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陽國皇宮中的早朝分為小朝和大朝。
小朝是常朝,只五品以上官員入見,大朝則是朝官全員皆需列席。
更者在束陽國,當皇子年滿十七歲行完冠禮,皇帝會親賜獨一無二的徽龍佩及皇子府,令其出宮搬去府邸居住,以示已經成人,當年及十八,便要著袍秉笏,每五日上一次大朝,與百官同往明政殿,分立在金鑾寶座下左右丞相兩側,聽群臣奏議及皇帝決斷國事。
只能聽政,而不能參與議政,以免有皇子與朝臣結黨營私。
殿廷廣闊的明政殿內,滿朝文武已然按班入列,三品以上大員着紫色,六品以上着緋色,九品以上着青色,正是所謂的三六九等。
晚來一步的玄闌匆匆入殿。
位列末班的數名官員見到他進來,連忙作揖,餘人也紛紛回頭請安。
玄闌神清氣爽,一路含笑還禮。
見到夾雜在眾人當中的阮洗玉,他停步笑道:
「阮御史早。」
「五皇子早。」
阮洗玉慌忙應聲,他原本只是隨眾向玄闌微為鞠躬,此時不得不一揖到底,對身邊眾人面上的艷羨只當不察,直起身後,一點也不意外地見到,周遭同儕不是雙目圓睜,就是面面相覷,一個個面龐驟然換上的驚詫之色,與前幾日的他相比起來,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玄闌一路往前走,身後一路變得鴉雀無聲。
阮洗玉心中暗嘆口氣,那天他在梅林前與玄闌道了失陪,返回大廳勸了與阮鳳池執拗的六皇子玄明先行回府,隨後往昭純的書房尋到石玩,命人送往六皇子府後,匆匆趕回梅林前與玄闌作別處相候,在忐忑中直候了大半個時辰,才等到結玉垂花的玄闌原路返回。
那時玄闌唇邊泛着笑意,漫不經心地對他說了句:
「蔚然兄苑裡深藏的那株梅,小王賞過了,確是絕艷五常,見之不悔。」
他聽了心裏一咯噔,這話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能尷尬地打聲哈哈。
待送走玄闌,他遣人過隔壁園子找和雲,得知昭純已經回到廳中,再三思量之後,終究沒去尋自家妹妹相問詳情,一則怕她女子麵皮薄,二怕本來沒什麼事,被他一問反倒問出些無謂的意思來,自顧乘轎回了相府,往書房尋到父親,如此這般將情形述說一番。
沒想到父親倒是極為平靜,一邊臨帖揮毫,一邊說道:
「既然讓五王遇上了,避是再避不過去,是緣是劫,只能看昭純的造化了,你修書一封寄給尋芳,再委屈他一陣子罷。」
阮洗玉憶罷,目光穿過人頭濟濟的隊列,望向最前端父親的背影。
階下百官之首,當朝兩位丞相分立在東西兩側。
左相梁丘身形微胖,笑容可掬,一雙小眼珠慣常笑眯着,睜開時卻精光畢露,右相阮居正面貌清癯,為人韜光隱晦,大智若愚,頗有幾分文士的風骨。
二皇子玄成和三皇子玄韜立在梁丘的身旁,大皇子玄良也已在阮居正身側站好,幾人看見玄闌到來,除阮居正以外,面上俱是一怔,玄闌與之一一問了早。
最後才向阮居正拱拱手,煥然一笑。
「阮相公大早。」
「五王早。」
阮居正面容平和,神色恭謹,與往常不無二致,相敬他一揖。
玄闌含笑從他身前經過,走到玄良右側立定。
阮居正眼底便見一枚花玉並懸的徽龍佩晃蕩而過,寒梅花期長而耐謝,梅朵離枝數日依然嬌艷如初,在紫服朱玉的相襯下,美輪美奐,格外挑人,阮居正的臉上不由得滑過一絲苦笑,自個女兒他再清楚不過,打小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念頭,有此一舉不足為奇。
萬沒想到的是,這位五皇子竟由之任之,毫不避忌地佩來上朝。
那意思分明是要阮居正親眼看到,阮家費盡心機藏也藏了,避也避了,既然阮昭純終究還是被衛慕玄闌遇上,那麼將來怎樣,她的人玄闌要或不要,再由不得阮居正定奪,自此阮家別苑可以閉門謝客,沒有五皇子首肯,阮昭純適擇佳偶一事,今生不必再作此想。
不會兒,內侍執靜鞭鳴空三響,殿內百官遽然肅靜。
皇帝駕到,文武朝臣整襟伏拜,山呼萬歲,直至聽聞一聲:
「眾卿平身。」
衛慕提德坐在鑾座上,放眼掃過階下,三色朝服整齊劃一,幾位皇子着紫服位列階前,已是十分惹眼,偏偏玄闌所懸的徽龍佩上還結着一抹雪裏飄紅的奇特花飾,憑誰都能一眼看出,這等類似閨房之趣、難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必然出自女子之手。
任是衛慕提德喜慍不形於色,此刻也不由得多瞥了一眼。
王禹元立在皇帝身後,耷拉眼皮下的雙目亦從玄闌身上一溜而過,想不到平日看似淵靜無波的五皇子,竟還有如此灑脫不羈的一面,連小娘們的玩意也敢佩來面聖,這是遇上意中人了麼?王禹元微微移目,覷了眼皇帝深不可測的側面,一時揣摩不出是喜是惡。
司禮內侍拔嗓嘹亮,響徹殿廷:
「有本出班早奏——」
底下百官噤聲靜立。
片刻後,梁丘施施然率先出列,躬身說道:
「啟稟皇上,西北通遠軍大將軍李同知派人送了奏摺回京,昨午遞到通進司。」受理文武近臣表疏的通進司隸屬於門下省,梁丘身兼門下侍郎一職,遞進來的奏摺通常由他先過目一遍,「通遠軍上月蕩平一支擾邊亂民的流寇,將其中二百精武之人收編入伍,是以上奏朝廷加請糧餉,又言軍中偏將阮尋芳是役獻策有功,有意將他提為參將。」
皇帝許首示意,便有內侍走過去取了梁丘手中摺子上呈。
打開看完,衛慕提德笑了笑,合起來放到一旁。
「李同知所奏之事,眾卿家以為如何?」
「以臣之見,糧餉當按人頭追加,但提拔阮尋芳,萬萬不可。」
誰也想不到,沒待其餘人出聲,阮居正頭一個站出來反對大兒子升官,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有幾個原本想溜須拍馬的也及時住了嘴,階下玄成與玄韜愕視一眼,玄良也驚訝望向阮居正,惟獨玄闌氣淨神閒,面上沒有半點訝色,猶如阮居正此舉不出他所料。
高台上皇帝微笑垂詢:
「哦?阮愛卿何出此言?」
阮居正未及回話,梁丘已笑眯着小眼睛搶先道:
「所謂舉賢不避親,阮大人又何必拘泥於世俗成見?想阮大人父子一門,兩人入朝,一人入伍,舉家為朝廷效命,令吾等同僚難望項背,聖恩隆沐本是當之無愧,況如今邊疆多事之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依微臣所見,只將阮尋芳轉升參將,其實還是有些屈才,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提為副將,如此更利於他在軍中大展拳腳,再添作為。」
一番話既不夾槍帶棍,亦不綿里藏針,倒似苦口婆心,勸說誠摯之極。
「多謝梁大人抬舉。」阮居正簡淡應了句,客氣地朝梁丘拱拱手,轉頭向皇帝躬身繼續道:「臣並非畏懼人言,也非故作姿態,竊以為戍守邊塞,其責重中之重,容不得毫釐疏忽,而阮尋芳入伍未久,經驗不足,資歷尚淺,與其說他有所表現,莫如說是李大將軍領兵有方,使他賴以沾光,依臣之見,還是讓他跟在李大將軍身邊再多磨礪幾年,望皇上三思。」
梁丘還欲多添兩句,皇帝已經笑笑說道:
「便如阮卿所言,此事延後再議,待朕思量過後再作決定。」
金口一開,即是一錘定音,梁丘話到嘴邊咽了回去,識相地轉奏其餘事項,之後阮居正及諸司官員也有報稟,衛慕提德除個別留議外,大多當場作了決定。
臨到最後,內侍鳴鞭退朝,百官恭送皇帝離殿,頓作鳥獸散,三五成群離去,幾位皇子亦是湊成一行,出了殿門玄良照舊往翠安宮去見鄭德妃,餘下三人結伴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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