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度第十章

「咳！」一旁的中書舍人李嶠掩口咳嗽了一聲，道：「殿下一行一路趕回長安，一心應付貫虹，或許還沒聽說虢國公和宜妃已經被宗正寺羈押起來，正在搜尋罪證。」

「這是為何！」仙童和如意齊齊脫口問道，二人語聲中透着驚，雙目中卻俱有瑩瑩帶濕的喜意。

蕭淳風沉吟道：「宜妃和虢國公向來驕橫，不得人心。只是虢國公樹大根深，太后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處理此事的是宗正寺而非大理寺，看來是太后的懿旨。」

「殿下說得正是。」李嶠道，「太后會下此決心，實在是因為虢國公和宜妃犯了太后的大忌諱！」

「虢國公以紅花泥粉塑就的佛像送進宮來，方便宜妃用作陷害其他嬪妃的手段。太后禮佛虔誠，哪能容忍慈悲佛像，被如此褻瀆成殺人之器？！那日斗像時造像師傅一語道破天機，太后雖未怒形於色，卻恐怕是心中下了大決心！若是打入大理寺，還有疏通關節的餘地，打入宗正寺，那便是皇族外人，毫無插手之力了！」

李嶠看了一眼仙童和如意，「當年河西崔氏百年世家，風骨俊秀，不願與虢國公同流合污。後來崔氏保護西涼流民，卻被虢國公誣衊為私通外國，滿門抄斬，所庇佑的西涼人，也盡數遭到殺害。如今崔氏一案，有望平反昭雪了。你們兄妹二人，也終於可以用回本來的名字。」

如意和仙童齊齊感激地看向蕭淳風，如意道：「當時我與妹妹都尚幼小，若非太子殿下暗中施救，哪有我們今日！便是能姓回崔姓，我兄妹二人也誓死效忠殿下！」

仙童道：「我的命都是殿下的，人也是殿下的！」

蕭淳風嘆道：「只可惜十二年前我勢單力薄，只能保下你們兩個。」

如意道：「記得父親說我們還有一個兄長，幼年時便在涼州清涼寺出家，那一晚父親讓那些西涼人出去避難，許多人便躲去了清涼寺。後來聽說清涼寺那一晚忽然失火，一整座大寺都被燒成灰燼，寺門被鎖，沒有人能逃脫。想來那個兄長，也終究未能倖存。」

仙童握拳爽氣道：「那日殿下只保下了我們兩個，今日我們兩個幫殿下保天下千千萬萬人！」

藺非冷着臉道：「仙童說得是。如今舉國上下沉溺佛教，大穆風雨飄搖而不自知。太子殿下忌佛，也被朝堂排擠，不得不轉而戍邊，以強兵而強國。但如今朝綱朽壞，長安城中又出了貫虹，竟是連強兵這條路都要斷掉。當務之急，便是要將貫虹斬草除根！」

蕭淳風負着雙手，在房中走了兩遭，緊鎖雙眉道：「裴善官，李嶠，十四年前我拔掉那一批西涼間諜的時候，你們也參與其中。你們有無覺得，這一回新建的貫虹，和那時候很不一樣？」

李嶠道：「那個蘭生老翁大約是死了。換了新的鳳御。」他略帶沮喪道：「我們至今也沒查出那個新鳳御的蛛絲馬跡，着實無能。」

蕭淳風冷聲問道：」新鳳御是何時換的，可知曉？「

李嶠應道：「開始出手是三年前。但重建貫虹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接手一定更早。」

裴善官道：「這一回的鳳御甚是能忍，而且風格與過去十分不同。下官調出所有貫虹有關的案卷統計過，貫虹這三年所殺之人，都是□□、虐殺過西涼人的人。鳳御似乎在告知我們大穆人，須得給流亡到長安的西涼人一條活路。近一年來這種案子少了，可見鳳御的威懾亦起了成效。」

「你的意思是，現在的貫虹，不光是為西涼王和沙陀搜集情報，還在庇護西涼流民？」

「不錯。另外他們的情報來源似乎十分廣泛，不光是宮中，朝野上下似乎都有他們的眼線。這件事令下官十分疑惑，照理說宮中、朝中近些年來新進去的人都有嚴格的盤查審定，鳳御是如何安排線人進去的？而且線人的培養絕非一年兩年就能做到，鳳御又是如何能夠在短短几年裏建立起那般龐大的線人組織？」

「這就是那鳳御手段奇特之處！」李嶠挽起袖子道，他身為中書舍人，是蕭淳風親近屬官。蕭淳風起草詔書、文令，與朝中傳達消息，皆是由他處理。他書香世家出身，自幼嗜書如命，眼神有點不太好，看着人的時候都眯起眼睛來。本來眼睛就小，一眯起來，更是像只老鼠一般，甚是有趣。他又嗜好鑽研，遇到能令他興奮之事，必然雙眼放光，手舞足蹈。他仿佛忘了那鳳御是敵對之人，語速飛快說道：

「貫虹自西涼開國便有。你們有無發現，十幾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大家說起貫虹，都說鳳御蘭生、鳳御六安、鳳御季留如何厲害，運籌帷幄，暗中攪動四國朝堂風雲！西涼人都說，鳳御一人，抵西涼半面王庭。」

「可如今呢？鳳御似乎變作一個虛名，它背後是什麼人，甚至有沒有人我們都不知曉！這說明什麼呢？起碼有兩個信息！」

李嶠扳起手指，道：「第一，這個鳳御別有身份，他不希望在貫虹留下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個假名也不可以。第二，這個鳳御很可能資質平平，並沒有任何間諜所有的長處！」

「你說這麼多，有何用處？」藺非冷着臉把李嶠刺回去。

「……」李嶠一時語塞。

「倘若鳳御資質平平，如何能逼得我們節節敗退？」藺非語不饒人。

「我……」李嶠揉着眼睛，像一個迂腐書生。「我只是覺得，我們或許應該換一個角度來想這個鳳御到底是誰……我們都把鳳御想得太厲害了，他或許只是我們身邊的一個普通人而已。」

藺非是實幹者，不與李嶠理論，冷臉道：「殿下，貫虹這回對拿孤非殺不可，拿孤身上一定有着什麼讓貫虹十分忌憚的秘密，說不定就是鳳御的身份。我以為，從拿孤切入，是最快的辦法。」他看了眼裴善官，「裴大人，你以為呢？」

裴善官籠着雙手，「哈」了一聲，狡黠地說：「兩位大人說得都對。攘外必先安內，既然太子殿下此次回朝，便是專門為了除掉那些攔路的人，那麼宮中的可疑之人，就要勞煩殿下親自去看一看了。畢竟宮禁之內，咱們這些外臣伸不進手。」

蕭淳風一直沉吟不語，仙童常年在軍營，打交道的都是些武將，這還是第一回參加有這麼多文臣的密議。見着這些文臣的唇槍舌戰，仙童驚得是目瞪口呆，推了推身邊的封離道：「這些大人們都好能說！」

封離年紀不過十四五歲，一身勁裝，背着雙手腰背挺直地站着。從頭到尾聽下來，臉上神色都不曾變一變。被仙童一推，不屑哼道：「少見多怪！」

「呸！說得你好像見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