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民凡後悔在毛顯升面前說話過了頭,省委終於改變了多年來沿襲的傳統,放棄了毛市長,轉而委派建設廳廳長項自鏈來寧臨主政。儘管事實已明白無誤,楊民凡還是坐下來逐行逐字地看完傳真,希望從中找出恰當的理由和措辭,至少當着毛顯升的面能自圓其說。通常意義上的市委書記與市長並沒有截然的區別,無論是政治待遇還是政治前途。但寧臨不同,寧臨是省里的重點城市,市委書記遲早都進省委常委班子。省委常委是什麼?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省部級幹部,終身享受國家貼息供養的高級幹部,在省內重大問題上具有決策權的群體集合!對於一個起步於政權最低層的幹部來說,寧臨市市委書記的位置幾乎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而這個夢想離毛顯升僅咫尺之遙,而且曾朝他揮手招呼,誰願意讓它失之交臂呢!作為老下級,楊民凡太清楚毛顯升要強的個性,從個人感情上無論如何都不願接受這個近乎殘酷的現實。省委在用人問題上歷來慎而慎之,這樣的安排自有其道理。但楊民凡實在找不出毛顯升不能勝任市委書記的理由,他不相信似地連看了三遍傳真,神色黯然地摘下近視眼鏡,仰起頭靠在椅背上,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發呆,仿佛失去晉升機會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毛顯升。楊民凡的感情是真摯的,是日積月累出來的,不帶有任何功利色彩,知識分子出身的他十七個年頭來,一直跟着毛顯升後邊一起成長,從虹豐鎮到瓊樂縣到寧臨市,可謂寸步不離。今年春節里,呆在毛顯升家多喝了兩蠱酒,楊民凡紅着眼說,沒有毛顯升也就沒有今日的楊民凡。是的,毛顯升始終沒有忘記他這個誠實可靠的副手,只要有可能,總會扯上一把,跟着水漲船高。如果說默契和關愛讓楊民凡心懷感恩,那麼毛顯升打瞌睡的功夫和雄辯的口才讓他自嘆不如,從而心甘情願供其驅使。
楊民凡摺疊好傳真小心地放進上衣口袋,決定上毛顯升辦公室走一趟。
毛顯升正在批閱文件,楊民凡儘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就問:「老毛,打過盹了?」毛顯升放下筆,抬頭看看楊民凡,「小楊啊,我看你倒該打打盹了,怎麼眼圈紅紅的,連鏡片都帶了彩頭,昨晚又給弟妹騷擾得不得安寧?」「她啊不象嫂子能幹,把你調教成夜貓子,打個盹又虎虎生威了。」楊民凡見毛顯升開心,乾脆貧回嘴緩解內心的壓力。
「你啊,下壓不高上壓高,好端端地紅什麼眼啊,莫非弟妹有外遇了。」毛顯升客客氣氣地遞過一杯水。
楊民凡接過來,順手放在茶几上,嘆了聲氣,他實在不願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毛顯升,在紅紅熱熱的碳爐里潑盆冷水。
這一聲嘆息就象淬火的信號,楊民凡馬上收起笑容,平靜地問,「寧臨市的天塌下來了,你唉聲嘆氣什麼?」「天沒塌下來,只是天被偷了日被換了!」楊民凡說完,一臉地無奈。
「天被偷了日被換了?」毛顯升頓了頓說「偷天換日!」「你小子把話說清楚,別含含糊糊出謎語,我沒讀多少書,榆木腦袋拐不了彎。」楊民凡從上衣口袋裏取出傳真,鋪開放在毛顯身眼皮底下。毛顯升倒鎮定自若,迅速地瀏覽一遍後回過頭來訓道:什麼偷天換日?你楊民凡也太沒黨性了吧,寧臨是江海省的寧臨,不是你楊家的寧臨也不是我毛家的寧臨,來個市委書記就象搶了你家小姨子似的,什麼偷不偷換不換的,那是省委的決定!這話到外頭你可千萬別亂說。
「可那位置本來應當是你的啊,老毛!」楊民凡急了。
「我的?我的額頭上貼着寧臨市市委書記的標籤,啊?告訴你,就是市長的烏紗帽也是暫時戴戴的,共產黨不搞幹部職務終身制啊!我說,楊民凡同志,你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就因為你我私人關係好,就想把寧臨市市委書記的職務包下來送給我做人情?」說到後邊,毛顯升竟笑出聲來,拍着楊民凡的肩膀調侃着說,「先別急,寧臨的天不會塌下來,寧臨的地不會沉下去,等你當了省委書記,我再向你老申請,行不?」「老毛啊,i服了you,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窮開心!難道你看着市委書記的職務一點都不動心嗎?」楊民凡被毛顯升的樂觀情緒所感染,說話反倒無所顧忌。
「小楊啊,我說你有完沒完呢!誰不想進步?能進則進,總不能頂風冒進吧!就說我這個市長位置吧,天知道多少人有能力坐呢,可大家能一哄而上搶着幹嗎?那不天下大亂了!所以我們得相信組織,組織敲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不容楊民凡再插嘴,毛顯升隨手在傳真上批了意見——速轉市里四套班子,市委常委會各成員,各位副市長副秘書長,市直各單位和各縣(市、區)委、人民政府。落腳處毛顯升三個大字龍飛鳳舞。
楊民凡看傻了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毛顯升轉身吩咐他馬上交機要室辦理時才回過神來,唯唯諾諾地應和着。在雙手接過傳真的同時,楊民凡也接過了毛顯升身上傳來的大將氣度和君子雅量,一雙腳竟有千斤重壓似的挪不開來。
就在這時候手機響了,楊民凡趕緊掏出機子接電話,藉此掩飾滿臉的驚愕。「什麼?項自鏈書記的車已到瓊樂市(註:瓊樂縣1997年改縣為市)了?」楊民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臉的驚愕轉眼間變成了一腔疑問,情不自禁地重複了一句。聽了這話,毛顯升也呆住了,這項書記倒是兵貴神速,省里文件剛發到,他後腳就邁進門了。「沒錯,是省委趙長征書記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和項書記的車在瓊樂市虹豐鎮被堵了。」李鞠怕楊民凡不相信似的,補了一句說:「是我在機要室里接的電話。」楊民凡邊重複着李鞠的話,邊向毛顯升擠眼睛請示工作。毛顯升點點頭算是作答,楊民凡便掛了電話。
「趙老頭和項某人是不是專搞地下工作呢?事先也不打聲招呼,現在被追截圍堵了才想到搬救兵,活該受罪!」楊民凡不無興奮。
玩的是哪出戲?怎麼象劫持人質出逃的嫌疑犯,而這嫌疑犯恰恰是自己的老上司趙長征副書記,人質是赴寧臨主政的市委書記項自鏈。猜不透省委的用心所在,毛顯升一臉的陰鬱。
「楊秘書長,你說怎麼辦?」毛顯升的話不帶絲毫感情。
「市長大人,聽你的,你吩咐我照辦!」楊民凡顯然已覺察到毛顯升的變化,態度懇切地回答。
「小楊啊,我看寧臨沒有我這號市長,也沒有我這號市委副書記啊!說句難聽的話,在省委眼裏,壓根就沒有寧臨市委市政府了,這麼大的事連個電話也沒有?就連趙書記似乎也忘記了寧臨還有你我這樣的老下級了!你說,我能拿這個主意嗎?我能發號司令組隊去迎接他們嗎?就是中央紀委督導組來寧臨也要事先打個招呼啊!」毛顯升悲慼地擰着眉頭,幾乎用哭聲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楊民凡突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如果不及時調和後果不堪設想,他略略想了一下,說:「老毛啊,省委不會忘記你這樣的有功之臣,李書記更不會忘記你,連我他都念念不忘呢!是不是李鞠弄錯了?我直接打個電話給李書記?」話還沒說完,電話響了,楊民凡指着桌上的電話機說:「老毛啊,一定是李書記給你打電話了。」毛顯升正在氣頭上,拿起電話機就是重重的一聲「喂!」「瞌睡寶你跟誰賭氣呢!是不是我李然攪了你的好夢啊?是不是怕我人老耳聾聽不到啊?」一聽聲音,毛顯升頓時泄了氣,原來是省委書記李然來的電話,他忙不迭地檢討說:「李書記啊,那聲餵是開門炮,雖然沉悶些,但隆重啊,隆重地歡迎你老作指示哩,我洗耳恭聽!」「好你個瞌睡寶,吹得比唱得還好聽!」李然適時地轉開話題,認認真真的做了三分鐘指示。
放下電話後,毛顯升二話不說,帶着楊民凡直奔瓊樂市虹豐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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