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藤井樹早早來到學校。
他一到辦公位,便躺在工學椅上,雙手交疊在腹部,開始休息。
其實他並不想來這麼早,在東京當了三年老師後,他早就感到精神疲憊。在家裏閒了幾個月,沉迷於吃吃喝喝,他多少也受了點「擺爛」的影響。
換而言之就是有了輕浮、懶散的性格。
衣服隨處丟、早上忘記系領帶什麼的,這都是常有的事。
這叫邋遢?
不!
這叫爽啊!
沒有什麼比一身勞累回到家,脫掉衣服甩到床上,再使勁躺下長舒一口氣更爽快的事情!
簡直比○生活還要爽!
雖說大叔根本就沒有過○生活吧。
下班回家還要耐着氣慢悠悠地將衣服收拾,那才是憋屈。
不過
爽是爽。
就是小九花在看見後,總要皺眉頭。
她常常對自己呵斥——「大叔你又不好好整理房間!」、「大叔,你上班的領帶呢?」、「大叔,你鬍子怎麼又不剃!」
小九花還總是抱怨着嘟囔:「明明我都提起過很多次了,為什麼大叔你就是記不住?」
為什麼?
拜託!
小九花!
大叔真的很累了。
為了你們的作業批註寫得用心一些,為了你們的教案顯得更加有趣一些,為了在有限的教學時間裏內容顯得更豐富一些.大叔真的在絞盡腦汁幫你們提升成績!
更別說偶爾還要去看看你們吹奏樂部的同學訓練得如何。幫伱們五十多人安排訓練時間、教學計劃。
晚上熬夜那都是常有的事。
在這種狀態下,怎麼有精神去把自己打理得美美的?
大叔感覺自己能每天堅持刷牙洗臉整理頭髮就不錯了!
最狗屎的是橘北的教材是自編教材,他根本沒辦法在網上按照公有的模板抄抄抄,必須手寫。
小九花你以為大叔像你們學生一樣啊?有着大量時間和充足睡眠的精神狀態?
不可能!
所以藤井樹才會說之前的小九花.蠻.煩人的。
可前兩天突然少了她的提醒。
少了那個每晚都要一邊幫自己收拾衣服,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自己不長記性的女孩。
藤井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寫教案都不得勁。
心裏像是缺了一塊東西。
人吶。
果然是個矛盾的動物。
藤井樹將教師專用的國語課本蓋在臉上,腦袋裏有的沒的想着這些。
「藤井~早上好喲~」
「嗯,早上好」
有同事上班對他打招呼,他便拖着懶散的音調回復。
聽聲音應該是隔壁班教物理老師宇佐美環。
「木子?!木子也來這麼早啊,早上好。」
「嗯,早上好。」
赤井木子一進辦公室,便見到臉上蓋着書,整個人躺在那椅子上,像個老年人一般的藤井樹。
她忍不住嘆氣。
「木子木子.」
宇佐美環這時候笑着湊到赤井木子耳邊,「你家藤野昨晚八成又通宵了,作為老師真是有夠努力的。」
「小環你不要亂說。」
赤井木子很認真地回復閨蜜,可一看藤井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搖腦袋。
這傢伙.太累了!
這間辦公室里,也就他一個人身兼數職。
又當擔任,又當國語老師,還是吹奏樂部的指導。
偏偏他還很負責。
要是稍微偷懶一點,都不會這麼累。
赤井木子上一周試過向教務主任提議,讓教音樂的佐藤老師來做吹奏部的指導。
可惜失敗了。
因為佐藤老師現在是輕音部是那幫玩流行樂隊女孩子們的指導老師,抽不開身。
並且教務還說,藤井老師本身也很樂意作為吹奏部的顧問,連校長都聽說過他要帶領全社團走向全國大賽的目標。
當時赤井木子就感到奇怪。
藤井這傢伙什麼時候對吹奏樂有了這種需求?
他在高中時期加入吹奏樂部,不都是為了玩玩?
赤井木子放下挎包,坐到自己的工作位上。
她掃了一眼藤井,從挎包里取出一盒嶄新的草茶。
「這個,你拿去喝吧。」
「什麼?」
藤井樹在閉目凝神,臉上依舊盯着國語課本。
「花草茶,有舒緩神經和幫助放鬆的作用。」
藤井樹將書本摘下,看見自己的桌上多了一盒茶葉,「這不貴吧?我記得你母親」
「.什麼?病早就好了,你忘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放心得下去美國。」
「抱歉!」
藤井樹拍拍腦袋,閉眼,難受的表情,「記憶有些紊亂,再加上下午要進行三方會談一想到整個下午都要那么正經,就頭疼。」
赤井木子關心問:「你晚上加班研究學生的資料去了?看你睡眠不好。」
「不,不是。我白天就弄完了三方會談的資料,昨天晚上是有小偷來了九花家想偷錢。」
「小偷?!」
「放心,沒事。已經報警了,警察說他們掌握了線索,順利的話,這兩天就能抓到。」
「半夜溜進來的?」
「對,還把電閘關了。」
「.光是聽起來就有夠嚇人。」
「還好,也就睡眠被耽擱了。」
「九花沒被嚇到?」
「她還好。」
那沒心沒肺的丫頭!
睡得比自己香!還害怕呢!
赤井木子見藤井樹全程閉眼,黑眼袋都出來了,便忍不住對他問道:
「藤井,你這些天會不會太累了?」
「還好還好,習慣了,更高強度的我都做過。在橘北很不錯了,至少工作能得到認可,在東京那是沒必要的事做一大堆!很噁心人。」
「要不,我去吹奏部幫幫你吧?」
藤井樹立刻睜眼,「什麼?」
「就是你之前對我提起的事,我去吹奏部幫你。」
「可是赤井你」藤井樹坐直身體,將國語書抱在手裏,「不是不願意再碰單簧管了麼?這樣對你好?」
此時,赤井木子忽然瞥到斜對面的宇佐美環。
她正不停在為她搖手助威,
她將手放在嘴邊,用嘴型對着她喊——「加油!加油啊!」這類的話。
「.」
赤井木子知道閨蜜的心思,十分無語。
她沒有要和藤井複合的想法。
況且藤井早就因為過去那事討厭自己,過去自己就對不住他,又何必再揭開他的傷疤?
如今想幫他,也是看在他實在是擔子太多,太累。
「沒事,作為指導老師,我又不需要碰單簧管,只管教學生就好。」
「不對.」藤井樹感到奇怪,手捏下巴,觀察她。
「這有什麼不對?」赤井木子迎接他的目光。
「因為無論怎麼去分析,這都像是赤井你隨意找的個藉口你來吹奏部到底是因為什麼?」
有人在招手。
赤井木子抬眼,發現宇佐美環舉起一張紙,上面寫着她要讓赤井說出的話:[我還喜歡你,藤井,我想找你複合]。
赤井木子很是傷腦筋,也只有這個戀愛腦的女同事才會這麼想。
「難道說赤井你還喜歡我,試着接近我,是想找我複合?」
赤井:「.」
藤井樹一笑,放開捏下巴的手,「開個玩笑。赤井你願意來吹奏部當指導老師當然好,我說老實話,五十多個學生要是問題一多,的確很麻煩,有個幫手也好。」
赤井木子嘆氣,「你剛才不是好奇我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麼?」
「嗯?赤井你願意說的話,我自然樂意聽。當然,找我複合就免談了,我還不想戀愛。」
「是怕你這傢伙忙過頭猝死了!蠢貨!」
赤井木子小聲嘀咕完,隨即轉頭打開電腦,全神貫注地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
藤井樹愣了幾秒鐘,然後才低頭看向赤井剛剛送給自己的那罐花草茶茶葉。
怎麼氣氛有些奇怪.
*
從下午一點開始,學校舉行為期三天的家長三方會談。
班裏的三十三位學生家長陸續抵達,按照預定的時間到校,與班主任和學生一同在預留的教室內進行會談。
藤井樹會向家長介紹學生在校的學習表現和行為舉止情況,然後詢問家長是否關心孩子的狀況,以及他們是否了解孩子的興趣愛好等等。
接着,又會一起討論孩子的升學和職業規劃等相關建議。
藤井樹認為最後這部分內容很有必要。
如果不進行這些討論,不詢問這些問題,絕大多數的孩子都會按照慣性在學習。
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以及應該朝着什麼方向努力。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成年,他們都只是在簡單地滿足社會需求和父母期望。
這樣的孩子未來踏入社會,如果工作的薪水還算不錯,那或許還好說,但如果薪水不高,就可能面臨現實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變得無比迷茫。
「真是麻煩藤井老師照顧我們家孩子了。」
「謝謝藤井老師。」
「沒事沒事,這是作為老師應該做的。」
「我家孩子在家也經常夸新來的老師對學生們很好呢。」
「哪裏哪裏,竹田這孩子不也是被太太您教育得很好嗎?她在學校也一直很聽話,很活潑,明明是單親家庭,實屬不易啊。」
竹田太太掩面,笑呵呵的,顯然是被誇在了心坎上。
「對了,藤井老師貴庚?」
「二十有六。」
「真年輕啊.還是單身吧?」
「是這樣沒錯。」藤井樹好奇竹田太太為什麼要說這個。
「不瞞藤井老師您說,我在札幌還有十幾處不動產,還有兩家上市公司。小優這孩子什麼都好,可就是一直沒有父愛.她本身接受能力也很高,我自從內人離世以後也沒有再婚,我一直都想找個能夠照顧家裏的——」
藤井樹的表情僵住了。
「媽——!」
很快竹田太太則被她女兒竹田優拽走。竹田太太只能在夕陽中對自己賠笑,然後說着下次再聊這樣的話。
「.」
有時候家長就是這麼奇葩。
我拿你當學生的家長,你卻想讓我當你名下的小白臉,順帶在生活和學業上,同時照顧你的女兒。
雖然有十幾處不動產,外加兩家上市公司是挺讓人心動的。
可.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下一個學生家長是柊凜花的父親。
柊爸爸可就熱情了,不斷喊着藤井老師、藤井老師,還彎腰感謝着自己。柊凜花在父親的身邊都不敢說話。
柊爸爸還隱隱暗示自己要送禮。
這可使不得!
要丟工作的事情。
藤井樹連忙拒絕。
而後就是松前。
來校的監護人倒不是松前的父親,是櫻伯。
藤井樹實話實說,松前心春和櫻伯兩人坐一排,一眼就能看出身份高低。
櫻伯根本做不了松前的家長,給不了松前規劃和人生建議。
對櫻伯來說,小姐就是小姐,是身份尊貴的人。
藤井樹只好單獨問松前心春。
「父親.來不了嗎?」
「父親他」松前心春聲音低落,「還在忙。」
「.」
藤井樹繼續走流程,「那松前同學有沒有想過未來如何?或者說,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期待,有過什麼規劃?」
「未來.嗯,繼續作為松前神社的巫女祭祀神明,在成年之後挑選一名適合的男性入贅松前家。」
「.?」
藤井樹看向永山櫻。
永山管家也是無可奈何,「這是松前家的安排。」
「那松前你自己呢?」
「自己?難道這不算是嗎?」
「.」
藤井樹接着問,「松前你自身有沒有什麼過其他想法?例如想當律師、老師之類的?」
「這些呀,」松前心春低垂眉目,聲音悅耳平緩,「家應該算是吧?我近期也想開始寫一些了。」
藤井樹推測了個大概。
教授就是寫的。
「松前同學想追尋母親的步伐?」
「是的,大學的話,我也想去京都看看,去看看母親一個人生活過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母親她又是懷有一種怎樣的心情一直留在的京都。」
松前回答很清晰,可這壓根稱不上對未來的規劃。
搞不好,松前自身也不明白她自己想要什麼。
她只是在追尋母親的影子。
這壓根就沒辦法對松前進行建議。
「藤井老師?」
「不,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藤井樹意識到落在松前身上的束縛實在是太多。
她作為松前家的大小姐身體雖是自由的,命運卻早早綁在了「宿命」之中。
她的人生,早已被「松前家」這個龐然大物規劃了一大半。對她而言,只需要按照規定好的路線,繼續前進即可。
這其實隨便一人來履行都可以吧?
也對,對松前家而言,松前心春,根本就沒有必要是松前心春。她只需要是松前家主的女兒。
藤井樹忽然想起冬天見到的松前。
少女一個人站在高台上,穿着巫女服,望着雪,渾身都透露出隱隱的孤寂感。
她是不是意識到了世俗強加於她的宿命,才會那樣去看天、看雪呢?
明明才十六歲。
正是活潑開朗的年齡。
松前身上卻有一種她本不應該擁有的成熟和知書達禮。
這都是規訓出來的成果。
藤井樹忽然想對松前說些話,可永山櫻又在這裏,只好作罷。
「松前同學在學校里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不用對我客氣.原因,自不必我多說了吧?」
「嗯我會的。」
松前心春多看了眼藤井樹,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輕輕應答,「自然,心春也要多謝藤井老師的關照才對,如果心春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也還請老師不留情面地指出。」
松前表現得越成熟,這時候就越莫名心疼她。
藤井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教授,總對松前有着一種親切感一種,心疼小師妹的感覺。
總想去為她做點什麼。
松前現在內心的孤獨感還不深,如果這種情緒加重,怕是會和那天的九花做出一樣的選擇。
藤井樹覺得自己得多去松前家串串門,經常帶點慰問品什麼。
松前的三方會談結束了。
今天的三方會談也結束了,藤井樹打算去看看吹奏樂部,收拾收拾再回家。
藤井樹只覺得松前的會談,像是走了個流程。
如果松前的父親來了,他還真從教育方面,多多暗示這位父親關照一下女兒,多看看她。
可眼下.沒辦法啊
藤井樹收拾收拾文件,朝辦公室走去。
夕陽將沉雲燒得火紅,藤井樹路過月之樓的時候,看到斜對面的社團大樓天台上,九花月矗立着,正隔着鐵絲網,靜靜注視操場上一位位陪同孩子回家的家長。
距離明明相隔百米,藤井樹卻依舊能隔空明白她的情緒。
這孩子.很缺愛.
父母的愛。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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