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異常安靜,針落可聞。緒野站在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前靜靜注視着夜衣,等待着她的回應。而後者則完全猶如一座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立刻把韓禮祠抹殺掉。」這句話從緒野的口中說出得十分輕鬆,就好像只是一件和端茶倒水同級別的小事。然而這卻給夜衣帶來了強烈的衝擊。
本來夜衣是來這裏聽那個緒野一直欠着她的說明的。但現在這一瞬間,她只希望自己是幻聽了。
「你……說什麼?」
「立刻把韓禮祠抹殺掉。」
這次可以確信了,這不是自己的幻聽而真真正正是緒野所給予的指令。於是,憤怒這種感情在心中直接跳過了升溫的過程,一口氣突破了零界點。
拳頭緊緊攥起,指甲不住地往皮肉里鑽。上下排的牙齒互相擠壓,發出「咯咯」的響聲好似隨時都會碎掉。激盪在胸腔里呼之欲出的這種感情也就只有如此發泄。
「這算什麼?就因為我和他走得近些就要殺了他嗎!這是什麼道理!荒唐!可笑!」
「這絕不是什麼荒唐可笑的事,南宮夜衣!因為你的關係而殺掉那個少年,我還沒有空閒到這個地步。除掉他,當然有着必要的原因。」
「是嗎?」夜衣冷笑着反問道,「那你倒是告訴我啊?殺一個一般人有什麼必要性?」
「你連前提都沒有清楚地認識到呢。韓禮祠不是一般人。只要聽聽這個,就明白了。」
說着緒野抬起了右手。在她手中握着一隻錄音筆。然後,大拇指稍一用力便按下了播放鍵。
於是,以「沙沙」的雜音為背景的一段對話在辦公室內迴響了起來,全部灌進了夜衣的耳朵里。
「襲擊你的是什麼?」
這是緒野的聲音,不會錯。
「好像狼人一樣的怪物,但是在那之前是人類。」
一個十分木訥、機械化的聲音,但聽上去卻也很熟悉,只是一時間沒有頭緒。
「你,看到了狼人的變身。」
「大概……是的。」
「看清人類的姿態了嗎?」
「是的,是認識的人,經常在夜衣的身邊看到。」
聽到此處,夜衣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這是瀾的聲音。她醒過來了嗎?是在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最重要的是瀾看到了那個襲擊她的犯人,還認識那個人,而且經常是在自己的身邊看到的。自己的交際圈有多大?那其中又有多大的部分是能和瀾有交集的?嫌疑人只能是……不,絕對不會是的,這不可能!
「那個人到底是誰?」
「四班的班長,名字叫……韓禮祠……」
錄音筆的內容似乎不只是這些,但緒野已經停止了播放,她想讓夜衣聽的內容到此為止。
「這是,瀾吧?」愣了一下後,夜衣有些失神地問道。
「啊。昨天旁晚甦醒的,不過精神狀態有些不穩定,所以我封鎖了消息。」
「那這個談話是怎麼回事?你對瀾做了什麼!」
「催眠。那種混亂的情況是不能正常回答我的問題的。也正因如此,她所說的百分之百是那天她所見的情況,沒有幻想,沒有修飾,更沒有隱瞞與欺騙。」
說到這裏,緒野頓了頓,對夜衣投去了冰冷的視線。
「不論起因是什麼,韓禮祠是最初的那個殺人鬼,是襲擊了緒蓮,襲擊了葉瀾的狼人。只有殺了他,你最初的那個任務才算是完結。」
「胡說。胡說。全都是胡說!是你控制了瀾,讓她說的這些!這全都是你的設計!」
事情一定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可怎麼行!求求你,姐姐,承認了吧,就說這是你的策略吧。不然的話,不然的話,我就……
不只在嘴上,此刻夜衣也在心中吶喊着。
「我沒有設計什麼。不過,確實存在『誤會』的可能性。」緒野似乎是理解了夜衣的心情般說道,「怎麼樣?要不要在這個可能性上賭一把?」
「賭?」
「對。」
「你的右眼依舊是淨視眼。所以,沒有人能在你面前撒謊。你只要直接問那個叫韓禮祠的少年就好。問一句『你是殺人鬼嗎』。」
夜衣在沉默中猶豫了。淨視眼所見的一切就是鐵證,韓禮祠只要回答一句「你開玩笑吧」之類否定的話,然後自己再「看到誠實」就好了。可是,萬一不是這種結果的話呢?到時自己該怎麼辦?
「你在懷疑他。」
「不!我才沒有……」
「那為什麼不去立刻去確認?難道不是因為你並不相信他嗎?」
沒錯!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要自己相信韓禮祠,根本就不需要猶豫!
「我明白了!就讓我來證明,他和這件事毫無關係!」
夜衣的這句話便是今晚姐妹間最後的交流了。這之後,夜衣不想耽誤任何時間,立刻就離去了。
緒野獨自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里,又偏頭看向了桌子上關於韓禮祠的報告,關注着第一頁右上角附着的照片。
「所有的必然都是一個的偶然。然而,所有的偶然又何嘗不是一個必然呢。韓、禮、祠……真是太遺憾了……不過至少夜衣是絕對不會忘記你的。」
今晚說不定會下雨呢。
夜空上一顆星星也沒有,月亮將光線投到地面上的舉動看上去非常吃力。而除了那被切割成一條條的月亮之外,抬頭望去滿眼都是漆黑。這種黑並不是晴朗之時的那種深邃誘導着人類好奇心與探求欲的黑,而是將白紙壓過地面後再拿起來的那種髒兮兮的感覺。
所以,夜衣這樣想:今晚說不定會下雨呢。
「夜衣!」
隨着突如其來的一聲呼喚,韓禮祠出現了,他跑到夜衣身邊氣喘吁吁着,彎下腰把兩手支撐在膝蓋上。
此時的自己是高興還是失望,又或是兩者都有。夜衣不太明白,只是面對着韓禮祠真的在這個將近凌晨的時間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的事實心情有些複雜。
「你,怎麼來了?」
「怎麼來了?不是你叫我來的嘛?」
「我叫你來你就來了?那麼,要是我叫你去死呢?」
夜衣明顯在耍小性子,然而韓禮祠對她的話卻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不知道。」
「哎。」認真的回答反而讓夜衣感到了吃驚。「『不知道』算什麼啊?」
「呃……這也是沒辦法嘛!畢竟涉及到生死的問題,不到那個時候,誰也說不準啊!不過,至少我希望,需要的話自己可以拿出死的勇氣!」
最後的一句韓禮祠說得非常嚴肅、堅定,有一種覺悟在,仿佛隨時都準備好了赴死。夜衣聽出來了,所以感到很不順眼。
「是嗎。那你去死好了!」
「哎!不帶這樣的吧。我難得表現得帥一點,你就不能表揚一下嗎?」
「用死來表現自己的帥氣。這只能說明,你這傢伙根本就不明白死意味着什麼,是多麼痛苦的事。」
「不。死根本就不痛苦,說不定意外是一種解脫呢。痛苦的一直都是活下來的一方。」
這種話有很多人都會講,但決不可能像現在的韓禮祠那樣說得如此肅殺富有真情實感。此刻的這種語氣只有真的經歷過生死的概念的人才會理解。
「你……發生什麼了嗎?」
「啊……對不起。都是過去的事了。大約六年前,我媽媽去世了。」
夜衣愣了一下,緩緩低下了頭。她有着悲痛的經歷,所以明白讓人回想起那種經歷是多麼過分的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的,這不能怪夜衣啊。只是順着話頭而已嘛。」
「那麼,你現在是跟爸爸生活嗎?」
「這個嘛。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其實我從生下來那天開始就沒見過爸爸,所以現在可以算是孤兒吧。」
一而再地碰到韓禮祠的痛楚,雖說是不小心而為之,但夜衣還是無法原諒自己。可要如何補償對方呢?大概,只能這樣做了吧……
「那麼,我們是同伴呢。」
「哎!」
「嗯。我大概也算是孤兒呢。」
「這是……真,真的?」韓禮祠看着展露笑臉的夜衣感到驚愕,面前的開朗少女竟有着這樣的身世,這讓他難以置信。
「六歲那年,媽媽和姐姐死在了一場事故里。至於爸爸嘛,跟沒有一樣。這樣說來,我還是你的前輩呢!不過,有一個對我來說和媽媽類似的人一直陪在我身邊,一直在照顧我。吶,班長有這樣的人嗎?」
「嗯……」稍稍考慮一下後,韓禮祠決定說出來,他不想完全瞞着夜衣。「有,雖然不是類似媽媽,不過是姐姐呢。」
「看來,我們都是被人愛着的呢。這樣我就安心了。」
話閉,夜衣輕靈地一躍而起,朝着韓禮祠站立的反方向邁開了腳步。她是真的安心了。知道死的意義,被誰愛着,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殺人鬼」呢。
於是,在突然調皮地轉身之際,夜衣的右眼展現出了真正的樣子,宛如晶瑩剔透的黑寶石一般,正是可以讀取、看穿世間萬物的「淨視眼」。
「班長,不,禮祠……你是殺人鬼嗎?」
當問題出現的這一刻,氣氛凝結了。仿佛能夠聽到原本的「溫馨」、「平和」發出「咔嚓、咔嚓」的破裂聲。右眼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所有陰沉的色調雜亂地混在一起,就好像被一怒之下胡亂用各種顏料塗花掉的畫作。噁心,非常讓人噁心。
夜衣帶着驚恐的神情,抬起雙手捂住嘴巴,一邊不住地搖頭一邊向後不斷退卻。哪怕儘可能多一步也好,她要遠離韓禮祠。
最初也不太明白,但下一刻韓禮祠突然恍然大悟。他明白了夜衣是怎麼回事,應該說是感覺到了吧。總之必須要解釋,但是嘴巴只張開一點便僵住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是沒用的。於是,在呆愣片刻後,他意外地釋然而笑。
「從最初見面的時候就覺得夜衣,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呢。現在,終於敢問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沒有回答,夜衣已經不想再和眼前的這個大騙子說話了。她堅定了目光,自然垂下兩手的同時在背後舒展開了一對碩大的黑羽——渡鴉的羽衣。
於是,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魔術師!」短短一瞬的驚訝後,韓禮祠又恢復了笑容。「我明白了。是這麼一回事啊。」
隨即,他的身體突然開始急劇膨脹,形態發生着變化。深藍色的牛仔褲被撐裂開來,而上身的衣服則完全爆散。
「啊嗚!」
在一聲高亢的狼嘯聲中,毛皮、銳爪、獠牙以及犬科動物獨有的眼睛與嘴巴,一切都展現了出來。這毫無疑問是狼人。
看着眼前已經不再是韓禮祠的韓禮祠,夜衣終於露出了冰冷的目光,她雙手將六根水晶柱揉合在一起抻出了一根水晶的長槍。然後,槍尖和目光一起朝向了面目猙獰的狼人。
「做個了結吧,班長。」高中以來所有的回憶加在一起都無法阻止夜衣的聲音在此刻變得冰冷異常。
「嗷!」
一聲咆哮過後,韓禮祠無情地對夜衣展露了爪牙。他放縱開步伐,一步步地逼近過去。兩人間原本也沒有多遠,因而轉瞬間他便衝到了夜衣的身前。
與此同時,夜衣竟是露出了驚慌、迷茫的表情。渡鴉的羽衣,是職屬歸於「巫師」的她唯一應對接近戰的手段,這一對大翼可以感知對方的惡意,進而自動應對。然而現在,雖然韓禮祠已經近在咫尺完全進入了範圍內,可渡鴉的羽衣依舊沒有反應。他有着什麼方法遮斷了羽翼的感應,又或是……
就在夜衣想到第二種可能性的時刻,韓禮祠已經撲到了。可是,眼睛所見的卻是手中的長槍簡單地刺入了他的胸膛,不,是他主動迎上了手中的槍。
渡鴉的羽衣是通過感知惡意來行動的,反之沒有感到惡意的話就不會行動。沒錯,韓禮祠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傷害夜衣。即便已經是殺人鬼了,在他心中也有絕對不能傷害的人存在。
「噗」,水晶槍整個扎透了韓禮祠的軀體,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停下腳步,僅有稍稍的停頓後便繼續邁開腳步。而每向前一步,長槍也就會再從背後破出一分。
怎麼會這樣!
即便嘴巴因震驚而無法發聲,夜衣也在心中嚎啕着。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抽出長槍。然而距離並不允許,而且韓禮祠竟然牢牢握住了長槍用自己的力量阻止了她。
就這樣,一步,一步,一步……韓禮祠終於貼近了夜衣然後張開雙臂越過了她的脖頸。這一刻,當臂膀環繞之時,狼人不在了,有的只是少年。
「以前就想過呢。這樣做了的話,絕對會被你殺掉的呢。」
混沌屬性的魔力就如同極具侵蝕性的劇毒。被這樣的魔力大量湧入體內的韓禮祠可以感覺到生命在飛快地走向終結,狼人引以為豪的再生力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他還是笑着的,即便眼睛中越來越多地散發出死氣。
已經早就知道了,反正都是會被誰殺掉的話,果然還是現在這樣最棒了。只是……
「對不起,沒辦法陪你去遊樂園了。真的……對不起……」
為什麼,人總是在失去了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所擁有的東西?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夜衣這種感情,喜歡一個男孩子是這種心情呢?如果早知道了的話,倒還不如不去喜歡上的好,那樣的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在心緒被極度擾論的此時,翅膀與長槍一起破碎。失去了支撐的韓禮祠開始朝着污濁的地面滑落。夜衣想要接住他,但是使不上力氣的身體根本辦不到,連有所反應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當感覺與現實同步的一刻,夜衣的臉上滑落了什麼。
午夜零時。果然,今晚下雨了啊。但是,為什麼,地面還是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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