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神祭 第九十一章 Double S

    前往柏林的旅途中麻煩只在一開始的時候，因為落腳地並沒有空港，所以蕾碧塔不得不先坐差不多一天的火車前往最近的大城市從那裏再轉搭飛機。

    而只要空中客車離地起飛，之後到達德國首都柏林的路程簡直就可以說是一瞬了。下午出發，經過不到兩個小時蕾碧塔便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當雙腳踩在地面上的一刻，蕾碧塔全身的魔法迴路都因感覺到結下羈絆的地脈而亢奮起來，神經中樞被刺激產生了特別的爽快感。

    這個狀態有利有弊。

    受到地脈滋潤而極端活性化的魔法迴路的精煉速度持續增長了數倍，蕾碧塔早先近乎透支一般的魔力消耗想必也只要一天的良好休息就能完全恢復了。

    但同時蕾碧塔的腦袋立刻便被一種醉酒一般的眩暈感所糾纏，這就是「醉地脈」的現象。魔術師突然從普通的地方來到非常適合自己的地脈所在地的話就會這樣。

    通常這種情況只會持續兩到三天，但因人而異的話，十天半個月甚至是半年到一年都是可能的。

    蕾碧塔真心希望自己不會屬於後者，那樣可就麻煩了。

    雖然打算一到柏林就立刻開始工作，但以腦袋昏昏沉沉的狀況勉強行動的話也只會事半功倍而已。

    得出這種認知後，蕾碧塔忠實於身體的欲求，老老實實地找了一家豪華賓館入住，過了幾天懶散的生活。

    「醉地脈」的症狀倒是在漸漸消退，不過這種生活狀態——懶洋洋的感覺總是讓蕾碧塔把自己和南宮夜衣平常在辦公室內坐鎮的樣子重合在一起，說實話她相當鬱悶。

    不過，這幾天裏倒也不完全是什麼有意義的事都沒有做。

    在到達柏林後的第二天，魔術師協會支部的人員就立刻主動找上了門來，向蕾碧塔「確認來意」，說實話也就是為監視備個檔。

    這樣倒正合蕾碧塔的心意，使用柏林支部資料館的手續在休息的這幾天裏就已經完全辦好了。

    而今天，到達柏林的第五天，狀態完全恢復的蕾碧塔終於行動了。

    魔術師協會是現在公認的魔法界社會的維護者，其存在相對於表面社會而言就是政府。但在人員構成上卻和政府機關完全相反。

    表面社會的政府機關，就算是鄉鎮一級的辦事處在計算所屬人員時一般來說也要到幾十的數量。

    而魔術師協會的總部，其常駐人員也只有二十到三十左右的大魔術師。支部的話，最小規模的配置單單五六人也並不是奇怪的事。

    因為，自人類掌握了魔法這一技術以來，魔術師就是相當自我主義的放蕩存在，越是強大的魔術師也就越反感且難以受到制約。

    和魔術師協會簽訂僱傭契約的魔術師總數並不算少，粗略估計單純持有徽章的魔術師至少也有萬餘人，而且每一個人都至少有着綜合評價a級以上的實力。

    這等實力就是除了倫敦塔的支持外，魔術師協會權威的最大保證，也是某種意義上確保魔術師協會不會完全淪為倫敦塔方面提線木偶的保障。

    然而，問題就是這些魔術師們九成九以上都是聽詔不聽宣的傢伙。因此，想要在辦事處駐留更多的人員，雖說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也相當困難。

    當然，在考慮這個之前，配置眾多人員的必要性就不存在。

    魔術師超脫了世俗常理，屬於魔性的一側。而一旦超脫，又有誰會期望回歸被某種規則束縛的世界中呢？

    和完全自發認同的結社不同，從這層意義上來講，魔術師協會正是魔法界強制性束縛法則的象徵。然而，歷史也證明了這樣一個組織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不能消除，那麼魔術師們至少可以採取一種態度，那就是「敬而遠之」。如果不是有着不得已的情況，或者是本身就是協會的關係者，魔術師們絕不會隨便因為一件小事就跑到協會來。

    這也正是，為什麼穿過次元空間的入口，進入柏林支部後，蕾碧塔獨身一人站在空無一人的前廳中的原因。

    當然，在前台內值班的接待員還是有一個的——一位穿着黑色職業裝的女性，從外貌上看大概也就只有高中生的年紀。不過，以外在的身體特徵來判斷一個魔術師的年齡與閱曆本來就是不合理的。

    在二十歲以前就能成為a級甚至是大魔術師的天才雖然是少數中的少數，但不論比例只看數量的話也要以百千為單位。

    更何況魔術師在魔力的作用下，本來就有着令常人驚羨的壽命與青春。如果掌握了利用魔力修復端粒的技術的話，就可以實現理論上的不老不死，而這種技術也並不困難。

    對此，蕾碧塔已經形成了足夠健全的認識，所以她是不會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女高中生外貌而掉以輕心的。而且，對方似乎也沒有這個打算，倒不如說是正相反。

    從看到蕾碧塔出現的一刻開始，接待員便特意活動自己的魔力將其所具有的強大力量展示給蕾碧塔，這是一種警告——「如果沒有相當的實力的話，請不要在這裏鬧事」。

    原本也沒有挑釁打算的蕾碧塔無奈地笑了笑，同時走到了前台。

    「我是蕾碧塔·邦·羅嚴達爾……」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女接待員很明顯地皺了皺眉頭。蕾碧塔明白，這是因為自身所背負的「反覆背叛的羅嚴達爾」的名號。

    說實話，對於以前的家主的行為，蕾碧塔完全沒有義務承擔只因為姓氏就被人從生理上厭惡的後果。不過，她對此並不在意繼續保持平靜的語氣。

    「前些天，我應該已經申請了使用資料館的權限。」

    「請稍等一下。」

    果然，這個接待員很老練，除了一開始的一次外並沒有隻因為討厭「羅嚴達爾」而從動作和語言中表現出讓人不舒服的跡象。她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用電腦確認着記錄。

    由於很少有人造訪，加上接待員很熟練工，這項工作也只是是花費了數秒不到。

    「的確如此。」

    一邊說着，接待員一邊拿出一個六芒星法陣的胸針交給了蕾碧塔。這個胸針可不只是有着表明身份這樣的作用，而是貨真價實的鑰匙。如果沒有這個東西的話，以倫敦塔所提供的結界為對象的話，聽說就是魔王級的人物都能被彈飛出去。

    「所有的檔案與書籍都不允許帶出館室，也請小心不要損壞。還有，可以的話，閱覽完畢請把取閱的資料放回原處，畢竟我們這裏沒有太多的人手。離開時請主動交還胸針，否則的話是出不去的。」

    「多謝提醒。」

    「那麼，請沿着這條走廊至盡頭左拐，資料館就在那裏。」

    「再次感謝。」

    一邊佩戴上胸針，蕾碧塔一邊按照接待員所指示的路徑前進。直行然後左拐後，資料館的寬闊入口確實出現在了一條將近十三公尺長的走廊盡頭。

    資料館的前台也有接待員，既然能夠駐守在這種地方想必實力也不俗。不過，和入口前廳的人不一樣，這是一位貨真價實還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少女。

    當看到蕾碧塔走進來時，她不自覺得繃緊了身體，還可以清晰地看到喉嚨肌肉的抽動。

    「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的。」

    因此，在經過資料館的前台時，蕾碧塔如此簡單地說了一句。隨後，當走進書架形成的迴廊時，她聽到身後響起了一聲長吟。

    「哎呀呀，真是個敏感的孩子呢。不過，就算在體內飼養了這種了不得的東西，我也不至於可怕到這種地步吧。」

    蕾碧塔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立刻收拾心緒投入了正式的調查中。

    來到德國的首都，蕾碧塔的目的當然就是在山林中利用rune設置下結界的那個魔術師了。她正是選擇了那個人作為整件事件調查的突破口。

    以自身為標準，蕾碧塔對於對方在魔法上的造詣做了一個評估，由此劃定了一個初步的搜查範圍——水平在大魔術師以上的人物。

    然後，德國出身這一條確定情報又將範圍縮小了不少，也是當前的極限。剩下來的思考成果都只是推論與猜測，屬於不確定的結論，能夠做到的最多也就是確定關注點的先後而已。

    如果真如貞德所說，自己一方所面對的是一個組織的話，那麼強大的魔術師會參加於其中最為可能的理由就是抱着和組織相同的目的。

    召喚英靈並對其靈魂做文章，這種繁瑣又大膽的行動只是組織為了達成目的所採取的手段中的細枝末節。這種過於誇張的事實，蕾碧塔可不打算接受。

    在她看來，在貞德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就算不是這個組織的目的，也至少應該是在達成目的的過程中那倒數的一兩步。

    因此，那個最終目的恐怕和英靈的靈魂也有着不小的關係。這便是一個區分主次的切入點。

    到底有哪些類型的魔術師可能會對這方面有興趣呢？蕾碧塔最終圈定出了四個職屬。

    魔道研究上的狂人——鍊金術師。

    最喜歡鑽研靈魂和容器的人偶師。

    只要和英靈有關無論是什麼都會興趣盎然的召喚師。

    祭司之中專注於降靈一類和靈魂相關的魔法技術的那部分人。

    整整一上午，蕾碧塔便是按照這個先後順序詳細查閱了無數的檔案卷宗。在資料館內她所佔據的座位上，書面資料都已經堆砌出了一座半包圍的矮牆。

    結果，蕾碧塔卻是一無所獲，沒有一個人讓她覺得可能和當前所處理的事件有關聯。

    不過，現在就定論是自己的判斷有誤還為時尚早。畢竟，被自己列為可能性低的次要對象——其它職屬的魔術師的資料還沒有看過。

    但在稍作休息舒緩了一下神經後，蕾碧塔卻沒有馬上繼續行動起來，而只是單純坐在桌邊思考着。

    她討厭地毯式的行動，那樣太過於無謀且沒有效率。與其那樣做的話，她倒更願意把時間花費在絞盡腦汁地考慮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麼線索。

    實際上，蕾碧塔的確想到了一點。她一直都專注於當前所獲得的情報，卻始終沒有想到早先的一條情報——名叫漢克·拉圖修的鍊金術師可能是以黑十字架為標誌的組織的關係者。

    大約兩個月前作為嬴瑤加入結社契機的那個偶發性事件和當下的事件有着緊密的聯繫。說實話，蕾碧塔也對這種巧合性感到荒唐，所以才一直忽略了這個線索。

    不過，現在客觀地考量一下的話，自己也並沒有確實可以否定這種巧合性存在的依據。那麼，嘗試從這裏切入一下也未嘗不可，不是嗎？

    一念至此，蕾碧塔站起身朝着資料館的前台走了過去。她準備用手機向南宮夜衣詢問一些有關那個漢克·拉圖修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既然要使用這種科技產物就必須要問清楚一些事情。

    「這個，在這裏使用，有問題嗎？」

    舉起淺藍色的翻蓋手機給接待員看的同時，蕾碧塔問道。

    不知為什麼就是非常緊張的接待員花了一點時間才緩解過來，然後用好像是讀說明書一般的說話方式回應道：「這裏的結界有制御電子信號的機能，所以就算在內部使用通訊設備也沒有關係。也就是說，大概沒問題吧。」

    「謝謝。」

    蕾碧塔點點頭後，一邊轉身走回座位，一邊撥出了號碼。

    她要聯繫的當然是南宮夜衣，但實際上接通後的電話中所傳出的卻是一個相當有磁性的年輕男人的聲音。

    接電話的人到底是誰，蕾碧塔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得出了結論。

    「嬴瑤嗎？」

    「是的，社長現在似乎處於不方便接聽的狀態……」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嬴瑤似乎是把手機伸向了別處，因此蕾碧塔可以清楚地聽到兩個女人在爭論的對話聲，內容好像和裝修什麼的有關。其中一個聲音她沒有聽過，但另一個正是南宮夜衣的。

    隨後，嬴瑤又把電話拉了回來。

    「考慮到可能是要事，所以我判斷『由我代接』是最合理的行動。還是說，需要打斷社長的話題，要她來聽？」

    「不，你的話說不定更合適。」

    考慮到在漢克·拉圖修的事件中正真和其人交鋒過的是嬴瑤，蕾碧塔輕笑道。

    「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請說，我會儘可能回答的。」

    「關於漢克·拉圖修這個人的情報，你還記得嗎？」

    「漢克·拉圖修，屬性為金，鍊金術師，擅長魔藥培植與應用，活體鍊金術，魔導技術是可以在義肢中搭載自吟機能的水平，嘗試人工製造魔法使，結果失敗，但造物擁有高速治癒、改變形體等能力。履歷方面的話，出身不明，人際關係不明，派系不明，個人的最早記錄是『1942年，柏林』，之前的一切不明，三十年前因進行人造魔法使研究的暴露而被魔術師協會指定通緝，前後擊退追捕者多數，數次從倫敦塔執行者面前全身而退，之後採取隱蔽行為，行蹤不明，大約兩個月前在南美洲小城現身，目的是第二次的人造魔法使實驗，被我所殺。」

    嬴瑤極為迅速地整理好自己所知的一切講給了蕾碧塔，不過怎麼說呢，沒什麼價值，而且缺少了一些細節的部分。

    「我知道了。那麼，除此以外就你個人而言有沒有覺得有什麼可疑的能作為情報的地方？越細越好。」

    電話的那一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大概是嬴瑤在回憶吧，然後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首先是裝扮，就我所見漢克·拉圖修一直着舊式的軍服，手臂上有紅色的緞帶，上面有一個筆畫有些奇怪的黑十字圖案。其次是氣質與行事風格，與其說是魔術師，他更像是士兵一類。最後，他在死前說過類似於口號的話，原文是『es　lebe　das　reich』。」

    「謝，謝謝。」

    掛斷電話時，蕾碧塔的聲音以及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她的內心中此時此刻已經充滿了震驚。

    嬴瑤所描述漢克·拉圖修的那個造型以及「更像是士兵一類」的評價，把蕾碧塔的思維筆直地引導向一個地方，最重要的是這句話——「es　lebe　das　reich」。

    這是德語，意思是……「帝國萬歲」。

    這些情報交織在一起，於蕾碧塔的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只要是羅嚴達爾家的人就必須要銘記的百年前的亡靈。

    但是這……太誇張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黑十字架的組織和百年前的亡靈能有什麼關係？

    等一下……黑十字架？那個組織的標誌真的是黑十字架嗎？記得，貞德當初所描繪的應該是……

    想着，蕾碧塔抬起手指用魔法因子在虛空中書寫出了圖案。一個十字架，但是交叉的兩筆的末端就好像是被擦抹過一般。

    不錯，這才是貞德所描繪過的圖案。仔細看來的話，這與其說是十字架，還不如說是本來的什麼沒有完成的樣子。

    那麼，不會是……

    趁着魔法因子還沒有消散，蕾碧塔又給面前的圖案補上了四筆，兩橫兩豎，最終形成的是一個佛教的「萬」字。

    不，這才不是那麼仁慈的符號，而是正相反的存在。百年前的亡靈，兩個「s」的交疊——hakenkreuz，納粹的鐵鈎十字。

    蕾碧塔一直注視着眼前最終完成的標誌，直到它一點點消散。然後，她突然邁出急促的大步直衝向資料館最深處的一個角落。是為了證明，或者是為了否定，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只是覺得現在必須繼續調查下去才行。

    一本本的檔案在蕾碧塔的手裏飛快地輪換，頁碼「嘩嘩」的翻湧而過，無數曾經從屬於第三帝國魔法部隊的魔術師的個人情報在她眼前掠過。

    最終，當某個人物映入了眼帘時，蕾碧塔無力地停下了動作，將檔案夾固定了下來。同時，她的心海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從一開始自己就想錯了一點，召喚英靈並將其靈魂切裂的人，使用rune佈置結界的人，製作禁忌人偶的人，並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完成這些的只能是不同的三個人。

    獨自一人掌握這麼多高端技術的天才不就記載在這裏嗎？

    這個第三帝國魔法部隊的總參謀，過去蓋世太保實際上的統帥，曾經以「殺人魔王」、「金色野獸」等別稱讓表裏兩個世界恐懼的人物——「千機操演」，萊因哈德·海德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