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人說話時太溫柔,許是蘇堯沉夢初醒腦子還不靈光,總之,蘇堯竟然鬼使神差地又問了一遍,「這是什麼時辰了,陛下怎麼還沒走?」
葉霖抬手將她微微凌亂的鬢髮整理好,也不甚在意她言語中的抗拒,微笑道:「今日不走了,待會兒叫劉內侍將摺子送過來,晚間同你一起用膳。」
蘇堯眨巴了兩下翦水秋瞳,見葉霖的的確確是沒有想走的意思,只好略帶尷尬地翻身從榻上下來,用手捋了捋亂糟糟的頭髮,
奔着梳妝枱去了。她好像沒什麼理由將葉霖趕出門去,只能硬着頭皮當他是透明人了。
對着鏡子搗鼓了幾下頭髮,沒留神兒竟然將耳上的一隻珍珠耳墜颳了下來,蘇堯「啊呀」一聲,伸手摸了一下舉到眼前,觸目是點點血跡,耳垂也有點火辣辣的疼。蘇堯在心中哀鳴了一聲,對着鏡子仔細照了照,就見坐在榻邊的那個人忽然站起了身朝自己走來。
蘇堯愣愣地看着葉霖比她還要熟練地從梳妝枱某個抽屜里取出白紗和傷藥膏來,將她的手撥開,俯身仔細地幫她處理傷口。此時葉霖低着的頭近在咫尺,修長的手指拂過蘇堯的耳朵,帶着點涼意,又平添幾分溫存,蘇堯聽見葉霖無可奈何的寵溺聲音在身旁響起,「你啊,總是把自己搞受傷。」
&下怎麼知道傷藥在哪裏?」蘇堯沒經大腦思考便問了出來,一臉茫然,葉霖一共也沒來過鳳梧殿幾次,又次次都是坐一會兒就走,她都不知道東西放在哪兒,這人竟然比她還熟悉?這不科學啊。
葉霖也不正面回答,笑得神秘兮兮,搪塞道:「就是知道。」
這人又開始耍賴了。蘇堯聳聳肩,算了,隨他高興嘍。胡思亂想間,那人已經從身後轉過來,將那隻刮掉的耳墜重新幫她帶好。蘇堯眼見着無限放大的俊顏近在咫尺,長睫幾乎掃過她的臉,神色卻專注得很,輕手輕腳地像是怕她耳朵又疼起來,眉宇間是細密蹙起的溫柔。
氣氛忽然就變得曖昧起來,蘇堯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瑩白的臉頰也慢慢染上粉色,見他這般心無旁騖,又不好將頭撇開,心裏砰砰地跳,連帶着呼吸都放緩了起來。那人卻似渾然不覺,細心地將那珍珠耳墜替她帶好,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偏頭看看她,忽的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蘇堯再也不能繼續裝作無動於衷,乾咳了一聲,垂頭道:「別看了。」再看她的臉都能煮熟雞蛋了!
葉霖「嗯」了一聲,目光卻不移開,欣慰唏噓道:「我們阿堯這麼好看,哪能不看呢?」
蘇堯一時語塞,一句「我們阿堯」說得如此熟稔,叫她心裏一軟,幾乎融化在那溫存的語氣里。葉霖是個情話小能手,而她一向意志力不夠堅定。在臉頰即將燒起來之前,蘇堯眼角瞟到大殿門口捧着一摞子奏摺正在躊躇的劉內侍,眼珠轉了轉,道:「陛下可知道陛下什麼時候最好看?」
葉霖搖頭,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蘇堯一下子推轉過去,後者喋喋不休道:「陛下專注認真的模樣最好看了,所以陛下趕緊去批閱奏摺吧,劉內侍都在門站了半天了!」
憋了半天最後就冒出這麼一句又嫌棄又敷衍的話來,葉霖大笑,揮手叫杵在門口的劉內侍將奏摺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劉內侍從未見自幼清冷的葉霖如此朗聲笑過,直覺得這個人眼角眉梢都是暖意,是從心底湧出的愉悅,心裏也高興,痛快地「哎」了一聲,就聽見那人輕描淡寫地吩咐道:「以後奏摺便直接送來鳳梧殿吧。」
誒?
蘇堯倒比劉內侍先激靈了一下,葉霖這意思,還真是要賴在鳳梧殿不走了,感情這是要把她的寢殿當做辦公室啊!那她去哪裏待着?
想着,蘇堯連忙開口道:「可是陛下……」
&危險的聲音,那人眯起的眼睛隱隱帶着絲威脅的意味。
蘇堯看他這般,嘴裏的話驀地收住,默默地咽回了肚子裏,笑眯眯地擺了擺手,閉着嘴巴指了指案几上的奏摺,便躡手躡腳地跑去一邊的軟榻上看翻話本子了。這皇宮是葉霖的皇宮,這天下是葉霖的天下,葉霖想在哪裏待着她是管不着也管不了。
葉霖也是見好就收,不再去煩她,他早不是情竇初開的懵懂少年,見蘇堯蜷着腿倚在軟榻上看得認真,便安靜坐在,一旁批摺子去了。
也是相安無事,直到晚膳,兩個人都是自己忙着自己的事情,沒有交流,也不覺着尷尬,劉內侍立在外邊,只覺着屋裏那兩個人才真的稱得上是琴瑟和鳴,相濡以沫,不覺心中想起先帝和先太子妃來,那也是一對璧人,只是可惜沒有當今陛下這份福氣。
這麼看着,慵懶倚在一旁的蘇堯忽然將手中的話本子一合,捏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出來。案前專心批摺子的某人聞聲停下筆來,抬頭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問道:「看到什麼有趣的故事了?」
&了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想來許多事情着實都沒有對錯,只看不同選擇,倒是各有道理。」蘇堯將話本扔到一旁,趴過來,道,「陛下覺着,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實在是隨口說說,沒想到那人卻是認真思考過,道:「那要看是選什麼了。」
蘇堯見葉霖是認認真真的,也來了興致,歪着頭想了想,道:「古來紅顏薄命,帝王無情,不說別的,只說江山美人,非要陛下選一個,陛下怎麼選?」
一旁聽風的劉內侍悄悄抬起眼皮來看了看案幾前支着下巴一副認真聆聽模樣的皇帝陛下,心裏替口無遮攔的皇后娘娘捏了一把汗。前次也是,今次也是,皇后娘娘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轉挑些一不小心就要觸怒龍顏的話來說。江山易改,美人遲暮,這等千古難題,怎麼會想着問出來。從古至今,多少帝王是棄了江山擇了美人,最後落得一個貽笑千古的罵名,又有多少鐵血君王,親手將摯愛拱手送人,雖流芳百世,卻含恨而終。
有時候假設是吸引人的,因為你總忍不住去想未來遇見的一百種情況,想知道和你攜手同行的那個人究竟會作何選擇。只是許多假設是不能問出口的,如果你不問,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遇到,平平淡淡相攜一生也是妥帖,可一旦問出了口,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皇后說到底還是年輕了些。
蘇堯問完並沒有指望着葉霖能夠回答,其實她心中自有答案,就像葉霖登記前那個月華如練的晚上,她站在長寧城最高的城牆上說過的話一樣,相比於被愛,對一個君王來說,被人懼怕更為安全些。慈悲足以滅國,而愛更加危險。葉霖他,當是一個以江山為重的賢明君王吧。
可她卻忘記了那天葉霖的回答。聽完蘇堯的問題,葉霖甚至沒有絲毫的遲疑,果決地回答道:「選你。」
蘇堯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些天她心性不定,興許是犯了幻聽的毛病,「陛下說什麼?」
&說,隨他江山美人,我只選你。」
蘇堯一愣,動了動嘴唇,嗓子卻堵的厲害,還沒找到自己的聲音,就聽見葉霖柔聲解釋道:「你若是不喜歡,待這江山四平八穩,我便帶你去瀲灩山。」
那時候隨口說來的話,沒想到他還記得。蘇堯不能否認這一刻眼圈有些濕潤,被他這份細心,被他這份不管不顧的承諾,雖則她從來不信山盟海誓,可她能分辨出,無論日後如何,此時說出這飯話來的葉霖卻是真心實意。
多好,這世上有一個人,視你為珍寶。
&下這樣說,不覺着自己並非一個明君麼?」
&為明君,何為昏君?阿堯,從前你不是說過,成王敗寇盡風流,這史書,都是人寫的,我只求一生無虞,身後之事,不甚在意。」葉霖一字一句說道,心裏卻湧起千言萬語。
他知道蘇堯從來不喜歡皇宮,不喜歡長寧,她說長寧太冷,冬天太漫長,她喜歡一年四季鮮花次第開放不謝的淮南,她喜歡自由自在,一生一雙人泛舟江湖。
從前他顧慮太多,做不到,可是現在不同了。他答應過她,將來就一定會辦到。他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叫葉昱,他會很聰明很懂事,會做一個好皇帝。等到葉昱弱冠的時候,他們就離開,他就帶她去淮南,去瀲灩山,去許多前世她獨自踏過的地方。這一次,蘇堯不會孤單,他就在她身邊……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8s 3.912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