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花壇後面,孔瑕突然蹲下來,不走了。她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重捏自己的左腿膝蓋,她的腿在抽筋。
她知道這條腿沒有問題,是她的心理有問題。伴隨她二十四年的殘疾早已成為她靈魂的一部分,她習慣了左腿畸形,肌肉萎縮,發育不良;習慣了下樓梯每緩慢費勁得走一個台階,就要停下休息一會兒;習慣了陰雨天,她左腿的抽搐脹痛。
習慣豈是輕易能改變的?沒有人能體會到當她終於擁有健康的雙腿時亦悲亦喜的心情。因為殘疾,她飽嘗冷嘲熱諷,區別歧視,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
孔瑕把頭深埋在雙膝間,來自心底的悲憤和對虎子之死的痛苦壓垮了她自以為堅強的屏障。
在一片死寂中,她的耳邊忽的響起一個溫暖的聲音,「你還好嗎?」
她慢慢抬起頭,對上一雙不算陌生的湖綠眸子,真像一灣春日流光的淨水,映襯的她愈發醜陋,她自慚形穢。
「不好,很不好,」她撇開臉,沒有力氣和他客套什麼。
謝嘉禾沒有作聲,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他的表情很肅靜,仿佛被小女孩感染了不好的情緒。
他蹲下來,靠近了她一些,「你介意跟我談談嗎?」
「談什麼?」
「你為什麼哭。」
孔瑕驀的一怔,「我沒有哭。」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悲傷。」
謝嘉禾並不是同情心泛濫的大善人,後來有人問他到底為什麼,執意收養這個孩子,以至於把自己原本平順的人生都搭進去。謝嘉禾說,也許就是最初這雙眼睛打動了他,透過她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一片清冷漆黑的曠野,好不容易升起一道地平線,卻是冷調的灰白色。
「我又一個親人死了,」孔瑕說,「我又變成一個人。」
聽她說,謝嘉禾想起那個帶着她打赤膀的流浪漢,他死了?
「你家在哪裏?」謝嘉禾第二遍問這個問題。
孔瑕站起來,冷淡的回答,「我沒有家。」說完,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的準備走,才剛踏出一步,卻被身後男人一句話震驚在原地。
「那麼,如果我收養你,你就有家了吧。」
孔瑕轉過身,看見他眼裏不似開玩笑的認真,「你知道收養是什麼意思嗎?」孔瑕學究般的正經樣逗樂了謝嘉禾,他笑着說,「知道,當然知道,難道你比我更清楚?」
孔瑕臉一冷,「我沒時間陪你這種富家公子玩遊戲。」孔瑕把對方當成無聊找樂子的公子哥,這種人,她前世見過很多。
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謝嘉禾趕上,拉住她,來不及吃驚她枯瘦如柴的手腕,他說,「你這孩子,怎麼戒備心如此重,不要把人都想的那麼壞。我想做好事,難道上帝還敢攔着我。」
謝嘉禾可能被孔瑕逼得不淡定了,最後一句話是用法語說的。而就是這句話讓孔瑕重新正視他。
兩個人就這麼拉拉扯扯的杵在行人路上,着實是一道奇異的風景線。在旁人眼裏,一個華貴的男人追着一個骯髒的小乞丐,莫非小乞丐偷了男人的東西?
謝嘉禾的司機早就目瞪口呆看着這一幕,他還想是不是中外文化差異,要不然他完全不能理解這位尊貴的少爺在做什麼。
「你要是不同意,我們就一直在這裏耗着吧,反正我的時間多得是,」謝嘉禾抱臂,眉眼含笑的看着孔瑕。從小,他認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完成它。
孔瑕也望着他,半晌,她問,「你家有熱水麼,我想洗個熱水澡。」
謝嘉禾唇邊的笑意更深。
孔瑕跟着他往停車的地方走,他突然停下來說,「你的腿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先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一陣暖流瞬間從孔瑕心間划過,她終於露出虎子死後第一個笑容,即使很淡,「我的身體很好,沒有問題,謝謝你。」
謝嘉禾的視線掃過孔瑕的雙腿,「好吧,我們先回家。」
回家,,,
孔瑕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嘴唇動了一下,歸於沉默。
「謝先生,她,她是,,,」司機看到謝嘉禾幫孔瑕拉開車門,忍不住結巴的問。
「老樊,做好本職工作最重要,」謝嘉禾語氣淡淡的,卻讓司機兀的閉上嘴。
他是老司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該問,更知道自己的本分。
車沿着江邊開進一個守衛嚴密的小區,錯落有致的淺黃色公寓矗立在綠樹鮮花中。
謝嘉禾的家在其中一棟公寓的頂層,也是位置最好的一棟,一面朝海,一面朝江。
邑城的高房價,孔瑕前世就有所聽聞,中心地區對普通人來說是天價,而這種地段的房子不是有錢就能買的吧。
孔瑕看了看正在按密碼鎖的男人,他到底是什麼人。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頭,「噢,一直忘了問,你叫什麼?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的中國名字是謝嘉禾,名字是我祖父取的,他說我們這一代都是嘉字輩。我不太習慣這種稱呼,你可以叫我Laurent。」
謝嘉禾的話讓孔瑕想起自己的祖父,那個外表嚴肅,卻最寵她的老人,「你的祖父應該對你寄予很大的希望,希望你們家和萬事興吧。」
謝嘉禾愣住了,深深看了孔瑕一眼,他頭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對自己名字正確的解讀。
「我叫孔瑕。」
對自己的名字,孔瑕簡短的沒有半句廢話。語速之快,讓謝嘉禾還沒反應過來。
「是孔子的孔嗎?什麼瑕?」謝嘉禾追問,「你待會兒寫給我看看,很多漢字我都沒認全。」
孔瑕剛要說自己的不會寫字,卻看到謝嘉禾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說,你騙不了我。
謝嘉禾的公寓沒有孔瑕想像的奢侈,相反佈置的很簡單,房子雖大,卻只有一間臥室,客廳非常寬敞,拉開窗簾就能看見大海,家具和裝修都是現代風格,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屋子裏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連裝飾物都沒有,顯得乾淨又空曠。
「我剛住進來才幾個月,沒怎麼打理,我晚些時候把書房騰出來,我睡書房,你睡我的床。」
孔瑕沒有反對。
過了一會兒,謝嘉禾拿着一個文件袋走過來,示意孔瑕坐下,然後一件一件拿出裏面的東西,「這是我的護照,這是的駕駛證,這是我所任職的公司,,,,,」
孔瑕被他弄懵了,呆呆的問,「你這是在幹什麼,」
「證明我不是壞人,我把這些證件都壓在這裏,夠不夠表示我想收養你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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