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首輔的早逝童養媳 番外之前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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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前世篇

    毓丫再醒來又是一個深夜。同樣的場景出現在眼前, 不同的是她沒有似上回那樣死狗一般趴伏在地。身上穿着鮮紅的嫁衣,斷掉的雙腿被妥善地處理好。

    頭髮, 衣裳, 全都是乾淨的,似乎有人幫她好生清洗過,整個人散發着一股皂角的清香。

    蘇家婆娘帶着幾個村里兩個僥倖活下來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守着她。

    蘇家老太婆湊到她耳邊, 正絮絮叨叨地說着話。說的也不是別的, 正在念叨這十年來蘇家對她的好:「生恩不如養恩,奶奶也不是求你對報答蘇家人。如今只求毓丫你能寬宏大量, 千萬別記恨你大哥和你爹。成不成?啊, 成不成……」

    「讓我不記恨也可, 放我走。」

    蘇家老太婆一僵, 看着毓丫頓時就變了嘴臉:「你這話怎麼能這麼說?毓丫啊, 你可是山神老爺親自承認的新娘, 叫奶奶怎麼放你走?這是要翻天的!」

    「既然不放過我,那你們就等着,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女施主慎言。」蘇恆還是那身白袈裟, 衣領的血點子洗乾淨了, 又恢復了往常纖塵不染的樣子。

    毓丫看他道貌岸然的模樣便覺得噁心, 哼了一聲, 扭過頭去。

    蘇大柱這回倒是乖覺, 沒敢衝過來給她一腳。

    此時他人縮在人群中,都沒敢往毓丫的跟前湊。生怕多晃了幾眼叫毓丫記住他, 往後可這勁兒地報復。蘇家的婆娘倒是沒這擔憂, 前日夜裏沒跟上山, 不大清楚山上的情況。只聽上山的人說山神大人顯靈不要毓丫的命,反過頭來娶這丫頭, 頗有些艷羨她的狗屎運。

    不過艷羨歸艷羨,她一把年紀,不至於跟個黃毛丫頭論什麼嫁給山神的好。在蘇家這大半輩子,如今唯一掛心的也就是這個不認她的兒子。

    她期期艾艾地跟在蘇恆的屁股後頭,能多說一句話都高興得不行。

    蘇恆沒功夫跟這些人解釋,抬頭看了看天色,目光便落到滿眼恨意的毓丫身上。

    恨,他看得見。

    毓丫恨他,理所當然。蘇恆隨師傅修行十年,通讀佛經,早就不是剛離開村子的吳下阿蒙。生與死,道與義,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意義。作為一個出家人,他選擇讓一個少女獻祭,本身就已經犯下了深深的罪孽。不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蘇恆很清楚,他欠這姑娘的,永遠換不清了。

    毓丫端坐在木凳上,袖子裏是山神的信物。

    手慢慢地摩挲着,她看着香案燃起來的香,等時辰一點一點過去。

    村民們舉着火把如前幾日一樣,將蘇家小院兒圍的水泄不通。這回村裏的人都來了,婦孺孩子那日都沒有跟上山,都有些好奇。他們聽說了毓丫是被山神欽點為新娘,這回都想跟過去親眼瞧一瞧。村長特地換了一身大紅的衣裳,還是那副體面的打扮。他勾着腰來回地踱步,連番地打量了毓丫。有些想不明白,這面黃肌瘦的丫頭到底哪裏得了山神老爺的青眼?

    除了一雙眼睛格外明亮,五官周正些,也不過是個山裏的野丫頭罷了。

    心裏這麼想,他嘴上可半句不敢說。山神老爺說了是新娘,那便是命定的新娘。他若是不服,那就是質疑山神。質疑山神那還得了?默默將小心思給收回去,他也學着蘇恆抬頭望天。

    蘇恆雙手合十立在香案前,手腕上纏着的佛珠一顆一顆滾動着。他嘴裏念念有詞,細聽的話,是在念清心咒。自從決定讓毓丫作祭品去喚醒山神,他便沒有停下念清心咒。仿佛這樣便能消解他心中的沉珂,讓他的內心平靜下來。

    事實卻是,無論他念多少遍清心咒,內心的業火也無法熄滅。

    村長學着蘇恆看了許久的天空。這天空黑沉沉如幾日前一般,月色半掩在雲層後頭,不見一絲星光。黑壓壓的看久了讓人心慌,他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瞥了一眼一旁站得筆直的蘇恆,心中暗暗嘀咕:這天到底有什麼玄妙?上回上山便望天,難道是在望月?

    搞不懂,也不敢問。

    耐着性子等了許久,一直望天的蘇恆終於在沉默許久之後收回了視線,正色道:「時辰到,上山。」

    一句話落地,眾人心中一凜。

    村長立馬站直了身子,手一揚,吆喝道:「將人抬上轎子,走!」

    一聲令下,村民們抬起了轎子。說是轎子,其實不過是佈置得稍微體面些的步輦。在這缺衣少食的時候,誰家都沒有多出那點東西來。步輦還是那個步輦,倒是找了村里手藝不錯的重新置辦了下。東家湊西家湊地湊到一些紅布,花點心思佈置,便是如今要用的花轎。

    毓丫身上的這嫁衣,還是村長媳婦兒的壓箱底的東西。為了這次山神娶妻,哭着拿出來的。

    「信物呢?」臨走之前,蘇恆眉頭一蹙。

    守在毓丫身邊的兩個少女一慌,七手八腳地翻找起來。

    兩少女翻遍了蘇家,終於在毓丫的身上找到了鱗甲,才幽怨地瞪了一眼她。毓丫全程閉着眼,對此不聞不問。蘇家老太婆想念叨她兩句,被蘇恆掃了一眼,訕訕地閉嘴了。

    上山的過程依舊有驚無險。黑洞洞的山頂,樹影在月光下鬼魅又陰森。不過好在全村的人都跟上山了,人聚在一起,到也沒那麼可怕。敲鑼打鼓的奏樂在這寂靜的深山響徹山林,顯得如此的恐怖。但做喜事,還是給山神大人做喜事,他們便是嚇破了膽也得將這喜樂奏下去。

    吹吹打打來到山神廟,轎子還未落地,守在廟前的兩尊石像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漆黑的夜裏,紅燈籠般的兩雙眼睛亮起來。人群中立即有人尖聲驚叫。一人叫喚,一群人戰戰兢兢。村長縮在人群中央,哆嗦着嗓子企圖安撫。奈何越是安撫,越叫人害怕。孩童的啼哭聲此起彼伏,有那膽小的婦人兩眼一翻,直接昏過去。年紀大不禁嚇的老人家更是一口氣沒上來,咽了氣。

    這突然的狀況發生,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蘇恆看抬轎子的人已經端不住,那轎子東倒西歪。眼看着就要砸地上,他剛要飛身去接從轎子上摔下來的人,憑地掀起一陣狂風。寂靜的林子忽然間狂風大作,狂暴的風卷着枝葉漫天地飛舞,火把眨眼間熄滅,一根不剩。沙塵瀰漫,林間眨眼間漫起了雲霧。

    霧氣一起,慌亂的村民便更怕了。你推我搡的,有些腳下沒踩穩,咕嚕嚕地滾下了山坡。

    蘇恆的眼睛被沙塵所迷,半天睜不開眼。他一面要顧及花轎,一面又要去抓滾落山坡的村民。手忙腳亂之下,就感覺到一陣狂風打着旋兒地滾進了花轎。

    霎時間,紅布飛舞,轎子四分五裂。轎子裏的人在一聲尖叫之後,消失無蹤。

    ……

    毓丫再醒來,是在一個佈置得十分精美的新房之中。紅綢飄蕩,『囍』字貼面門窗。喜床正對面一架透明屏風,屏風後頭香案上擺着一對嬰兒臂粗的龍鳳燭。紅燭火光搖曳,淡淡的薰香瀰漫整間屋子。

    喜房裏除了她,空無一人。四下里靜得一根針落地上都能聽得見。

    毓丫動了動身子,斷掉的雙腿無力地垂着。

    腳上的鞋子似乎掉了,此時正沒有知覺地搭在踏板上。身體的疼痛這一刻似乎消失了,她低下頭。透過紅紗蓋頭看了一眼,身上還是那身紅嫁衣。毓丫於是伸手很恨捏了自己胳膊一把。劇烈的疼痛透過皮子傳過來,突然出現在這裏也並非是一場夢。

    陌生的地方,她不敢輕舉妄動。靜謐的屋舍,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帷幔的影子仿佛無數條蛇,在隨風舞動。就算屋舍佈置得如此精美,也總是透着一股異樣的古怪。似乎在你稍不注意之下,那黑暗的影子裏就要伸出一隻手抓住你,將人拖入黑暗中。

    香案上噼啪一聲輕微脆響,火光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毓丫的心咚咚咚咚地緩慢跳動起來。她坐在床上,目光透過蓋頭,一寸一寸地打量內室。

    這間屋子實在太大了,不知哪兒來的風拂動得帷幔四處飄舞。這樣的情形,毓丫從未見過。放眼望去,光是這一間屋子都要比蘇家小院幾間屋子加起來還大。地上鋪了精美的毛氈地毯,隨處可見的精美擺設,玉器瓷器,書籍,字畫……這樣的喜房,不可能是她的新房。

    意識到這一點,毓丫仿佛被什麼景象,神志在一瞬間瞬間歸攏。她想起來了。她憶起自己被山神欽點為新娘,被村里人綁着送上山……等等,難道這裏是那山神的家?!

    意識到這一點,目光受限,她耳朵的聽覺卻敏銳了起來。

    那紗窗上忽然多出一條黑色的影子,行進很快,幾步便靠近了。噠、噠、噠、噠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毓丫心口猛地一跳,眼睜睜看着那狹長的影子出現在門口,毓丫瞬間冷汗濕透了後背。

    她連忙去摸袖子。手摸得急切,一手伸進袖子裏,空蕩蕩的。摸得太急切,直到那堅硬的鱗甲不小心割傷了她的手指痛得她眉頭一皺。握住了鱗甲,這才鬆了口氣。

    胃裏火辣辣的疼痛燒得她幾欲作嘔,事實上,自被蘇恆推演出與山神有緣,蘇家已經連續好些日子不曾給過她吃食。即便今日上山,蘇家婆子也只是吝嗇地給了她一碗稀粥。兩天兩夜,除了一碗稀粥,她什麼也沒有吃。若非心中的恨和求生欲支撐着她不倒下,她早已經昏死了過去。

    很快,聽到緊閉的門吱呀一聲輕響,毓丫的心一瞬間懸了起來。

    她迅速盯住門口。

    就見門扉緩緩地從外打開,一個大紅的身影捏着一桿秤,抬腿跨了進來。

    清風拂面,拂動屋中的紅色紗幔輕輕舞動。毓丫立即坐好,保持了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目光透過蓋頭看出去,就看到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推門進來的人似乎身量很高,以毓丫的高度,只能看到他胸口的位置。紅色的喜袍穿在身上,勾勒出挺拔俊逸的身形。

    那人走姿怪異,看似緩慢,實則很快。就看到他胸前的墨發是往後飄散的方向飄動,那人便穿過外室,繞過屏風,直奔喜床而來。

    那人的動作很快,仿佛是一陣清風,眨眼就出現在毓丫的身邊。一股清晰的海水味道襲上來,紅衣男子與她並排坐下。毓丫的心這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將她的僵硬納入眼帘,輕笑了一聲。


    清淡縹緲的仿佛落雪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毓丫心口一震,袖子裏握着鱗甲的手暗暗地捏緊。男子身子沒有動,坐在毓丫身邊一臂的距離緩緩地開口道:「娘子,為夫這就為你揭蓋頭。」

    說着,他伸出一隻手。

    毓丫盯着那隻手,心跳一聲一聲。她的目光透過蓋頭的縫隙,一隻白玉雕成的手輕輕捏住了蓋頭的邊緣。她的眼睛死死盯盯着那隻手,眼睜睜看着它一點點抬高,一點點抬高。眼前的光也一點點明亮,終於在眼前驟然大亮之時,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握着鱗甲一把扎進了眼前人的胸腔。

    銳器刺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入耳,蓋頭滑落下去,她對上了一張俊美絕塵的臉。

    「你……」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就算是男子,也沒有料到毓丫會有這一手。

    男子很年輕,看長相,約莫弱冠之年。烏髮雪膚,一雙狹長的鳳眸微微睜大,鴉羽似的眼睫半遮眼眸。光透過屏風照過來,半明半昧,即便驚訝之下也透着一股冷淡的漫不經心。他緩緩地低頭,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胸腔滲出來,染紅了握着鱗甲的那隻手。

    血水滴落下來,染紅了半張床榻。

    兩人的目光一瞬間對視,毓丫只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山神嘴角緩緩地流出了血。他神情還是那般淡然溫潤,仿佛並非被自己的逆鱗扎入了命脈,抬起空着的右手握住了那隻佈滿鮮血的手。

    他彎下腰,溫柔地凝視着矮他一頭的女子。

    不知怎麼的,被鱗甲扎入的胸口仿佛一口炸裂的井。鮮血從一點一點滲出,到噴泉似的鼓出來。血流不盡,血流不止。他卻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如玉石相擊的嗓音呢喃了一句,十分無辜,也十分茫然:「毓娘。你為何要殺我……」

    「我,我……」毓丫被眼前鮮血直流的場面嚇住了,哆嗦着鬆開手。

    鱗甲扎入了肉里,像是有意識般,哪怕毓丫已經沒有在用力,它卻不斷地往裏鑽。越扎越深,越扎越絞出可怖的碎肉。

    男子悶哼了一聲,身子搖搖欲墜,目光卻凝在毓丫的身上:「毓娘……」

    「……我,我,」不知為何,聽他喚她的名字,毓丫總有一種要落淚的衝動。她不想哭的,被打斷腿的時候沒哭,沒打得皮開肉綻的時候沒哭,被推演出來要獻祭的時候沒哭,此時他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滑落:「……不能怪我,這不能怪我!是你們逼我的!都是你們逼我的!」

    她想往後退,她不想看到這樣的場面。

    然而剛一動便整個人往腳踏板上一撲,重重地跌落下去。骨頭砸在踏腳板上,發出嘭地一聲脆響。斷掉的雙腿以一種更扭曲的角度彎着,後背的傷口被撕裂,鮮紅的血液頓時滲出來將喜袍浸濕。她手摳着床榻上的花紋,一點一點地往旁邊挪動,眼淚伴隨着抑制不住的恨意噴簿而出:「他們逼迫,我就殺你。他們妄想用我來交換風調雨順,我就讓他們去死……」

    剛爬出一點距離,就聽到身後轟地一聲巨響,男子面色慘白地倒在了她的腳邊。

    毓丫一愣,扭頭去看。

    男子歪倒在地上,胸口扎着那片彎月狀的鱗甲。他似乎笑了一聲,一手握住鱗甲狠狠往外一拔。鮮血四濺,他單手拄唇重重地咳了一聲,忽然扶着胸口坐起身。

    毓丫驚悚地看着他。

    「今生初見,還未告知你我的名字。」

    他緩緩起身,走到毓丫的跟前將她打橫抱起來,輕柔地放到了喜床之上。男子半跪在腳踏板上,抬手握住了毓丫的斷腿。一陣柔和的白光亮起,毓丫感覺到膝蓋麻麻痒痒的,仿佛有無數的小蟲子在啃。她剛要動彈,被徐宴壓住,發現一隻腿能動了。

    「!!」

    「吾名徐宴,是稷山的山神,也是你的相公。」

    『徐宴』這個名字一出,毓丫的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給重重一擊。雖然她不識字,但她莫名知曉『徐宴』是哪一個『徐宴』。似乎很久以前就聽過這個名字,她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徐宴?」

    「嗯,徐宴。」

    男子,也就是徐宴,輕輕一笑:「一千年過去,你終於回來了。」

    蘇毓被他這一笑,笑得心口一痛。

    她皺着眉頭,忽然捂住了胸口。徐宴看她這般,連忙握着了她的手。

    不知為何,眼前這個人,給她一種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兩人相伴多年,對他的出現期待已久,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停留在他的身上。明明從未見過,明明今日是第一次見。她看到他這般,莫名地會淚流不止。隨着徐宴低頭輕輕一吻貼上她的唇,一股沁人心脾的氣息從他的口中滑入他毓丫的腦海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碎裂了,頓時湧現了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

    「毓娘,」他輕輕在她耳邊呢喃,「歡迎你回來。」

    一句話落地,毓丫的心口驟然被捏緊。她怔怔地看着似曾相識的男子。就看到他胸口被鱗甲扎破的地方,星星點點的白光飄出來。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毓丫本能地伸手去捂。

    可是越捂,越無法捂住。白色的光點飄落到床榻的上空,化作一幀一幀的畫面。畫面里出現笑着的,哭着的,發怒的,打鬥的,依依不捨的,生死離別的……一幀一幀都是關於兩人的場景。毓丫嗚咽了一聲,一股滅頂般的悲傷湧上心頭:「怎,怎麼會……」

    「無事的,無事……」白光越冒越多,他胸口的傷口越來越大。

    徐宴顧不上疼,自顧自地寬慰着淚水決了堤的毓丫,染了血的手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你莫哭。沉睡這麼久,一睜眼就見到你,已然足夠……」

    毓丫的雙腿不知何時已經治好,她爬起來,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啊,怎麼會,我不曉得,我不知道啊……」

    她不懂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只是恨他們,為什麼!!」

    「無事,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徐宴任由她抱着,胸口的光點越來越多,他的身體仿佛一個漏風的風箱。徐宴抬手捂住了她的雙眼。

    溫熱的手遮住了眼睛,毓丫瞬間安靜下來。濕潤的眼瞼,濡濕的臉頰貼着掌心的肌膚。徐宴手心冒出一團白光,毓丫的身子一軟,軟軟地倒下去。

    徐宴手一揮,喜榻恢復了整潔。他將昏迷的姑娘安靜地放在床榻之上,身體裏的光點越來越多地飄散。他笑了一聲,忽然俯身輕輕吻住了床榻之上姑娘的唇。剛想將剩餘的靈氣注入她的體.內,就感覺身下之人的緊咬的牙關撬也撬不開。

    他一愣,低頭看過去。

    軟軟倒在床榻之上的姑娘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睛,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地滑落:「雖然我沒有完全想起你,但我好像有些記起來你是誰了。對不起,我並非有意……」

    「沒關係,沒關係的,」徐宴勾唇一笑,「我不怪你。」

    「你要做什麼?」

    「一千年好不容易才重逢,但,我似乎要死了。」

    毓丫瞬間泣不成聲。

    徐宴捂住了胸口,忽然俯身強勢地撬開了姑娘的唇,將剩餘的靈力灌注到她的體內。一手捂住了她的雙眼,直到手下的人眼瞼閉合,他轉身,化為半龍半蛟的龐然大物,穿過門扉,絕塵而去。

    是夜,顒鳥暴斃,天空電閃雷鳴。

    烏雲滾滾,雲層中翻滾着龐然大物。這一夜,所有人都目睹了蛟龍呼風喚雨。第一道閃電劈中蘇家院子,劈死了蘇家一家四口,以及燒毀了一頂稷山山腳下木屋。素水鎮終於下起了鋪天蓋地的大雨。村民們端盆端碗地在雨中走竄,孩童嬉笑地追逐打鬧,蹦蹦跳跳,所有人都在慶祝雨水的降落。村長終於鬆了一口氣,滇雲村的村民跪在稷山的山腳下,叩謝山神慈悲。

    然而這一場大雨,從開始下,便一直沒有停過。

    五河從乾涸到滿溢,從滿溢到暴漲決堤。洶湧的洪水衝垮了素水鎮下所有的村莊,淹沒了良田無數。除卻稷山之上,尤其是滇雲村,所有的人都難逃遇難。載歌載舞的村民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滔天的洪水肆虐下,他們後知後覺地終於明白了山神的震怒。

    鎮長帶着倖存的跪在山神廟前,祈求山神的寬容。然而無論他們如何祈求,都得不到一絲回饋。

    接連的大雨連下了半年,終於停了。停了的這一日,素水鎮已經不是素水鎮,被連番的大雨變成了一片沼澤之地。而這一日,山神終於顯靈了。

    破敗的山神廟裏,現身了一位年僅十五歲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鮮紅的嫁衣,仿佛一個正等待新郎歸來的新娘子。紅紗蓋頭掀起來,脖子上卻纏了一隻僵硬的青皮小蛇。樣貌不是很美,卻有一雙十分靈動的桃花眼。她浮在半空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求救的人們,惡劣地勾起了唇:「想重建家園,你們只能祈求徐宴能夠回來。」

    「他的靈魂一日不回,誰也救不了你們。」

    這神神道道的話,誰又能聽得懂?

    鎮長几人面面相覷,試圖去達成,但:「敢問山神大人,這,徐宴又是何人?」

    「徐宴是何人?」

    她笑了,輕輕脆脆的笑聲驟然響徹廟宇。她仿佛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你們求他顯靈,卻又在問他是何人?山神,山神,一山之神,你們連山神的本名都記不住,還求什麼庇佑!」

    厲喝之聲猶如炸雷在眾人的耳邊炸響,所有人一瞬間匍匐在地。

    「就像我造的孽,苦果我自己嘗。你們造的孽,也沒有人會救你。」她不知意有所指,還是喃喃自語,「所以徐宴,哪怕是穿越千年,萬年,我也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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