「我不哭了,我快看不清母妃的臉了,可我能看到母妃的樣子的時刻已經不多,我可真不能再哭了……」

    賀雲鴻卻流淚了,柴瑞忍着眼淚說:「走,我們去吃東西,你趕快養好身體,你怎麼不穿鞋?別凍着……」

    賀雲鴻哭着被扶到擔架上躺下了,余公公去殿中拿了被子給他蓋了,太監們抬起擔架,小螃蟹跑了過來,柴瑞抱了小螃蟹,小螃蟹摟着柴瑞的脖子,將小臉枕在柴瑞的肩膀上,柴瑞沉默着,可是用手拍着小螃蟹的後背,賀雲鴻眼中滿是淚水,被冬天下午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他看着柴瑞抱着小螃蟹帶着光環的影子,胸口疼痛……

    余公公領人抬着擔架,一行人進了柴瑞住的宮落,姜氏迎到門前,小螃蟹忙喊:「娘!」

    姜氏見了賀雲鴻的擔架,忙說:「快些進來,外面冷。」

    大家進了門,姜氏讓人去拿了厚厚的被褥,墊在賀雲鴻的身後,讓他坐了起來。陽光明亮,不似昨夜的燭光朦朧,姜氏這才仔細看賀雲鴻,見這個京城有名的青年雖然面容並未大改,依然眉長眼明,俊美中帶着分清高,但是眉宇間有一層沉重,面色憔悴,緊閉的嘴唇似有種悲涼感,她一時心酸,忙笑着說:「方才我還去叫凌大小姐呢,她剛睡醒就又離開了,說城中有事,不然能一起吃飯。」

    賀雲鴻眼睛半垂下,沒表情。

    柴瑞從小就和賀雲鴻在一起,看他這個樣子就知他失望了,說道:「吃飯吧。」

    姜氏忙說:「是啊,賀侍郎瘦了,要多吃些。」

    賀雲鴻早上被雨石餵下那麼多東西,口中疼痛,只用吸管喝了些雞湯。

    飯後,賀雲鴻做了個寫字的動作,柴瑞就讓雨石和壽昌抬着賀雲鴻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房內,賀雲鴻示意雨石和壽昌,扶着他下了擔架,又到椅子上坐了。賀雲鴻坐在椅子上,示意雨石研磨,然後肘部支着書案,閉了眼睛,眉頭緊皺。柴瑞知道他要寫東西,就去給他拿來了紙,然後對雨石說:「你先出去吧。」雨石忙行禮,退着走了出去。

    壽昌一見,知道柴瑞要與賀雲鴻單獨談話,也出了書房,關上了門。

    屋中,只有柴瑞和賀雲鴻兩個人,柴瑞坐到了賀雲鴻身邊,給他硯了墨。賀雲鴻睜開眼,將右手伸向柴瑞,手指劃了個小圈兒。

    柴瑞問:「將布條解了?」賀雲鴻點了下頭。柴瑞輕輕地給賀雲鴻把纏在手指上的布條慢慢繞着圈兒解下,有的地方粘在一起,柴瑞想扯,但是起身去拿了金剪,細細地剪斷了,他邊剪邊低聲說:「小的時候,有一次我磕傷了膝蓋,纏了白綢,弄髒了要扯下來,母妃不讓,說要拿剪子繞着結痂剪了,不然會留疤瘌的。那時就在這個小書房,母妃對我說,你看三郎喜歡在這裏看書,你就別亂跑了,多陪着三郎玩兒,他比你小,你要多讓着他,別讓他想家,不喜歡來宮裏……」

    賀雲鴻又開始流淚,柴瑞停了片刻,接着說:「我那時就怕了,怕你哪天真不來宮裏和我玩了,只好讀書。看到你讀了什麼,也拼命讀幾句,能和你有話說……」

    賀雲鴻哽了一下,柴瑞將布條都解了下來,賀雲鴻傷痂累累的手露了出來,柴瑞輕輕拉了賀雲鴻的一根手指,盯着他的手說:「雲弟,我讀了你給我的信,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你別有什麼想法,我的母妃去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下父皇……」他停了片刻,沒有抬頭,依然對着賀雲鴻的手說:「你是我的兄弟,真的兄弟,我不能……不能……」他的一滴眼淚落在了賀雲鴻的手背上,賀雲鴻反手拉了下柴瑞的手,柴瑞抬頭,賀雲鴻對他點了下頭。柴瑞看着賀雲鴻滿臉的淚,含淚說道:「你還記得姐那信上說的嗎,我們是一輩子的……」

    賀雲鴻對着柴瑞又重重地點下頭,然後扭頭伸手拿起了筆,蘸了墨,在紙上書寫起來。

    這是他早就想寫的一篇文字,可是這期間,他失去了兄長,父親傷殘……自己入獄……直到昨夜,凌欣的一番話,讓他的思路完全成熟。

    他寫了中華文化的輝煌,詩詞典章的絢爛,身為禮儀之邦一員的自豪。

    他寫了這些年朝廷對民眾的寬和,老有所養,幼有所教,雖然有冗官庸吏,但是朝廷政則體恤,即使剿匪,都用平頭箭矢,以免過度殺傷……對比着,他寫了北朝對民眾的殘酷,人們被擄為奴的悲慘,統治者在爭奪汗位時發生的血腥屠殺,如此暴+君,豈能與民親善……

    他寫了周朝山川的秀麗和城村的茂盛,市井的繁華,寫了他親眼目睹的戎兵破城後的燒殺掠搶,民眾的任人宰割。

    他寫了新帝是怎麼從八歲開始習武,十二歲入軍,怎麼隨着趙老將軍去收復三城,怎麼奪了帥旗引兵突圍,吸引敵人的注意,來掩護趙老將軍的兒子,他寫了新帝聞戰火之訊,從南方長途跋涉而來,殺入了一座被圍的城池,因為這城中有他的親人,有需要他領導的軍隊,有他要救助的百姓……

    他寫了京城為何不能投降,國家為何不能隨意交給外虜。他寫了百年後的評說,他寫了此時面對強敵必備的警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怎麼能將自己的生命交在敵人手中?

    他寫了人之為人,有其高尚的德行、勇毅和氣節,危機之時,大節大義必顯於世,仁人志士必會挺身報國。

    他寫了人生有限,精神無限,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他號召人們拿起武器,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為國為家,響應勤王之命,與新帝和京城同仇敵愾,全力以赴,將外虜趕出去,重整山河,再得太平……

    柴瑞看了片刻,在賀雲鴻身邊坐下,盯着他的筆,漸漸入了神,賀雲鴻寫了一張,柴瑞挪開紙張,再鋪上紙,賀雲鴻再寫下一張。見墨少了,柴瑞再為他研磨。

    賀雲鴻微蹙着眉頭,額上漸漸滲出汗水,懸空持筆的手也有抖,他用左肘支撐着有些搖晃的身體,繼續寫。

    三張紙後,柴瑞看向賀雲鴻:「雲弟!」

    賀雲鴻沒看他,依然在寫,像是怕自己會忘記詞句,要在體力消耗完之前,將這篇文寫完。柴瑞見他搖搖欲墜,忙伸臂扶着賀雲鴻的雙肩,幫着他穩定身體……

    最後,賀雲鴻終於寫下了:「移檄州郡,咸使知聞!」放下了筆,癱軟地靠了柴瑞的手臂,長長地喘了口氣。

    柴瑞低聲說:「來,我扶你去擔架。」

    賀雲鴻搖頭,從懷中拿出了折在一起的一摞紙,遞給柴瑞,柴瑞眼睛一掃,也不細看,就放在了旁邊。

    賀雲鴻又示意桌子上,柴瑞再次鋪紙,這次,賀雲鴻用纏着布的左手笨拙地拿起筆,在紙上歪歪斜斜地寫:欣妹,如唔,兄傷,近好,勿念,日後痊癒,再來見君。兄草書。」署了昨天的日子,柴瑞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了個信封放在桌子上,賀雲鴻隨意寫了「梁姐兒啟,蔣」,這才放了筆。

    柴瑞扶着賀雲鴻在椅背上靠好,自己幫着他折了信紙,放入信封中,問道:「你不想告訴她?」

    賀雲鴻點頭。

    柴瑞嘆氣,他想起賀雲鴻在給他的遺書中叮囑自己不能告訴凌大小姐他是蔣旭圖,怕凌欣傷心,用情之深,已無可救。他看着賀雲鴻掛着虛汗的臉,安慰道:「你別擔心,我聽他們說了,姐是怎麼救了你……」

    賀雲鴻半垂下眼帘——可是她喜歡的不是我。

    柴瑞完全明白他的表情,昨天,他就是在悲傷中,也注意到凌大小姐對刑傷不起的賀雲鴻不聞不問,他只能再嘆,轉移話題說:「你去休息,我讓他們把這檄文抄了,照着這意思寫我登基的詔書。我原來想先活着回來再說,可是我讀了你的文覺得,我現在登基,就是死了,我朝總算有了個死在戰場上的君主,這是可贊之事,有何不可?!我要穿着龍袍,騎馬沖入敵陣,讓他們看看,我周朝的皇帝,是個敢與敵人拼殺的勇士!」

    賀雲鴻抬眼看柴瑞,用右手緊握了柴瑞的手,憂慮地對他搖頭,柴瑞盯着賀雲鴻的眼睛輕聲說:「雲弟,你該明白我的感覺……」

    賀雲鴻的眼淚突然到了眼眶邊,柴瑞忙扭頭將桌子上的信拿起,塞在賀雲鴻手中,說道:「你先去你過去常住的臥室休息,等我忙完這事,我帶你一起去議事廳,聽姐姐他們討論策略。」

    賀雲鴻握着自己寫的那封信,柴瑞叫雨石和壽昌進來,扶着賀雲鴻走回擔架躺好,賀雲鴻也的確累了,對柴瑞行禮,被抬着離開了書房。

    柴瑞拿了賀雲鴻的文稿和那疊名單走出小書房,往朝會殿方向走去。太監們過來跟着,有人問:「陛下要去哪裏?可需傳宮輦?」

    柴瑞搖頭,余公公疾步走來,說道:「陛下,趙將軍想見陛下,說有許多朝臣……」

    柴瑞深吸了口氣,點頭說道:「我正要去朝會殿,開朝吧!」

    余公公露出驚喜的表情,可是馬上低頭說:「是,陛下!」

    柴瑞將那疊名單給了余公公,說道:「與登基詔書同發。」

    余公公雙手接過,又應了是。他一眼就讀到了人名和官位,暗道看來賀侍郎已經為陛下定了官員,這後面,該有賀相的指點。建平帝和裕隆帝兩次登基,官吏頻繁更替,朝廷運作幾乎癱瘓,現在有了這份單子,朝政就有望恢復了。

    柴瑞走到了朝會殿時,裏面已經站了些前來見他的二十來個朝臣,趙震帶着兵士們警戒着大殿內外。

    柴瑞一進殿門,就有人行禮說:「陛下!國家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請馬上登基!」其他人都上前深禮:「陛下!為國社稷,請即刻登基!」

    柴瑞硬着臉,將賀雲鴻寫的紙張給了一個人,對他說:「念吧!」自己走到龍椅上坐了下來,那個人將紙張粗看了一遍,頻頻點頭,然後大聲念了起來,他念完,許多人都點頭贊道:「好一篇檄文!」

    柴瑞強忍住心口的疼痛,艱難地說:「按照這檄文上的思路,擬出我登基的詔書……」人們山呼響應,大家本來都怕柴瑞因為夏貴妃之死,過於悲痛,遲遲不登基,現在他鬆口了,大家就安心了。

    柴瑞又說:「不必發勤王令了,就將此文傳往州郡鄉鎮。」朝臣們一愣,可沒人反對:自從北朝進犯,已經由兩個皇帝發了兩次勤王之令,現在再發一次,快跟玩笑差不多了。倒不如以此檄文為令,聽着好聽,也許更為有效。

    趙震行禮道:「陛下放心,我一定讓人攜此文突圍,與登基詔書一起傳遞各處!」

    有朝臣問道:「臣等已然在準備登基之禮,請問陛下,可否明日登基?」

    柴瑞咽下喉中堵塞,說道:「明日我想……後日吧!再後日,我出城!」

    眾人同時大聲說:「陛下,不可呀!」「登基後不可出城啊!」「陛下!國之主君,不可臨危啊!」……

    正說話間,有人傳報道:「北朝射入戰書!」

    趙震忙走到殿門接了過來,一讀之下,切齒地嘿了一聲,然後,有些遲疑着,不想遞給柴瑞。

    柴瑞伸手道:「拿來!」

    趙震走上前給了他一張紙,柴瑞讀完,眼中噙淚,抬頭說道:「我意已定!不必多言了!若我回不來,肯定不會被俘,一定是死在戰場上!」

    殿中一片哭聲,柴瑞叱道:「我還沒死呢!你們哭什麼!」大家安靜了些。

    柴瑞咬着牙說:「有什麼事快說吧!」

    朝臣們忍着淚,急忙將一些準備登基的典儀對柴瑞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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