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階上 9 第 9 章

    金娘娘心情不錯,早起梳妝,戴上(髟+狄)髻1,讓人狠狠往上頭插了赤金的頭面。

    頂簪、挑心、花鈿,一支支壓上來,頗有些分量。最後挑一雙金鑲東珠的耳墜子掛好,站在銅鏡前扭身照,沉香色妝花遍地錦的交領襖,襯得氣色紅潤,果然與往常不一樣。

    邊上的掌事女官繪雲含笑誇讚:「娘娘今兒真好看。」

    金娘娘有些得意,「娘娘我哪天不好看來着?」

    一切收拾妥當,派了小太監上右翼門傳話,只等父親散朝見面。

    好在倒春寒不像年前,冷起來沒個完,昨兒還下雪呢,今天就出了大太陽。金娘娘在窗前那片光帶里坐着,眯覷起眼睛,看外面光禿禿的石榴樹。那樹經過一冬的磋磨,已經蕭條得不成樣子了,不像底下那盆金桔,葉子雖然老得發黑,但有幾個果子垂掛在那裏,半帶乾癟,卻還長得很結實。

    金娘娘神思游移,人一閒,想得也有點多,托腮問繪云:「萬歲爺為什麼讓我同父親說呢他想讓內閣覲見太后,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繪雲掖着兩手道:「皇上雖能下令,但裏頭還有些人情世故,不便親口吩咐。畢竟娘娘不曾有孕,商討皇子的事兒由娘娘和閣老說,方不招埋怨,也顯得萬歲爺和娘娘一心。」

    金娘娘是個脾氣不好,但腦子不複雜的人,被繪雲這麼一說,半懸的心就放下來了。思忖片刻又問:「既然沒有子嗣,和太后商議,不也是枉然嗎。」

    繪雲笑了笑,「主子細想,後宮沒有子嗣,萬歲爺既不想當千古罪人,那必要有人來當呀。」

    至於誰當這個罪人,自然是誰不希望皇帝有後,誰就是。太后一直偏袒着寧王,仿佛只有寧王才是她的子孫。內閣上咸福宮去一趟,多少起到一點警醒的作用。但願能讓太后回心轉意想明白,江山易了主,不能執着於前事,老和皇帝過不去。

    金娘娘這回算是悟了,原來萬歲爺還有這樣一層意思,要借着內閣,敲打太后。自己對這位婆母是敢怒不敢言,這回既然託付她向父親傳話,她自然是十分樂意的。

    於是等她父親一來,她就委婉勸他去見太后,一面撫着自己的肚子抱怨:「我進宮都五年了,再這麼下去,哪兒還生得出來!萬歲爺不着急,太后也不管不問,這宮裏都亂了套了。父親去和太后說,把前朝擔憂萬歲爺子嗣的事兒傳達給太后,到底前太子是她生的,萬歲爺也是她生的,不勸着萬歲爺點兒,難道要看他絕後嗎!」

    確實,哪家把女兒送進宮,不盼着生下一兒半女,鞏固一大家子的地位。太后至今向着寧王,皇上一則是不敢忤逆,二則是寒心。太后不發話勸解,這大鄴江山傳繼不下去,難道打算讓皇位重回寧王手裏不成。這事皇上能答應,他們這些文武大臣也不能答應。

    金閣老點頭,「等我回內閣商議商議,我一個人去,太后未必當回事,多叫上兩個人才好說話。」

    結果從永壽宮出來,迎面遇上了行色匆匆的御前掌事太監康爾壽,險些被他頂個倒仰。

    好在康爾壽機靈,及時把人扶住了,「喲喲喲奴婢衝撞閣老了,請閣老恕罪。」

    金閣老站定後納罕,「出什麼事兒了嗎,這麼着急忙慌的?」

    康爾壽說:「的確出事兒了,小寧王年壽不永,淹死在西苑太液池裏啦。」

    「啊。」金閣老目瞪口呆,「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淹死了?」

    康爾壽說:「這兩日不是倒春寒嗎,西苑池子結了冰,看上去挺厚,卻不瓷實,哪兒經得住人踩啊。小寧王貪玩兒跳下去,人咕咚一下子就沉了底,等撈上來的時候,早沒了」說着拱手,「恕奴婢不能久留,得趕緊回萬歲爺去。閣老請自便吧,奴婢恭送您了。」

    說話行禮一氣呵成,沒等金閣老反應,康爾壽就走遠了。

    定定神,這下子是非見太后不可了。金閣老擊了擊拳,從西二長街一路向北,往咸福宮去了。

    永壽宮裏的金娘娘因辦成了皇帝交代的事,渾身透着輕鬆。恰好內造處派了個小太監過來,送來一件包袱,說是針工局魏姑娘託付,讓轉呈金娘娘的。

    什麼針工局的魏姑娘,她想不起來有這號人,三心二意地讓宮女打開了包袱。

    結果取出來一看,是一張如意雲肩,樣式精巧的八片垂雲上,刺着活靈活現的花鳥蟲草。針法也了得,滾針、打子、圈金,每一針都考究工整。尤其是配色,酪黃的底子佐以松霜綠,好具象的富貴吉祥。

    翻過來再看背面,一層金線波光粼粼,送到日頭底下才看清,原來是一隻暗紋的鳳凰,正在雲層間隱現,展翅翱翔。

    繪雲很驚訝,引着金娘娘看,「好工細的活計!」

    活計好還是其次,最要緊一宗,這鳳凰撞進了金娘娘心縫兒里。她一直想當皇后,鳳凰是皇后才能用的物件,收到這雲肩,不就表示在底下人眼裏,她和皇后無異嗎。

    是個好兆頭,預示着自己前途無量。金娘娘讓人把雲肩披在身上,站起來仔細打量,真是個好東西,既精美,又不顯得張揚。

    回身問小太監:「我沒和內造處要過雲肩,這魏姑娘怎麼想着送來的?」

    小太監笑道:「娘娘許是忘了魏姑娘了,她就是上回給娘娘拆改衣裳的宮人。娘娘那日不是賞了她一把金瓜子兒嗎,魏姑娘感念娘娘的好,日夜趕工為娘娘做了這雲肩,一心要來孝敬娘娘。昨兒進宮,恰逢元宵節,娘娘上太后宮裏去了,魏姑娘就托內造處,讓把東西給娘娘送來。」

    金娘娘這才想起來,長長「哦」了聲,「是她。」抬手撫了撫雲子,笑道,「這姑娘是個地道人,心思純淨,手藝也好,很合我的脾胃。」


    小太監又說了兩句順風話,「魏姑娘說,貴妃娘娘能瞧得上,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金娘娘不太喜歡這些太監的油滑,知道話到這裏就該看賞了,遂懶懶吩咐宮女,賞了兩塊碎銀子,把人打發走了。

    不過這雲肩是真合她心意,一頭問哪件衣裳和它相配,一頭又惜才:「這麼好的手藝,放在外頭可惜了。她多禮,未必只給我做,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上別人宮裏去了,那往後上哪兒找這麼可心的針線去!」

    繪雲撇唇一笑:「那位魏姑娘,怕正等着娘娘這句話呢。」

    金娘娘不以為意,「人往高處走,有錯麼?換了你,願意十年八載地窩在針工局,給人當碎催?」

    繪雲訕訕道:「瞧您說的,給派遣到針工局,必有他的道理。或是人長得不好,或是出身上頭欠缺,否則也不會進不得宮門。」

    金娘娘細細回憶了下,「那位魏姑娘我親眼見過,長得沒什麼毛病,八成是家裏頭不好,或是沒給司禮監使銀子。」

    反正無論如何,繪雲不希望永壽宮多出個能耐人兒來,便道:「不拘家裏頭好不好,那位魏姑娘長得倒是齊頭整臉,比東六宮那幾位都好看。這麼個漂亮姑娘擱在咱們宮裏頭,娘娘不擔心點了萬歲爺的眼嗎?」

    本以為金娘娘最怕有人爭寵,必定要打退堂鼓,可這回不知哪裏出了岔子,她琢磨明白了一件事,「誰能壓得住萬歲爺往宮裏添人?要真看上她,永壽宮不也來得勤快些嗎。命里註定她出頭,藏着掖着都沒用,宮裏的有心人多着呢,個個都識貨。萬一東邊的把她留下了,皇上常往東邊去了,那怎麼辦?」

    繪雲竟被她說得答不上來話了。這金娘娘,辦事自有一套她的章程,就算是在身邊伺候多年的人,也未必能摸得清她的路數。

    「我瞧就這麼辦吧。」金娘娘喜滋滋地整了整雲肩,左轉右轉,愛不釋手。

    繪雲沒辦法,只得領命。不過拖一天是一天,想了想又道:「日頭好起來了,宮裏各處要翻曬翻曬。娘娘精貴的物件多,冷不丁來個外人,怕不好提防。奴婢想,等翻曬過了再把人調進宮,這麼着咱們方便,魏姑娘也避嫌,娘娘看好不好?」

    金娘娘是主子,吩咐下去的事只要有人承辦就行了,不急在一朝一夕。便隨意點了點頭,又琢磨這身打扮,該配什麼首飾去了。

    ***

    楊穩的燙傷,遠比如約想的要嚴重,因最好的治療時機被余崖岸拖延了,光是查驗行蹤就耗費了一個時辰。等回到內官監,已經是夜半子時,再看大夫上藥,那傷口覆蓋上了一層黃膜,藥也不知能不能滲透進去。

    如約一直懸着心,但礙於不能顯得太親近,接下來幾天也不得去探視他。等到了第四日,恰好奉命往司禮監送東西,總算見到了他。他傷的是右手,照理是寫不了字了,但進門卻見他左手執筆,正給新收的長隨寫烏木牌子。

    如約把手裏的補子交給辦事的隨堂,自己上前向楊穩行了個禮,「楊典簿,您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楊穩抬起眼,抿唇笑了笑,「好多了,謝姑娘惦記。」

    窗外的日光正灑在他面前的書案上,他的面孔也被映照得白皙透亮。如約心裏忽然生出好些感慨來,如果還在從前,他該是高堂畫閣里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飽讀詩書,格調高雅,年紀一到便順理成章入仕做官了。可如今淪落得這樣,縱然臉上帶着笑,但心裏的委屈,又有幾個人知道。

    整整心神,她低頭看了木牌一眼,「典簿左手也能寫字?」

    他揚了揚筆,「小時候學過反手畫,左手寫字不算什麼。」

    他們這裏說着話,邊上那位接了補子的隨堂回頭招呼了一聲:「楊,我上巾帽局去一趟,下半晌回來。要是有人找,替我支應支應。」

    楊穩應了聲是,目送那隨堂走出了司禮監衙門。

    這下堂上沒人了,只餘外面幾個站班的小火者,楊穩壓聲對如約道:「籍掌印把我調入誥敕房了,後日就過去。」

    誥敕房是皇帝起草封贈賜爵詔令的地方,與內閣相鄰,司禮監秉筆批紅就在那個地方。能進誥敕房掌書,說明往後不光隸屬於司禮監,一隻腳也踏進了東廠。尤其一樁,誥敕房在宮內,再也不必和養心殿隔山相望了。

    如約暗喜,連嗓音都忍不住發顫,「太好了,能進宮就是天大的喜事。」

    楊穩見她眼波瀲灩,那雙眸子像鍍上了一層金芒似的,連神采都飛揚起來。心頭忽地一暖,低低道:「我一走,留你一個人在針工局,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暫且忍耐一陣子,等我想辦法,一定把你帶進宮。」

    如約點點頭,他們是一條心的,只要他能站穩腳跟,自己也就有了指望。

    從司禮監出來,穿行於狹長的夾道,陽光灑在身上很溫暖。牆頂上探出的草木,也漸漸長出了嫩芽,一派生機盎然。

    如約深吸一口氣,腳步輕快地趕回針工局衙門,進門見張掌司滿屋子來回踱步,正好上前請示下,問四月初四的紗衣什麼時候送進大內。

    張掌司說不忙,「魏姑娘,我要給你道喜了。先頭永壽宮來人,說金娘娘跟前缺一個擅針線的宮女,打算把你調過去。」

    如約怔了下,知道是那方雲肩起了奇效。

    然而張掌司卻愁眉苦臉,「唉,跟前能用的人又少了一個,往後愈發忙了。」說罷打量了如約一眼,認命道,「針工局這小地方,留不住像樣的人啊。也罷,你去吧,去了那裏自個兒留神。金娘娘出了名的難伺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保得全須全尾兒出宮,就是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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