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041 據河以待

    鄴宮東閣中,齊主高洋側臥御床之上,臉色略顯蒼白、眼神有些渙散,左右宦者宮女小心翼翼的侍立兩側。殿中群臣也全都斂息凝神、沉默不語,更不敢東張西望。

    唯有一名中年人恭坐御床一側,正自懸臂提筆飛書,待到寫完之後,不待墨跡干透便將紙傳示於上並恭聲說道:「至尊所以神昏,乃酒氣侵於臟腑、發邪於中所致,需以此湯藥疏邪歸正、泄濁揚清,自可祛除疾病,神清氣順。」

    方才正在議事中,皇帝突然情緒激動以致當場昏厥,自然將殿中群眾嚇得不輕,忙不迭召集一眾御醫入殿診治,之前數人對此病症都戰戰兢兢、束手無策,唯有眼前這名醫師徐之才先為熨治,使皇帝甦醒過來,然後又開出這一劑藥方。

    此時侍立一旁的常山王高演入前接過藥方,想要再召其他御醫傳示辨識如此用藥是否妥當,卻被剛剛恢復一些精神的高洋擺手制止了:「前者庸醫施術尚且不敢,又有什麼才能見識能辨優劣!之才醫術精妙,朕信得過他,速速着員煎藥進來,勿阻商討國事!」

    高演聞言後連忙點頭應是,轉手將藥方遞給了旁邊的宦者,然後自己便也連忙退回席中坐定下來。

    不多久便有湯藥奉入進來,高洋在宮女侍奉下將那湯藥一飲而盡,不多久精神便肉眼可見的好轉起來。他自御床上站起身來,指着那醫師徐之才大加誇獎,授官為散騎常侍並且大賜錢帛。

    殿內群臣見皇帝狀態轉好,各自也都鬆了一口氣,平原王段韶又起身說道:「陛下尊體欠安,不如歸宮妥善休養,外事」

    「不必不必,朕體中不妥,俱放縱飲酒所致。羌賊所以欺我,此恨當真刻骨!自即日起,宮中酒具一概禁毀,大破羌賊之前,宮人並朝士百官俱不得飲酒!有司若察罔顧國危而放縱飲樂者,不得隱瞞包庇,一概加以嚴懲!」

    講到這裏,高洋情緒又變得有些激動。近年來他一直在放縱自我,等到真的危機和挑戰來臨時,才察覺到這被酒色掏空的身體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了一個極大的拖累,不要說再如早年那般馳騁沙場、痛擊敵人,到如今正常的臨朝視事都開始受到影響。

    其實過往他也並不是沒有嘗試過戒酒,只是往往因為各種原因半途而廢,一直沒有堅持下來。

    可是這一次西魏大舉興兵來犯可不是什麼疥癬之疾,如果真的應對不好或許就會令國力大損,所以高洋也不敢再作等閒視之,不敢讓自己沉迷在酒精的麻醉中。為免自己再受到引誘從而勾起酒癮,他索性直接製造一個禁酒領域。

    聞聽此言,殿內雖有幾人面露難色,但大部分還是面露欣慰之色。之前幾年皇帝陛下種種英明果敢的表現仍是讓人記憶深刻,如果能夠藉此契機改掉荒Yin酗酒的惡習,在其英明領導下國中群眾矢志一心,應對眼前的挑戰也未為困難,家國社稷甚至都有可能因禍得福。

    拋開這些後計不說,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西魏大軍。

    扶風王可朱渾元前與斛律光爭權奪勢、仍留河陽,但在得知西魏李伯山將要舉兵大寇而來的消息後,便親自入朝將消息奏告朝廷。

    可朱渾元坐鎮河陽多年,對於河洛間的形勢最為了解,講到此番如何應敵自是頗有發言權,因此他便率先開口說道:「羌賊之前屢犯河洛,雖然頻有勝績,但也難免折戟於河陽。此番復引大軍來攻,則其圖據河洛之心必然甚堅。如若師旅貿然渡河與戰,勝負着實難料。

    以臣愚見,應當趁其賊眾未至,大置重兵於河陽一線,併兼防守軹關、齊子嶺以阻河東之賊。如此賊軍縱然得據河洛,亦難得寸進,河洛當下正逢新春、補給難得,崤函道險,運輸艱難,其大軍費巨,必難久駐,待其糧盡求去,則我大軍追掩、直擊其後,可得全勝!」

    聽到可朱渾元這麼說,在場有幾人也都面露贊同之色。之前李伯山僅僅數萬師旅,在河洛之間已經是如入無人之境,如今幾十萬大軍氣勢洶洶而來,任誰與戰心裏都不免有些犯嘀咕。

    據河以守雖然有點掉面子,但起碼可以暫避敵之鋒芒,安全性更高。別的不說,就拿斛律金來說,當年據守河陽北城便成功阻住了李伯山的前進步伐,可是在之後過河到金墉城據守,結果就被李伯山攻破城池、被逼自殺。

    但別人還沒說什麼,同樣參加今次會議的斛律金之子斛律羨便開口道:「扶風王是否忘了當下北豫州已經投敵?賊若進據河洛,東可經虎牢進擾梁、鄭,南可經三鴉交通沔北,言何補給難得?」


    虎牢城乃是聯繫河南與河洛地區的重要通道,梁州所在大梁城便是後世的開封汴梁,而鄭州則是由潁川所在的潁州所改設。

    這兩處都是河南精華所在,但本身卻並沒有駐紮太多軍隊。諸如舊年戰敗於江東又被解送關中斬首的張保洛,出征之前便擔任梁州刺史。

    雖然之後朝廷又委派了新的州郡長官,但是損失的人馬並沒有完全的補充恢復,主要還是仰仗當地州軍與豪強部曲維持治安。司馬消難反叛後,魏軍能夠從襄城順利進入虎牢,也體現出河南各地的防務形同虛設。

    至於沔北那就更不用說了,本身就是李伯山重點經營的老巢之一,李伯山幾次縱橫河洛便是從沔北起兵,經三鴉道進入河洛地區。可朱渾元說西魏大軍進入河洛後便難作補給,根本就不能成立。

    斛律羨在指出可朱渾元這一計策的漏洞後,更進一步的又說道:「之前北豫州新叛,家兄便持計從速定亂,撲滅虎牢城叛情之後,賊於此境便有失策應,縱然恃強復至,亦可從容」

    他這裏話還沒有講完,便被楊愔開口打斷道:「事已至此,當下所計之重乃是如何應敵,前情追究可以戰後細論。」

    真要說虎牢城沒有從速定亂,那就不只是可朱渾元與斛律光的爭執了,朝廷這裏還曾倡議要招撫司馬消難呢。雖然楊愔並未持此見解,可真要細究起來,朝中情勢必然也要亂成一團,所以眼下還是就事論事、不要翻舊賬為好。

    「臣之進言,非為追究前事,只是進告至尊與諸公,河洛之地決計不可輕棄啊!賊今勢力不同往常,舊者黑獺不過是武川賊頑,縱然進退伊洛亦難持久。然則李伯山乃是洛下名宗舊姓,關東人家爭與媚好。舊者便不乏關東漢兒爭相附之,今若由其進據天中舊府,則鄴下能安、河北能安?」

    面對楊愔的發聲阻止,斛律羨眉頭微微一皺,旋即便又開口說道。

    等到他這番話講完,殿中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楊愔等幾名漢臣皆皺眉不語,而其他人望向他們的目光則多多少少有些不善。

    段韶察覺到殿中氣氛有些微妙,便起身開口說道:「扶風王引據前事,豐樂着眼今憂,所論俱是切實。河洛之地的確不可輕棄,賊當下征師尚未畢至,可以先遣精銳之眾掃蕩豫西,凡賊師有前軍輕探於外者,皆予痛擊。同時國中集聚盛旅沿河增駐,三台之役且罷,以應當下戰事所需。」

    鄴宮三台前後用役近三十萬之巨,本來預計要在今年下半年完工。之前便有朝士勸諫實在沒有必要興建三台,但高洋對此一直置若罔聞,此時聽到段韶作此建議,他便也點頭說道:「三台之役可罷,丁卒移守河防。」

    有了一個具體的應敵思路,那麼接下來討論就比較順利了。

    首先是在河洛阻敵這一部分,河陽加上河洛之間原本駐軍在五萬左右,金墉城並周邊諸城戍在兩萬人上下,河陽三城則常駐甲兵三萬多人。之前武衛大將軍綦連猛與高阿那肱又率領兩萬禁軍前往,如此一來,河洛方面可投入的兵力便達到了

    七萬人以上。

    另外,徐兗之間仍可招聚幾萬甲兵西向參戰,如果在河洛地區阻擊魏軍前鋒的戰事順利的話,來自山東的人馬便可進擊虎牢,東西夾擊的解決這一叛亂源頭。如此一來,單單當下可以投入此戰的兵力便達到了十萬人以上。

    至於據河以守的人馬,當然越多越好,如果前線交戰順利的話,還可隨時加入作戰。即便前線交戰不利,也要保證河防牢不可破。

    對此曾與西魏交戰的平秦王高歸彥提出建議,國內起碼還要徵調十萬大軍,其中五萬人馬安置河陽一線,另外五萬人馬則需備變鄴都。

    因為如果河洛方面阻敵不順利的話,使得魏軍得以進據河洛,並與北豫州連成一片,那麼敵軍的渡河地點可就不止河陽一處了,可以直接進入河南地區尋求地點和機會渡河直擊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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