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嫁病公子 第八十八章山河拱手

    當寡月和夜風看到那座椅上低垂着頭的男子時,二人心中都是一樣的想法:很好,沒有自刎。

    他們起初也有惶恐不安過,害怕卿夜闕就這麼結束了自己的性命,連個報仇的機會都不給他們!那麼……他們這些年所受的苦,這些年的隱忍,還有他們父母的血債,都要去找誰清算呢?

    他二人都不知該找什麼詞彙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二人朝着那金座上的男子走去,只是一瞬,夜風握着劍擋在寡月前頭。

    寡月明白,夜風是怕有詐,或者說這裏有機關暗道,讓他們葬身此處。

    夜風握着劍,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正當這時那金座上的人緩緩地抬起臉來,那張臉,憔悴的,他二人都不能一下子認出來。

    夜風眼裏藏不住那自心底燃起的憤恨!他的手握着刀劍,寂靜的金殿能聽到步履之聲,亦能聽到他骨節的咯吱作響的聲音。

    卿夜闕,你也有今天!在你弒我父,害我母親和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會有今天呢!——

    鏗鏘的聲喉從金殿裏傳來,整個宮閭似為之一震。

    「夜闌……」

    那金座上的青年,沙啞的喚了一聲,兩個年輕人都聽不真切。

    「呸!你不配喚我的名字!」夜風紅着雙眼說道,他快步走近,心裏已然被怒火填滿。

    「夜風……」身後素色衣袍的少年緊張的喚了一聲。

    「別擔心。」夜風分神的望了他一眼後,目光決絕的轉向卿夜闕,他要同他清算,塵封了十多年的血債。

    夜風伸出手,提起青年的衣領。

    「我想你不會忘記成武末年的雪夜青鸞殿的夜火!你殺了我也殺了我母妃!你是不是覺得很遺憾,我沒有死,我還站在這裏同你清算前塵舊賬,卿夜闕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沒有做過噩夢嗎?你……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夜風將手中的卿夜闕提起重重地甩了出去——

    那青年悶哼一聲,唇角已滲出了血漬,他近乎痛苦的捂住胸口。

    「夜闌……」他喚了一聲,他沒有自刎,沒有赴黃泉,是因為他想見他,他是尺素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了……

    「夜闌……還好你還活着……」他說着已有汩汩的血水湧出。

    「你是人嗎?毒死我父皇,囚禁我母妃和我,最後還想殺我滅口!你沒想到吧?那夜我活了,我母親用她的命救了我,我活了,我活着所以才能站在這裏同你對峙!」夜風紅了眼,朝他走去。

    「朕也猶豫過的,朕沒有想殺死尺素,朕也不想殺死你的……」青年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他想緊緊地抱着腦袋,他想若是再不結束這日以繼夜的噩夢,他就要崩潰了……

    「你不光殺我父皇母妃,還殺了你的幾個叔叔,最終將你弟弟也殺死了,我在想,你怎麼下得了這個手!」夜風十指捏握成拳,他凝着卿夜闕,眼裏的血絲更多了些兒,他知道若是一個控制不住,他就會將這個人給一刀解決了,但是他知道不行,現在還不行,他不想卿夜闕就這麼死了!他不想給他一刀了斷的機會,這太便宜他了!他要他受盡人是折磨,他也要折磨他二十年!

    「夜闌……你不明白,那樣的時局朕若不出手,死的就會是朕……」卿夜闕撐起身子道。

    「可我父皇呢?我母妃呢?他們不殺你你做了什麼?你都做了什麼?!」夜風嘶吼着,那怒吼傳出宮閭,讓人不寒而慄。

    青年虛弱地搖頭,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會懂,我喜歡你母親,真心喜歡……她本該是我的,我認識她比你父皇早,我們是真心相愛,是青梅竹……」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拳就落在他臉上,他頭一偏,吐了一口血水,血水之中依稀可見一硬物,是卿夜闕的一顆牙齒……

    量寡月恨着夜帝咬牙,瞧着睫毛也輕顫了一瞬。

    「收起你骯髒的話語!我母親說過她一生最愛的人是我父皇,最捨不得的是我和我父皇!我父皇死的時候她幾欲自殺,是宮裏的嬤嬤攔下了她,若不是為了我?若不是為了我她會委曲求全?你這個畜生,你肖想我母親,所以在奪位後強佔了我母親!你這個畜生,你該入地獄的!」夜風說着又一拳打下去,再將地上的青年猛踢了幾腳。

    卿夜闕似是在聽到夜風說「我母親說過她一生最愛的人是我父皇」的時候就已神情頓改,他那雙憔悴的鳳目死死地凝着夜風,驚懼又哀傷。

    「你說什麼?哈哈哈……」他有些近乎癲狂地大笑起來,殿前的兩個年輕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末了,那青年停止大笑,凝着夜風道:「我七歲認識尺素,我愛她……到現在依然愛着……她喜歡我,那夜我們在畫篷里燕好……她懷過我的孩子,你說她不愛我?你憑什麼說她不愛我?」他大笑着,從地上爬起,喃喃自語着,似是要朝殿外走去,「她是愛我的,是你該死的父皇阻礙了我們,他奪走了她……」

    「瘋子!」夜風舉着劍就要朝那人一劍披過去,幸好寡月攔下了他。

    「不要,夜風,他還不能死!」寡月奮力攔住他,夜風力大,這一撞,讓他受不住的悶哼一聲。

    「我要殺了他,殺了他,他竟敢誣陷我的父皇和母妃!」

    「你冷靜點!」寡月受不住他這般失去理智,一時情急,一拳打在夜風的臉上。

    末了,夜風才回過神來,凝着向金殿外走去的卿夜闕,他眸光一寒,快步上前,將卿夜闕打昏了。

    卿夜闕還不能死,一方面是堵住眾幽幽之口,一方面是還有很多事,他們要從他口裏得知。

    ·

    深夜的皇城,一身暗紅色衣袍的男子站立在玉漱宮前,一名御醫苑的醫官從宮殿內走出來。

    「醒了?」那人冷冷地問,那醫官怯生生地答,邊答邊作揖。

    夜風未看那人一眼,而是朝不遠處的白衣少年望去。

    二人很是默契的再進殿。

    「外頭有何動靜?」素衣少年清潤的開口問道。

    「目前還沒有大的動靜。」夜風沉凝了一瞬說道,「璃王……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

    「那……」素衣少年想再說些什麼,卻是愕然止住了。

    夜風懂,他是想說為什麼不立刻公告天下,畢竟他有先皇聖旨。

    夜風偏頭凝視一眼寡月道:「該傳出去的,都會知道,只是……」

    只是還差一樣東西。寡月心知,夜帝不願說出國璽的下落,便是惘然,登基少不了玉璽,如今也只是找到了卿夜闕的私章,而沒有瞧見國璽,卿夜闕防範意識不差,這國璽也一定是事先就藏好了的。

    寡月不答話,隨着夜風進殿。

    那青年像是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一般躺在床榻上,見他二人來了,凝了一眼,低垂下眉眼。他心知夜風不讓他死了的原因,有折磨他,還有……國璽。

    夜風凝視着卿夜闕,沒有開口,而是緩緩地伸手朝懷中探去……

    明黃的布帛落入眾人眼中,是先帝聖旨,傳位於孤子卿夜闌的聖詔。

    「你沒有想到我還有這個吧?你沒有想到我父垂危還寫了這個吧?你囚禁我與母妃的時候,找遍了青鸞殿也沒有找到,很想知道為什麼吧?它,不在宮裏!我父皇識破了你的計謀,只恨臨終前未能除你,怎料你這豺狼捷足先登,換我父皇母妃先赴了黃泉!」

    夜風收好那明黃的布帛,緩緩地朝卿夜闕走去,目里的憤恨褪去了些兒,一轉用極其悲憫的目光凝視着榻上青年,他冷笑了聲,緩緩開口道:「卿夜闕,我可憐你……」

    那榻上的青年身子猛地一震,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他的確很是可憐,算計了一生,什麼都沒有得到,還失去了自己立誓想要呵護一生的愛人……

    沒有了,一切俱無……

    「你是尺素唯一的孩子……」即便不是他的。

    「你若想要,朕給你……」都給你……

    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十五年,十五年寒來暑往,早已厭倦了。

    「只是……答應我……」他氣若遊絲的說道。

    夜風眉眼含笑,冷聲道:「你還有資格同我講條件嗎?」

    讓他答應他什麼?簡直是笑話!他卿夜闕不配和他講條件!

    卿夜闕兀自地搖頭,兀自地說着:「饒我三子一命,他們是無辜的……」

    夜風眉頭皺了一瞬,轉身凝向青年道:「別在我面前假慈悲!你當年殺害你叔父與手足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有沒有想辰王、漢王、齊王、他們都是無辜的!還有舞文弄墨的臨安王一家子,他們就不無辜嗎?」

    榻上的青年冷笑三聲道:「卿夜闌,現在國璽在我手中,沒有我你得不到,我若不說你一輩子別想得到!」

    夜風恨得牙癢,什麼國璽,什麼皇位,那壓根不屬於卿夜闕,他在得意什麼?他還有資格同他講條件嗎?

    夜風正想開口,寡月上前一把拉住他,夜帝可恨又可悲,可他們不能亂了分寸。國璽,的確少不得,而且只能從夜帝口中得知。

    「我們答應你,太子、璃王、三皇子我們都不動。」陰寡月沉聲說道。

    他一出聲,夜帝就偏頭望向他,見這少年白衣勝雪,他這才瞧清他的容貌,與卿夜闌相像,卻多了幾分修竹俊逸之氣,比卿夜闌更像……

    卿夜闕眸光一寒,凝視着寡月冷聲道:「你的話可信嗎?」他的意思是里這裏能做主的是卿夜闌吧?

    「夜帝我可以保你三子不死,還享受爵位封邑……」寡月沉聲重複道,被他攔下的夜風神情鬆動,也未說一句,顯然是默認的態度。

    卿夜闕一瞬懂了,卿夜闌不反對是贊同這個少年的……

    榻上人眉頭猛地一皺,凝着寡月道:「你是誰?」

    他話音將落,夜風大笑了三聲,他小力的避開寡月,凝着卿夜闕道:「他是誰?我來告訴你吧,陰驛梅的兒子陰氏寡月,你放在長安城外自生自滅,最後還使伎置他於死地的那個藥罐子!」

    「轟」的一聲巨響,似一聲春雷,又似一聲轟炸,在青年腦海里生生砸下一個血窟窿……

    「你答應我父母還有文帝的最後的一個願望你做到了嗎?卿夜闕?!」夜風大笑,笑得不甚悲涼。

    「你表面任他自生自滅,顯示你的賢明大度,甚至還明里向人顯示你在保護寡月,可稟德十年……你敢說你沒有想過假借科舉舞弊一案除掉他?卿夜闕你知不知道他歷經了多少生死,活着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呢?你現在還在求他別殺你的子嗣?那麼,我們來算算,陰家五百八十多口人命該怎麼算?你這一輩子還還得清嗎?即便是入地獄生生世世受業火焚燒,也無法除去對你的憤恨!」夜風胸前起伏着,一口氣說完這麼一長串話語,他凝着榻上人抱着頭顯示着他的痛苦與掙扎……

    寡月上前一步,雙手搭在夜風肩膀上,淡淡地道了句:「別說了……都過去了……」

    他眸光沉鬱,凝視着榻上的夜帝,他何嘗不是恨過他,可他沒有夜風那樣的深恨,夜風他終究是孤單的太久了,至少,他的人生里還有顧九,長愛,雖不能將仇恨遺忘,但可以淡化仇恨。

    夜風砸了砸嘴想教訓寡月,說他「恨鐵不成鋼」,他忘記了他們所歷經的生死絕境了嗎?想想又覺得寡月只是安慰他罷了,他定是沒有遺忘的。

    寡月鬆開摟着夜風的手,朝床榻上前一步,他凝着夜帝,淡聲道:「當年陰氏一案,是你所為嗎?」

    他聲音清潤,不悲不喜,從容不迫,仿若只是一問,而無其他情緒了。

    那榻上男子點頭又搖搖頭,鬆開抱着腦袋的手,似想了想,笑道:「當年彈劾陰氏者眾,不知朕一人……」

    如此一來,陰寡月瞳孔頓然放大,咬牙道:「都有誰?」

    「太多了,除去朕以外,誰人不想除去陰氏?『公主為婦,有女為後』的陰氏一門,太過光鮮的外表,有多少人想伸手剝去,即便是當初的文帝(夜風祖父)又何嘗不想呢?若不得上頭允許,眾人豈能搬到陰氏?」卿夜闕頓了會兒,凝着二人神情各異,卻一樣複雜的臉,再道,「要怪就怪你們陰氏自己……」

    「你什麼意思?」二人似乎是異口同聲而出。

    卿夜闕笑了笑,「陰驛梅不肯娶文帝六公主,陰尺素不選擇我而選擇四叔,陰氏不與卿家結好,卻想忤逆聖意,文帝豈能不除?」

    「你……」夜風咬牙切齒。

    「朕說的是實話,識時務者為俊傑,陰家人不識時務,該敗。即便是百年世族又如何,忤逆聖聽,便是咎由自取,即便你們今日想要將當初彈劾陰氏,造謠生事的人一網打盡又如何,陰氏亡了……陰氏遺此一脈,還真想香火綿延了嗎?」卿夜闕的目光落在陰寡月身上,看他瘦弱蒼白的樣子,唇角掠過一抹冷笑。量寡月極好的脾氣也被氣了個半死……

    早知官場殺伐,宦海沉浮,難逃這般宿命,也早知當年那伙人的密謀之中讓陰氏百年基業盡毀……

    官場之人,朝堂之中,最忌諱行差步錯,他該說父輩們太過自負了,還是該怨這些人太過無情了?

    他突然覺得很累,一股疲乏之感就要將他淹沒了,那疲憊與困惑似潮水一般席捲而來,要將他拆骨入腹,骨頭都不剩了……

    在這黑暗的權力爭奪之中,陰謀沉浮之中,廝殺與血腥之中,有人樂此不疲,有人幸災樂禍,為何他覺得如此疲憊……

    長安,大雍最繁華的城池,卻吞噬了人心,將一切情感埋葬了……

    那麼……他與夜風的將來呢?

    他一個踉蹌,退了一步,幸而一雙寬大的手將他撐扶住。

    他怎能忘,曾經是這雙手給予他溫暖?

    如今他卻畏懼了……

    若是這雙手不再是端着藥碗遞與他的那雙手,而是……握住了璽印,搭放在赤金寶座之上,那麼……他的兄長會改變嗎?會變得和身在權利高處的人一樣面目可憎嗎?

    不,不要……

    他陡然望向榻上男子,卻瞧見他唇邊那抹嘲諷的笑,驀地,他搖搖頭,頓然間領悟了什麼……

    他在嘲諷他,即便是初時堅固如鐵的親情、兄弟情,到最後都會化作糞土吧!

    不,他不要。

    少年棲身上前一步,頎長的身影在床榻前映出長長的影子。

    「說出國璽的下落。」他冷聲道,「璃王和三皇子我保,全力相保!至於太子……他與我有仇怨,可以饒他不死但此生他只能做庶人了,不過……」

    寡月頓了一下,凝向夜風,又望向卿夜闕,「太子卿灝不會是個善罷甘休的人,一切看他造化。」

    「你,接受否?」寡月沉聲問道。

    夜風也上前一步,沉聲道:「寡月說的就是我贊同。」

    卿夜闕似是沉思了很久,一直過了很久,宮裏傳來了亥時的鐘聲,他才點頭。

    末了他遞給他們一把銅質鑰匙,夜風接過,與寡月相視一望。

    當夜,夜風得到國璽,就命人將消息放了出去:夜帝禪位於明帝孤子,原本以為逝世的懷憫王卿夜闌。

    這消息一傳出去,震驚的人不在少數,就在今晨早有耳聞先帝獨子懷憫王爺還活着,這到了夜裏就傳來了這樣的消息,知情的人都心道:看來這宮變蓄謀已久,也不是一時興起。

    得到這一消息最震驚的自然是璃王。

    樓頭畫角風吹醒,入夜重門靜。那堪更被明月,隔牆送過鞦韆影。

    那失神的少年兀自地推着輪椅走到窗前……

    「哥哥,我們真的不能再一搏了?」卿沂凝着卿泓沙啞地說道。

    卿泓不作聲,目光游離的凝視着窗外,凝視着閣樓之下,似乎是在等什麼人,他心裏好亂,好亂……

    真的要放棄了嗎?卿灝做不成帝王了,他本該欣慰的不是嗎?可是前一刻他不是下定決心要將那位置給三兒爭取到?

    怎麼了……他究竟怎麼了?

    是當他聽到密報的時候,就猶豫了嗎?

    國璽已落入他們之手,他還有什麼能力去爭?他僅存的兵馬已無法承受重創了。

    再來一場殊死較量,讓長安城生靈塗炭嗎?


    他掙扎着,猶豫着,不敢看身旁卿沂的小臉,他知道卿沂是有野心的。也許,將來他會恨他吧,他的哥哥太柔弱、太無能了,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他纖長的睫羽輕顫,視線之中,出現一個火紅的妖冶身影。

    一身緋衣的慕華胥他已有多久未曾見到了?

    瞳孔一震,伴隨着胸腔之中那顆心臟的搏動,一瞬,蕩漾了心神……

    「阿七……」他喚了一聲,似在喚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他想,若是前塵過往都化作灰燼,他願意從這裏跳下去,投入阿七的溫暖之中……

    可是,山河破,夢仍在,這一覺再無醒來的可能,前程過往如何能化作灰燼?

    阿七,他來,又帶來了什麼讓他始料未及的消息呢?

    阿七,連你也猶豫了對嗎?

    這麼遠,他也能讀出他眉目里的沉重與嘆息……

    「卿泓,是寡月……」

    他說,是寡月。

    這個久遠的名字將他拉回遙遠的以前,他腦海里浮現的是少年修竹清瘦的身姿,不甚意外,所以,他沒有表現的多麼慌張。

    他只是輕輕抬手,示意桓青衣將卿沂帶走,末了,他動了動車輪,面嚮慕七。

    「你都知道的?」他沉聲而問,眉目沉着、深邃,那抹傷痛被他埋藏在了深處。

    慕七聞言一愣,他不知該如何回答,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

    末了,緋衣人愕然抬首,凝視着輪椅上的少年道:

    「你不信我?」

    慕七苦笑,卿泓以為他與陰寡月裏應外合欺瞞着他。

    「阿七,你若要幫他們,我又如何會阻止……你不該瞞着我的……」他眉目里滿是憂傷,氣息有些不穩,胸前也是起伏着。

    「王爺,你不信慕七,慕七無話可說。」

    「阿七你……」

    慕七顯然不想將這種爭執繼續下去,他漠然轉身道:「卿泓……這次是我食言了,我是真心的,真心想幫你,我不知道寡月的計劃,更不知道他早已聯繫到了他的表兄,懷憫王爺卿夜闌,但我慕七以性命擔保,即便卿夜闌為帝,也護你與三皇子平安……」

    卿泓身影顫了一瞬,他低垂下頭,不答話……

    他不在乎皇位,他在乎的是三兒,還有阿七……

    他不知道三兒對於皇權的憧憬至什麼時候而生,有多麼深刻,有多麼嚮往,他不想三兒難過,更不想三兒做出追悔莫及的事……若是為臣子,便要讓三兒安心為臣子。

    他這一生就這樣了,而三兒的一生還很長,他還很小,他那麼優秀,當能娶妻生子,逍遙恣意的活着。

    「阿七,我不在乎那個位置,你是知道的……可你知道,我放不下三兒,我不想三兒恨我,不想……你懂我的意思?」

    慕七眸光一黯,心為這個少年痛了一下。似乎,他一直都在為別人想,從未想過自己。

    「三皇子那裏……會理解的……」慕七隻是隨口一句,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猛然轉身望向卿泓。

    這一句無疑是叫卿泓誤會了,或許,阿七並不是向着他的,在卿夜闌與三兒的抉擇中,阿七顯然是站在卿夜闌一方的。

    阿七心裏還是不願負慕氏的,那便折中,取卿夜闌。

    而卿夜闌御極,朝中各股勢力重新洗牌,不會偏頗任何一邊,自然是朝中世族樂意見到的。

    卿泓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不甚荒涼。

    「卿泓我不是……我只是不想……若是三皇子御極,你一定會留在長安的,之後仍舊脫離不了這爭爭鬥斗的歲月,我不想你,那麼苦……」

    我不想你,那麼苦……

    這幾字重重的搓揉着卿泓的心房,讓那本想硬下來的心變得柔軟……

    他就這麼被感動了,阿七三言兩語就能讓他體無完膚,那些悲憤,那些傷痛一溜煙的散了。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這麼就妥協了。阿七食言了,他恨不起來,阿七幫着別人,他也恨不起來,他的阿七分明是來做說客的……

    怎麼辦,他就覺得自己要被折磨的體無完膚了。

    「阿七,讓我靜一靜……」他低垂着頭,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說着他倉皇轉動輪椅,逃也似的離去。

    只留下那緋衣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處。

    似乎是第二日的早晨,那清雅少年,一身水藍色的衣袍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說:阿七,我沒有你想像的大肚,但是……為了你,我放手,是為了你,不為別人。

    他還說:阿七,若是哪一日我走了,請替我照顧好三兒。

    ·

    那旨意將傳出去就有重臣進宮,也是那一日清晨,璃王攜三皇子進宮,眾官人望向璃王,璃王只是淺淺道了一句:「聖旨和國璽俱在誰手,本王效命於誰……」

    如此一來眾臣心中有了底,俯首稱臣。望向璃王不過是尋求意見,當即就聽聞宮人來傳,卿夜闌已將慕後,太子妃,謝妃等人放回娘家,至於夜帝已命人送往城北行宮。

    正午,還在修葺的宮門口,就見一紅袍金甲的男子,騎着白馬提劍而來。

    那人滿面怒火,似是要將整個皇城都點燃。他不助太子黨羽謀反,負了慕氏,遭族人唾罵!可今日呢!今日一大清早就有人告訴他,他營下的葉將軍,葉風是先帝遺孤,夜帝追封的懷憫王爺!他慕營養得好人!竟是將他當個傻子一樣糊得團團轉了嗎?

    慕長安衝進宮門也覺得底氣虛。

    他身後跟着的部將們已出手與宮門前的人抵禦起來。

    還未行至正中門,慕長安眼前便出現一個一身素色衣袍的少年。

    「慕將軍提劍來此是想弒殺新君麼?」那少年淡聲道,就如同說着尋常的事情,慕長安當然知曉他是誰,翰林院大學士靳南衣!以前他以為這人這張嘴只能送詩書,沒想到嚇唬起人來了還是有模有樣!

    慕長安暗哼一聲,棄馬,落地。

    「在老子營里呆了三年,倒頭來是個前朝遺孤,現在長安城人人說我不助太子,便是一開始就幫懷憫王爺,關於老子的話本摺子都寫得滿天飛了,我慕長安將成今朝功臣?狗屁!老子壓根就是被蒙在鼓裏的那個!」

    慕長安的話讓寡月想發笑,他勉強忍住,凝着慕長安道:「將軍這牢騷發錯人了。」

    「若不是你擋路,這牢騷還用得着老子對你發嗎?」說着慕長安抖動了一下手中的佩劍,直吼了一句:「讓開!」

    慕長安直向乾元殿而去,寡月黑着臉,又有些無可奈何的跟上前去。

    慕長安一進殿見到那高座上坐着的夜風,倒是神情一瞬鬆動。

    沒等慕長安開口,夜風便命一旁的郁傾將兩道聖旨遞與慕長安。

    按寡月說的,如今慕長安手中握有雄兵,必須得籠絡,關鍵時刻還是得朝他示軟。

    慕長安快速的瞧完兩份聖旨,眼中滿是驚懼之色。

    「護國將軍,頭一份是明帝手筆,也許您不認識了,但這第二份是夜帝的手筆您當是認得的。」郁傾柔聲解釋道。

    慕長安將那兩份聖旨重重地放在郁傾端着的案盤上,他凝着夜風道:「即便你是懷憫王爺,即便聖上將位置給了你,可是……你要知人都是自私的,我是廢太子的表兄!他為夜帝所廢,我不出兵,是為我為夜帝臣子,忠君之事;但要我侍奉你,是不是要我連同着你與太子作對?即便我真的歸順了,你願意放過我慕家嗎?」

    眾人都沒有想到慕長安會說的這麼直白,慕長安不怕他今日走不出這裏嗎?這麼狂傲,狂傲的恨不得掐死他……

    夜風倒是勾唇一笑,攤手道:「直白點好。」

    慕長安如小牛犢似的小臉一沉,郁傾眉頭一抖,寡月跟着唇角也抽了抽。

    夜風凝着慕長安,道:「沒有人要逼迫你對抗太子,慕家的人只要不犯我,我不會動。」

    暗紅戰袍金甲的男子神情鬆緩下來,似是向泄氣了一般,夜風於他是救命恩人,即便是謀朝篡位他也是他的恩人!更何況他聖旨國璽俱在,而今已是名正言順。

    許久,殿前寂靜,能聽到彼此的呼吸,那人高馬大的男子,在一陣天人鬥爭中終於軟了下來,他默然跪地:「慕氏長安,效忠我主……願我主賢明,願我大雍海晏河清……但求我主……」

    「說。」輕柔的一字從夜風口中而出。

    那人頓了下,眼閉了一瞬,再道:「但求……功成身退。」

    慕長安的意思很明顯,他會擁護新君,為新君正名,但是不會再出力了,只求夜風御極後放了他,歸隱山林你也罷,以後都是他個人的事了。

    ·

    夜風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在將太子妃等人放回娘家的那日,晉候就已攜家眷秘密逃出了,其後聯絡上太子,在正月初十的時候捲土重來了。

    慕長安執拗偏執,他說過不會興兵對抗太子,太子為他表兄那十萬兵馬他不交出,夜風與寡月等人只能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干着急。

    至於莫氏主的人馬,畢竟不多,而且不得久用。

    如今太子捲土重來不說,一時間竟能調集十萬兵馬,圍困長安,艱難之際,夜風只好再求援莫氏主。

    長期如此不是辦法,待城中糧草盡絕,坐吃空山,豈不是仍舊會輸?

    於是郁傾和寡月商議,往慕府遊說慕長安,這才是最現實的辦法。

    璃王詫異於太子能一時間調齊十萬兵馬,經探子來報:竟是晉侯這些年各地贍養的私兵!

    這消息一出,震驚不在話下。

    好個深居簡出,小肚雞腸的晉侯,竟是存了這種心思!兜兜轉轉的養兵馬可養出十萬的數目,倒真是應了那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看來這晉侯早有異心!

    那十萬兵馬不是小數目,沒抵禦兩日,已見撐不住了,原是五十里開外的兵線,已縮短到二十里,看來破城門不過是三日內的事情了。

    夜風等人心急如焚,城中糧草,已不足五日軍需!

    再這樣下去就是要屠民慰軍了!

    等莫氏主的後援軍趕至的時候長安恐是要失守了!

    ·

    洛陽

    正月十三。長安被圍已逾三日,關於長安的風聲,即便顧九足不出戶,也隱隱有風聲傳入耳中。顧九初三見到慕七,那一見到是安心了些兒,慕七說有個好友留他,那日年夜便沒能趕回來,這一耽擱就是三日。顧九沒太在意,有意想問下長安的情況。

    慕七卻說他為慕舫舫主進不得長安城。

    顧九曉得他扯由頭,即便進不了長安城,他身在長安的探子蛛網密佈,況且他知道她問得是誰,想知道誰的事,只是不願意告知她而已。

    顧九覺得自己越來越遲鈍了,慕七的反常從見她的時候就有表現出來……

    為何十多日後她才猛地驚醒過來。

    當她愕然驚覺出可能大事的時候,竟是從床榻上猛地坐起。

    這幾日,偶爾都能聽到洛陽城的兵馬鐵騎聲,而且至初三過後慕七沒有再來,反而這裏的守衛增添了不知幾多……

    顧九心煩,不知要如何出府!反正她現在反應過來後,這裏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

    「姑娘這麼晚了您要去哪裏……」門外的黑衣人瞅着顧九一身素白中衣的樣子,凝了一眼,立馬低下頭去。

    顧九不答,揉了揉眼睛,裝出沒睡醒的樣子,朝茅廁而去。

    「姑娘……」那人喚了幾聲,瞧清顧九的去向後,臉一紅,沒了聲。

    等入了側,顧九趕緊脫掉外頭的一層中衣,露出她早穿在裏頭的外袍來,然後拿出她一個下午的成果來。

    這是翻牆必備,仿小易的飛爪做的「鈎子」。

    顧九將那鈎子甩上高牆,光線暗,但她知道身後就是茅坑。若是一個不穩掉了進去……

    顧九惡寒了一下,這個絕對不可以有,秩序成功不許失敗……

    顧九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翻出牆外,她雖不知牆外是何情況,但早已算到這個地方臨近茅廁,不會有守衛傻到站在這裏,聞那臭味!

    她拍了拍手,想着趕緊避開附近的守衛離開這裏。

    很順利的上了街,這是深夜,街上無人,但她能瞧見還有客棧燃着燈。她心裏默默地給蕭肅大哥道着歉,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裏了……

    顧九凝着那遠遠燃着燈火的客棧,有些躊躇了,她想若是等會兒被人發現她已離府,這些客棧首當其衝……

    這時一個帶着斗笠的黑衣人打她身邊經過,她身子一顫,以為是洛邑堂的人。心道這麼快就來尋她了!

    她這一顫倒是讓那人注意上了,止步,轉身凝着她。

    顧九大駭,轉身想跑。

    那人卻沉聲道:「是你?」

    那人攔下顧九,脫下斗笠,露出一張周整尚英俊的臉。

    「你……」顧九對他有些印象,但不是很深,只能算是不面生。

    「冷星,洛少將軍的部將。」冷星解釋道。

    「哦,有些印象了。」顧九點點頭,反應過來忙問道,「你怎麼在這裏?你家主子呢?」

    顧九這一問,又覺得不怎麼妥當,她問他主子幹嘛?不是說好了沒關係了嗎?

    「我家主子在找你呢!」冷星一時激,手一使勁,動捏痛了顧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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