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24章 上任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224章上任偃師之名來源於武王伐紂,結束了戰爭,偃干戈,振兵釋旅,示天下不復用兵,故起名「偃師」。

    縣城在洛河以北。城牆周長六里八十四步,高三丈,有四個城門,北曰望京門,東曰懷嵩門,西曰瞻洛門,南曰迎仙門。

    城南的迎仙門正對着洛河,設了碼頭,稱為「迎仙門碼頭」。

    河上,從東邊來的大漕船運的是糧食、布匹、珍寶,吃水很深,逆流而行,在縴夫們的吆喝聲中緩緩而上。

    一艘客船自西而來,抵達了碼頭。

    殷亮負手站在船頭,目光逶巡着岸邊的人群,漕夫、腳夫、商賈、行人、吏員….最後,他轉身向薛白道:「少府,有人來迎你了。」

    舢板才放下,岸上果然有個漢子大步迎上來,徑直向薛白行禮問道:「敢問可是薛縣尉當面?

    「你認得我?」

    「縣尉見笑了,如此人物,別說小小偃師縣,全天下也沒有幾個。」

    這漢子恭敬賠笑着,自我介紹道:「小人齊丑,乃偃師縣的『捉不良人』的班頭,得了令長吩咐,來碼頭迎接縣尉。」

    薛白遞了告身給他看了一眼,問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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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丑應道:「昨日府署派人來通傳了,讓我們將住所先安排妥當。

    「是哪位官長派人來的?

    「此事小人自然不知。」

    「你不知?府署官長如此有心,我卻連該感激誰都不知,到時官長問起,是誰的責任?」薛白笑道:「對了,你名叫齊丑?名字好記,怎起得這名?

    「小人是丑時出生。」

    齊丑應着,猶豫之後,應道:「小人想起來了,好像是洛陽令周公遣人來了縣署,縣丞遂讓小人安排。

    薛白道:「我該謝周公。

    殷亮撫須而笑,心道周銑一個洛陽縣令,與偃師尉不過是鄰縣為官,何必這般熱忱?

    之後便想到,該是因宦官吳懷實的關係,倒也說得通。

    薛白有心先逛逛偃師縣周圍,齊丑卻一個勁地請他先去安頓,畢竟薛白帶了不少家眷。

    進了迎仙門,先是到了縣署東面,文廟邊的一座宅院。

    「縣尉請,這是令長特意為你準備的住處,小五進院,當合用。」

    齊丑笑着引路,直接便招呼手下的差役們搬行李。

    「都愣着做甚?還不快幫縣尉將行李搬進去?」

    薛白問道:「不知原來的王縣尉可是住在此處?」

    「縣尉放心,不敢把王縣尉住過的宅子給你住。」

    「為何?凶宅

    齊丑答不出,搓着手賠笑,一副請薛白莫為難他的表情。

    「那這宅院是?」

    「賃的,縣尉每月的俸祿里扣即可。」

    殷亮笑問道:「賃價幾何?東主又是何人?

    齊丑道:「這些事,小人豈能知啊。

    薛白道:「帶我去王縣尉住宅看看。」

    齊丑正要拒絕,老涼、姜亥已上前,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他亦是強壯漢子,此時莫名卻是心中一寒,忙不迭應下了。

    「王縣尉住在三官廟巷,小人帶縣尉過去。」

    「多謝。

    偃師縣城算是很繁華的。

    比長安、洛陽雖不如,卻比陝州城還要熱鬧些。

    萍白不急着逛縣城,隨齊丑轉進三官廟巷,巷子裏第三個宅院便是王彥暹的住所。

    「沒人住了?他的家眷呢?

    「王縣尉的家眷留在并州老家,未曾帶來,赴任時身邊只有一個隨侍多年的隨從。」

    「名叫什麼?」

    「王儀。

    說着,齊丑推開了大門。

    薛白吸了吸鼻子,往第二進院走去,直接進了東邊廂房,這是一間書房,三面牆都立着多寶擱子,上面擺着硯台、古玩,書案上的筆架掛着十餘支毛筆文書卻是一頁都沒見着。

    過了一會兒,殷亮過來,低聲道:「少府,這邊。」

    到了後院正房,薛白拿了一塊樹枝掰斷,往地上的磚石縫隙里挖出了一點點泥土來。

    「濕的。」

    殷亮抬頭看了看頭上的瓦,道:「沒漏雨。

    「昨夜來洗過了。

    「看來,王縣尉不是畏罪自殺啊。」

    「此事本就是擺明的。」薛白道:「本以為王彥暹是替罪而死,如今看來,他可能還發現了什麼。」

    「義倉貪墨,賑災不力,這些也都是明擺着的。」殷亮道,「少府拿他們也沒辦法?」

    連他這位幕僚,也不知薛白到底有沒有奉聖諭。

    薛白笑了笑,略過這個問題。

    「若是不止這些罪狀呢?畢竟那些災民里真有二十多個反賊。」

    眼下還說不準,除非能拿到兇手。」

    薛白轉頭看了看站在門外的齊丑,道:「不是這個班頭殺的。」

    殷亮沉吟道:「按理而言,捉不良帥得是縣尉的心腹才是。

    「齊班頭是偃師縣人?

    「是,小人是伊水南邊長大的,與玄奘法師是鄰居。」

    「那在王縣尉到任前,你已是偃師縣的班頭了?

    齊丑警惕了些,笑應道:「是。」

    「流水的縣尉,鐵打的捉不良帥?」

    「縣尉見笑了,撤換小人,也就是縣尉一句話的事。」

    「話雖如此。」薛白道:「外來的縣尉,到了這數萬人的畿縣,魚龍混雜,撤了你,豈不是兩眼一摸黑?

    齊丑道:「小人是縣尉的燈籠。」

    「你與王縣尉關係如何?

    「自是好的。

    「那他死了,你如何感想?」

    這話,齊丑又不好答了。

    日初見,他覺得這位新任縣尉未免太過直率,好幾次問話都不給人餘地。但分寸似乎也還捏在這位新任縣尉手裏,至少還沒有裁撤了他的意思。

    薛白忽然停下腳步。

    他們正走在三官廟巷中,老涼、姜亥前後一堵,把齊丑圍在中間。

    「放心,有什麼話,出了你口,入得我耳,不會有旁人知道。」


    「是….都說王縣尉能從虞城遷到偃師來,是因為虞城李縣令的功勞,王縣尉沒多大能耐。這兩三年來,確也是沒能壓得住偃師的各種鬼神。」

    「說說,都有哪些鬼神?」

    「洛河從縣裏穿過,漕船一過,帶來的利害就太多了。盜賊、商賈、逃犯、漕工,還有外來州縣各種權貴,王縣尉他死在這些人手裏,不奇怪,小人也勸過他,救不了他。

    「為何不奇怪?

    「他那人有點不講理,只說災民的事,天寶五載冬天,外地的災民聚到洛陽來,唯獨王縣尉喊着要開義倉放糧,可他忘了災民是外地的,義倉糧食卻是偃師縣百姓的。

    洛陽縣、河南縣、含嘉倉都不放,他一人要放,哪有人能同意他?」

    殷亮道:「每有水旱,以義倉出給,無倉之處,就食它州,此為朝廷規定。」

    齊丑道:「小人還真知道,這些話縣署里哪句沒爭過。就食它州那是早年的規矩了,義倉法之後,誰沒納糧,誰沒和來?『今日給了他們,來日餓死的就是我們』,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所有人說的。也莫怪我們心狠,和采這些年,誰家有餘糧?全指着義倉。」

    薛白問道:「王縣尉如何說的。」

    齊丑想了一會,想起了王彥暹當時的說法。

    「今日不為災民掙活路,來日我們受災誰為我們掙活路?」

    他顯然還未意識到這話里的深意。

    殷亮問道:「當時災民有多少?

    「不少,具體人數小人也不知道。」

    「據我所知,每逢災民遷徙,必有鬻賣人口,這買賣都有誰在做?」

    這話問得齊丑一滯,眼珠子迴避了一下,道:「偃師只是小縣,先生到洛陽去問吧。」

    因災害而鬻賣人口,這是歷代都要面臨的問題,但看朝廷如何處置。

    太宗即位之初,天災連年,山東、關東、關中相繼受災,百姓鬻兒賣女,太宗言:

    「水旱不調,皆為人君失德,朕德之不修,天當責朕」,乃以太府出錢,替百姓贖子女還其父母。

    經過高宗、武后兩朝諸多時策,人販奴牙買賣人口的辦法已是推陳出新。到了開元年間,朝廷財政疲於賑恤,無奈放任貧下戶暫賣子女為「傭力」,以共體時艱。也就是允許以勞役抵債的辦法暫時進行人身買賣,若時限內有錢贖身則罷,反之則為奴婢。

    漸漸地,鬻賣人口已以詭名之法盛行天下,成了合法交易。

    可想而知,若讓王彥暹多管閒事,開倉放糧,卻要觸動多少權益。

    「那些災民在洛陽賣兒賣女?」

    「小人是真不知道。」齊丑道,「自那以後,小人就迴避着王縣尉。他雖想過要撤換了小人,令長、縣丞不答應,他也無可奈何。」

    「他如何死的?

    「七月中旬,該是十七日前後,他讓僕從到洛宴樓沽了酒,應該是喝醉了,當天夜裏就畏罪自盡了。

    「還有呢?

    「就這些,小人不甚與他來往。」齊丑道:「說實話,偃師縣捕賊之事,不靠他這外來縣尉。

    「他平時與誰來往?」

    「首陽書院那些人吧。」

    齊丑低下頭回想了一遍,確定自己說的都是些不難打聽的消息,該不至於如何。

    薛白與殷亮對視了一眼,殷亮會意,自會到首陽書院去打聽。

    問過了王彥暹之事,薛白心沉了些,感到這縣尉比預想中難當些。

    與校書郎、太樂丞的清閒是不能比的。

    他安置過家小,整理儀容,換上官袍,帶着吳懷實的書信,往縣署而去。

    衙署位於縣城的正中,看着十分莊嚴,大門緊閉,此時公堂上並無人在。只有八字牆後開着一個小門,有門房正在等着。

    見了一身深青色官袍的薛白,那門房快步上前,道:「縣尉來了,小人引你進去。」

    「多謝,如何稱呼?

    「勞縣尉貴人相問,小人姓趙,行六。

    「趙六。」

    薛白記下,隨他沿着青石道往裏走,穿過儀門,有一塊誡石,上面刻的正是《令長新誡》。

    儀門後方則是六曹的所在,分為功、倉、戶、兵、法、士。

    功曹掌官吏考課、選任、祭祀、縣學;倉曹公廊、倉庫、市肆;戶曹掌戶籍、計賬、賦稅;兵曹掌城防、軍事、應徵;法曹掌律令格式、鞠獄定刑、督捕盜賊;士曹掌津梁、舟車、舍宅、百工眾藝。

    縣署之中,縣令、縣丞、縣尉是官,而縣曹不應該是論吧主事、錄事、捉不良帥、倉督、司士佐、博士等等,都是吏員。

    薛白目光看去,心知自己身為縣尉,至少要把兵曹、法曹掌控在手中才有可能在偃師縣立足。

    依次經過六曹所在,沿着小路穿過一道儀門,第三進院便是中堂與兩個花廳。

    「縣尉請。」趙六不敢過去,抬手指向東面的花廳。

    「辛苦了。

    薛白走進花廳,裏面有個老者正坐在胡凳上看文書,眼睛迷得厲害,乍看之下讓人以為是縣令,但看那一身普通的衣袍卻又不像。

    「縣尉來了。」

    老者見有人進來,連忙起身,行禮道:「小老兒偃師錄事郭渙,幸會狀元郎,明府已恭候多時,這邊請。」

    「勞郭錄事引路了,請。」

    「小老兒久聞狀元郎的才名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郭渙竟是開口唱了一句,頗顯親切,又顯得沒什麼氣場。

    薛白知他是縣令的心腹,卻不是看起來這般簡單。

    兩人從花廳後方步入中堂,才終於看到縣令呂令皓。

    出乎薛白意料的是,呂令皓年紀看着並不大,比吳懷實也大不了幾歲,顯然不到四十,再想到他女兒在宮中與吳懷實對食,大抵可知此人是個有功利心的,今日,若呂令皓在花廳相見,則表示有親近之意;此時在中堂端坐,等候薛白前來拜見,則是表明衙署內尊卑有序,規矩不可壞了。

    也許與薛白入了偃師縣城之後的動作有關。

    「薛郎來了。

    呂令皓一見薛白,反應卻很熱情,理了理官袍,離座相迎。

    「我得了吏部文書,知是才華橫溢的薛郎來任縣尉,喜出望外啊。」

    「明府抬愛了。

    薛白連忙見禮,待被呂令皓扶起,他當即拿出吳懷實的書信遞了過去,道:「這是宮中吳將軍托我帶的信。」

    「看!」呂令皓向郭渙笑道,「薛郎是值得以家書相托之人,自家人。」

    「真是有緣啊,往後同縣為官,必能其樂融融。」

    一番寒暄,分東、西坐下,呂令皓指了指薛白,莞爾道:「我方才便聽衙役報了,你已進了縣城,當即吩咐人煮茶,沒想到,茶都涼了,哈哈,將就着喝吧。」

    「明府太客氣了。」薛白道:「實在是,有些事不得不先去辦了,反而勞明府久等,是我的不對。

    「不得不辦?

    「不得不辦。」薛白以肯定的語氣道了一句。

    呂令皓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懂你的意思了,那這般如何。」

    他揚了揚手裏吳懷實的信,接着道:「我回信一封,請吳將軍代我們解釋,如何?」

    這便是呂令皓不同凡響之處了。

    他的背後站的是宮中內侍,且是翁婿關係,比許多一方大員的背景還要深。從某一方面來說,他能比薛白更了解聖心。薛白之前唬旁人的那些手段,唬不了他。

    至少此時呂令皓表明的態度就是如此。

    「好啊。」

    薛白鬆了一口氣,直接坦白道:「王縣尉之死,若能由吳將軍對聖人解釋,免了我查,那是最好了。

    他賭呂令皓不敢讓吳懷實在聖人面前提王彥暹之死。

    賭贏了,就能讓呂令皓也摸不清他的深淺,以為是聖人讓他來查,不得不忌憚他幾分;賭輸了,也不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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