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階上 10 第 10 章

    如約說是,深深向他行了個禮,「多謝掌司這兩年的栽培,我不管到了哪兒,都忘不了掌司。」

    張掌司點頷首,忽然想起了什麼,耷拉的眉眼驀地一亮,笑着說:「不過我瞧姑娘面相好,將來說不準有大出息。要是升發了,可別忘了老人兒,記着提攜提攜咱家。」

    這是太監慣常的做法,人情到處留上一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萬一碰巧,果真言中了呢。

    如約含着笑,自然要說兩句順水推舟的話,「借掌司吉言,要是真有這一天,我一定念着掌司對我的好。」

    人都要走了,手上的活計就可以撂下了。如約又去和引珠道了別,引珠誠如撞見了晴天霹靂,「你要走?你走了,我一個人可怎麼辦?還是和金娘娘說吧,就說你伺候不了,不去了。」

    「裏頭發了話,哪裏容得我推脫。」如約為難道,「要是說不去,得罪了金娘娘,往後愈發讓咱們拆改,那豈不是要累死人了?」

    引珠聽完,心都灰了,「你一走,直房裏八成要填人進來,我又得和那些不洗腳的丫頭住在一處,想想都叫人難受。」邊說邊拽住她,「不行,你不能撂下我,要走一起走。」

    如約只得安撫她,「別使孩子氣了,咱們自己說了能算嗎?你先忍忍,將來若我能在金娘娘跟前掙着臉,再討個恩典,把你也接進去。」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怕是個空頭的許諾吧!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引珠沒辦法,勉強點了點頭,「說定了,我等着你的好信兒,可千萬別把我忘了。」

    如約應承不迭,總算別過了她,才回直房收拾東西。

    進宮這兩年,什麼也沒攢下,只有上回得的一把金瓜子還在,分了一半給引珠,壓在她枕頭底下了。剩下的,不過幾件簡單的衣裳,並一些梳篦巾帕等物件,裝上還不滿一個包袱。

    待一切規整妥當,就在尚衣監外的夾道里等着,等宮裏來人接引她。只可惜這個消息來不及告訴楊穩,他回頭來找她的時候,怕是找不見了。但也好,彼此都進了宮,能少走的彎路,就儘量少走吧!

    心裏正想着,不經意朝南望了眼,奇怪景山東牆根底下,不知怎麼有錦衣衛往來。她定眼看了會兒,沒有看出端倪,興許內城的警蹕換人駐防了吧!

    又過了陣子,才見南邊跑來個小太監,到了跟前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模樣,嘴裏抱怨着:「我手上差事都忙不及,還讓我接人來」

    如約聽了,欠身道:「對不住,讓您受累了。」

    小太監瞥了她一眼,復又「嗐」了聲,「不是沖您,是沖永壽宮裏那幾個大宮女,得了雞毛當令箭的主兒,真叫人瞧不上。」數落完了又問她,「姑娘都準備齊整了?要是沒什麼落下的,咱們這就走吧。」

    如約說是,跟他一路往南,穿過了筒子河。

    果真如她先前預料的,守門的禁軍被替換了,換成了清一色的飛魚服。那些錦衣衛個個頭戴烏紗帽,腰上別着長刀,人還沒到門前,十來雙眼睛便死死盯住了,要看手書,要看腰牌。

    小太監忙呈上了烏木牌,「這是金貴妃點名要的人,剛從針工局提出來,她沒有腰牌,我有,請千戶過目。」

    錦衣衛刁難人堪稱一絕,就算有永壽宮的腰牌也不管用。牌子扔了回去,照舊沒好氣兒,必要司禮監的簽子,才能把人放進宮。

    小太監茫然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上哪兒給您弄簽子去呀。」

    帶隊的千戶鐵面無私,「你是第一天辦差嗎?缺了調令怎麼進宮?沒有?沒有就上司禮監要去!」

    小太監抓耳撓腮,知道和這些人說不通,就想讓姑娘在這兒等着,自己再往司禮監跑一趟。

    如約到底對這些錦衣衛心懷忌憚,偏身對小太監道:「我和您一道去吧,要是那裏問起來,我人在,好應答。」

    小太監點頭,「那再好不過。」

    兩個人正要折返,忽然見幽深的門洞裏,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一雙鷹眼,模樣長得很清俊,但不知為什麼,五官湊在一起就顯得陰鷙。也或者殺戮太多的緣故,周身似有血腥氣,如約看見他,心就往下沉一沉,正是那晚的錦衣衛指揮使。

    腳下不自覺磋了蹉,沒等她說話,他倒先來搭腔了,眯起眼道:「魏姑娘一見我就倒退,怎麼,怕我?」

    他迷眼的樣子,愈發讓人覺得可怖。如約忙說不是,「奴婢是做粗使的宮人,沒有見過大人物,遇上了自然要退避。」

    余崖岸卻一笑,「往後進宮辦事,有你見大人物的時候,要是見了誰都退避,那步得退到護城河外去?」

    如約只覺頭皮一陣陣發麻,呵了呵腰道:「大人教導得是,奴婢錯了,請大人見諒。」

    他「誒」了聲,「倒也不必唯唯諾諾,尋常自在說話,彼此都受用。」眼裏望住她,嘴裏卻責問邊上的千戶,「怎麼把人攔住了?」

    千戶垂袖道:「回大人,這內官要往宮裏調人,沒有司禮監出的手令,卑職不敢隨意放行。」

    余崖岸方才調轉視線,傲慢地瞥了他一眼,「這位姑娘我認得,放他們進去吧。」

    有他這句話,就算是南天門也得洞開。那千戶趕緊道是,畢恭畢敬退讓到了一旁。


    小太監忙拽着如約向他行禮,「多謝余指揮。今兒要不是遇上余指揮,咱們還得跑一趟呢。」

    如約只得跟着道謝,一再地向他納福。

    余崖岸的語氣卻很溫和,沒有理睬小太監,帶着笑意對她道:「魏姑娘不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前幾日是長房走水,不得不依章辦事,讓姑娘受累了。今兒不過區區小事,放個人進宮,我還是能做主的。」

    這樣的狠人,即便是和顏悅色,也透出一股陰狠算計。如約的心一直懸着,唯恐他看穿了什麼,才刻意地接近試探。這是非之地斷不能久留,得趕緊離開。只要進了宮,就再也不用見到他了。

    遂拜謝再三,「奴婢感念於大人恩典。因還要進去復命,先別過大人了。」

    可門券深得很,剛走了幾步,就聽見他在身後發了話,「魏姑娘,要是有什麼用得上余某的地方,不要客氣,來錦衣衛衙門找我。」

    她只得應付,回過身來朝他又褔了福。

    這回腳下走得更快了,急急穿過順貞門,進了乾西五所夾道。

    小太監卻因她認識錦衣衛指揮使,而對她刮目相看,搓着手道:「魏姑娘來歷不簡單吶,怪道能從針工局調進永壽宮來。我叫鄭寶,在永壽宮西配殿當差,平常幹些灑掃活計,兼給那些姑姑們跑腿。往後姑娘要是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我一定先緊着您。」

    如約勉強笑了笑,「鄭師父抬舉了,我和那位余指揮並不相熟,就上迴廊下家走水,見過一回。」

    鄭寶怔了下,「今兒是第二回?才第二回,余指揮待您這麼和氣」小腦瓜子一轉,嘿然笑道,「也不怨余指揮熱絡,姑娘就是招人待見,針線做得好,人也長得齊全,往後定有大出息。」

    如約說不敢當,「我初來乍到,不懂宮裏的規矩,日後還請鄭師父指點,別讓我鬧笑話才好。」

    鄭寶忙擺手,「可別管我叫師父,我不過是個碎催,哪裏夠得上您一聲『師父』,叫我的名字就成了。不過姑娘,要想在宮裏站穩腳,外頭還需有人提攜。那位指揮使大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您要是倚仗着他,往後擎等着過好日子吧。」

    如約這幾年只知道逃避錦衣衛的抓捕,從來沒想過打探錦衣衛指揮使的底細。眼下既然有了交集,總得知己知彼,便對鄭寶道:「余指揮看着挺和善,可錦衣衛的風評又不好,您能和我說道說道嗎?」

    「要聽真話?」鄭寶歪着腦袋問。

    如約點了點頭。

    鄭寶倒也不隱瞞,接過她的包袱掛在自己肩上,把自己知道的全抖露了出來:「大鄴人對錦衣衛談虎色變,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了,別看余指揮對您和善,實則可是個狠角兒。早前萬歲爺正大統那會兒,他是錦衣衛指揮同知,說是同知,其實掌着錦衣衛的大權。後來前頭指揮使挨了冷箭,箭頭上餵了毒,說話兒就死了。他一死,指揮同知自然頂了指揮使的缺」邊說邊抬手擋住了嘴,小聲泄露內情,「其實衙門裏人人都知道,那箭就是他讓人放的。不過爺們兒爭權,靠的就是一股狠勁兒,這年月沒什麼可稀奇的。再說說余指揮這個人,二十七八年紀,和咱們萬歲老爺子一邊兒大。早前有過一位夫人,生孩子的時候連人帶孩子全沒了,有人說是難產,也有人說是遭了暗算,真真假假的,誰知道呢。反正余指揮後來再沒娶親,想是怕了吧,錦衣衛樹敵多,我在明敵在暗,萬一再毀一次,那多傷心!」

    如約聽他娓娓地說,一字一句都進了心裏。嘴上還奉承着,「您身在宮中,消息這麼靈通,實在不容易。」

    鄭寶齜着牙花兒一笑,「我們這號人,滿世界承辦差事,外頭的消息自然知道一二,宮裏主子不還等着從我們嘴裏聽口信兒呢嗎。」話又說回來,「如今江山大定,萬歲爺器重錦衣衛,余指揮也不用跟着浮沉了。這會兒再覓一位可心的夫人成個家,好日子不就過起來了嗎。總不能一輩子清鍋冷灶的,回去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白當這麼大的官兒了。所以我說,姑娘大可以和他結交結交,人家對外厲害,對內必是體貼着呢。」

    這些善於鑽營的太監,一門心思攀交達官貴人,只要發現那些當官的瞧上了誰,磨破嘴皮子也得說好話,以圖將來在人家面前得臉領賞。

    如約聽過只是笑了笑,可惜了他的熱心,說了這麼多,儘是無用功。

    轉頭朝前望望,過了螽斯門就到永壽宮了。她提袍邁過門檻,眼風從養心殿後牆上掠過,稍頓了頓,就趨身進了永壽門。

    鄭寶一直將人引到前殿外的廊子下,見了殿內經過的宮女,讓給娘娘傳個話,針工局的魏姑娘來了。

    裏頭很快出來個女官,一張清水臉子,嘴唇上抹着圓圓的一點口脂,像白紙上蓋了個紅戳似的。看人帶着三分傲慢,半昂着腦袋,拿餘光掃視她。

    如約見過她,知道她是金娘娘跟前的掌事女官,便恭敬地朝她行禮,「給姑姑添麻煩了。」

    繪雲並不因她懂事兒就賞好臉子,宮裏廝混多年,猛然來了個點名調進來的,欺生之外還存着幾分嫉妒,自然怎麼瞧她都不順眼。

    「不麻煩。」她涼着聲氣兒道,「往後宮裏的針線都得仰仗你,還要請你多擔待我們呢。」

    如約俯了俯身,「姑姑哪裏的話,我憨蠢,也不懂規矩,要是有什麼錯處,請姑姑着力管教。」

    繪雲聽了,這才轉過身擺了擺手,「跟着來吧。」

    如約跟她進了偏殿,進門就見金娘娘在南炕上坐着,正招惹她養的那隻狸花貓。

    狸花貓有脾氣,被她逗得不耐煩了,金娘娘打它一下,它就還一爪子。然後一人一貓對打起來,直到聽見繪雲回稟,說魏姑娘來了,金娘娘的手腕子才一轉,摸了摸貓腦袋,自言自語道:「我就愛養這狸花貓,狸花貓皮實,好養活。」

    如約不知該怎麼應話,只得朝她納福見禮。

    金娘娘連頭都沒轉一下,半晌忽然又問:「知道我為什麼容它還手嗎?」

    如約搖了搖頭。

    金娘娘笑起來,「貓厲害,全在爪子上,只要把它的指甲絞乾淨,就不怕它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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