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容不得楊樹林露怯,他橫刀在手,眯着眼緊盯老刑頭:「養鬼害人,還有臉說旁人是畜生,你這論調,我可不敢苟同。」
孰料,老刑頭竟然勃然大怒,鬚髮皆張:「你胡說!我們兩口子什麼時候害過人!」
楊樹林硬是被他吼得一愣,他跟這女鬼,居然是兩口子?
眼見老刑頭的一隻腳就踩在縛靈咒的邊沿,只要他使勁兒一蹭,咒紋便會被破開,楊樹林只好使緩兵之計,試着轉移老刑頭的注意力。
他冷笑道:「沒害人?這麼說,之前死在你家裏的那幾位,都是壽終正寢的嘍?」
孰料,這話一下戳中了老刑頭的要害,他身子一顫,竟面露愧疚,低頭看向女鬼。
而那女鬼則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一人一鬼對視之下,竟然沉默起來,屋裏的氣氛變得有些淒涼哀傷。
楊樹林眼睛很尖,自然看出了其中的蹊蹺。
如果說剛才他只是想轉移老刑頭的注意力的話,現在卻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以眼下的情勢,只要老刑頭動動腳,那他這個業餘的陰陽師就只剩下拼命的份兒了,老刑頭沒有故弄玄虛的必要,這裏邊到底有什麼玄機是他不知道的?
「不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紅姑啊,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老刑頭這話出口,女鬼紅姑一震,神情中透出了驚駭,緩緩鬆開了老刑頭的腿。
「你……你不要我了?」
「不,不是,我是覺着咱們,咱們能不能另想辦法,再這樣下去,是要遭雷劈的。」
楊樹林看得雲山霧罩,越發弄不清他們在搞什麼貓膩,皺眉正想追問的當口,卻赫然看到,老刑頭居然主動退了兩步,挪開了踩在縛靈咒上的腳。
紅姑滿臉的難以置信,失神的念叨:「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怎麼捨得?我可捨不得你啊!」
老刑頭指着楊樹林道:「你別瞎想,我是說,如果他真是劉家人,能幫上咱們也說不定!」
紅姑先是生出一絲希望,但隨即就黯然搖頭:「他還那么小,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再說他憑什麼幫咱們?別忘了,咱們差點害了他!」
楊樹林聽得心頭疑雲叢生,關於他們的事情,畢竟都只是阿嬌的一面之詞,難道事實上另有隱情:「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還想讓我幫你們?」
老刑頭也意識到自己有點一廂情願了,他頹然坐在了炕上,揮了揮手:「你走吧,不用你管,明天我會把房錢一分不少的退給你們。」
楊樹林還刀入鞘,卻沒挪步:「如果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你不說,怎麼知道我會不會幫你?」
老刑頭沒應聲,而是向紅姑投去了詢問的眼神,紅姑黯然流下了鬼淚,點頭應允。
老刑頭這才重重的捶了一下大腿,懊喪的嘆道:「咳,都怪我,糊塗啊!」
他沒有再隱瞞下去,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個清楚。
原來他和紅姑都是滿族人,紅姑本名胤紅,是薩滿教的薩滿,相當於傳統部族中的巫師。
薩滿教在清朝的時候曾是個遍及東北的大教派,正統的薩滿也的確精通很多手段,能替人消災解難。但世事變遷,薩滿衰落已經成了不爭的事實,神通手段也漸漸失傳,所以才會造成現下神棍、仙姑橫行,薩滿聲名狼藉的局面。
但紅姑卻是滿洲鑲黃旗的嫡系血脈,若是從清朝的輩分上論,她還是個格格,隨着族人沒落,一些不為人知的手段都傳承到了她手上,只不過她活着的時候,嚴守祖訓,不敢招搖撞騙,只肯幫四鄰親朋,所以一輩子幾乎沒賺到什麼錢,聲名也並不響亮。
正因為恪守祖訓,所以他家裏新房上樑的時候,就沒有依照漢族的傳統,掛銅錢放鞭炮。
卻不料,上樑之後就摔死了一個年輕的工匠,鄰里街坊都說是沒有祭梁,招來了厲鬼。
之後他們家裏也的確鬧了鬼,卻不是被招來的,而是那個年輕工匠不甘就死,成了怨魂。
怨魂賴在他家不走,紅姑本來有手段驅鬼,可她對工匠心存愧疚,便沒那麼做,反而因為每日見到工匠怨魂,鄰里又整天說三道四,使她心裏負疚越來越重,沒過一年就撒手人寰。
但她既不忍心就這麼離老伴而去,又擔心那工匠陰魂不散,糾纏她老伴。臨終之時便施展手段,想把自己煉做夢魘女,既能跟老伴長相廝守,又能鎮服工匠怨魂,保家宅平安。
然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臨終之前本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只待她咽氣之後,老刑頭依照居室葬的古老傳統將她埋在屋子裏,就能事成了。
不料老刑頭悲傷過度,竟被那工匠怨魂所乘,奪去了她死時呼出的最後一口陽氣!
那工匠怨魂借着她數十年培元積攢下的陽氣,就此實力大增,化作了極有道行的厲鬼,以老刑頭的性命相挾,驅使她為他汲取活人陽氣,供他培元修行。
如果她不聽差遣,他不光要索去老刑頭的性命,還會肆虐鄉里,為禍四鄰。
老刑頭得知自己一時疏忽竟造下這等孽障,懊悔不已,他倒也不吝一死,但顧及四鄰的性命,只能委曲求全,招租一些外人來,提供陽氣給那厲鬼。
隨後租他房子的馬家男人,的確是被紅姑所勾引,吸了不少陽氣。
但老刑頭和紅姑本來商量好了,等他消耗得差不多了,就找藉口把他們一家趕走,這樣既不會傷了男人的性命,又能得到陽氣。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姓馬的男人好色如命,被夢魘纏身之後貪戀虛幻的美色,連大白天的都不肯下炕,只想多做點白日夢,能跟紅姑多纏綿幾次,為了強迫自己睡着,甚至一瓶一瓶的灌酒,整天酩酊大醉,胡作非為!
後來事情鬧得太嚴重了,老刑頭不得不將他趕走,免得誤了他的性命,事後還托人說合,將被他打走的妻兒一併尋回,讓他們一家人破鏡重圓。
只是,為了避人耳目,此事老刑頭不敢張揚,不為外人所知罷了。
其後租他房子的那個單身男子姓姜,是個粗魯男人,但紅姑有了前車之鑑,便不敢再接連汲取陽氣,只是每隔幾天才來一次。
可這麼一來,那工匠厲鬼得到的陽氣就不夠了,惱怒之下連連催逼,紅姑假裝答應,卻不肯出力,他便不耐煩了,竟趁着紅姑沉睡之機,親自出手一舉吸乾了那個男人,這才使得他橫死屋中,連魂魄都成了厲鬼的嚼頭。
紅姑醒來得知此事,立馬就想跟那工匠拼命,卻被老刑頭勸住了。
那工匠是個天生的陰人,修行極快,又連日補充了不少陽氣,竟已經有了化作陰靈之像,找他拼命不光他們老兩口會遭殃,四鄰恐怕更會接連遇害,甚至造成鬼疫!
鬼疫說穿了,就是厲鬼出沒害死了人,卻不會把每個死人的魂魄都吃掉,那些漏掉的魂魄若也心存惡念化作怨魂,就會害死更多的人,如此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如瘟疫般蔓延,卻沒人能查出瘟疫的病源,直到引來陰差,或者某些高人的注意才會被遏止。
常人不知道鬼疫的可怕,但紅姑卻清楚的很,早年東洋鬼子打過來的時候就發生過一次,紅姑是親歷過的人,那景象真能用萬物蕭條鬼唱歌來形容,甚至發生過一個營地的鬼子,一夜之間死了大半的事情,着實讓她心驚膽寒。
老刑頭和紅姑瞻前顧後,自然便宜了工匠厲鬼,如今他正吸食了陽氣,在後園的深井中沉睡,只要留神一些,倒也不必擔心被他察覺了屋裏的動靜。
楊樹林耐心的聽老刑頭說完,不僅覺得毛骨悚然,而且極度震驚。
他無法理解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事情發生,一個專門捉鬼的仙姑,死後居然反被鬼奴役?老頭子眼瞅着老太太化作厲鬼去勾引男人也就算了,偏偏還是為另一個厲鬼做嫁……
雖說他謹慎的觀察了老刑頭和紅姑的反應,看樣子他們不像在撒謊,但他當然不會就這麼糊裏糊塗的相信了他們:「這麼說來,剛才紅姑對我擺出那麼惡毒的嘴臉,是想嚇唬我嘍?」
他可沒忘了,紅姑剛才還要喝他腦汁來着。
紅姑聞言羞慚的低下了頭:「說了你可能不信,但剛才我真是被劉家的名頭嚇糊塗了,又見你年紀輕輕,就算得了傳承應該也沒什麼經驗,所以想把你嚇跑了事。」
楊樹林翻了個白眼,索性拎了把椅子靠窗戶坐了下來,跟他們保持了一定距離,又把長刀橫在腿上,轉頭再看老刑頭:「那贏嬌又是什麼人?你為什麼叫她畜生?」
孰料老刑頭不但沒回答他的話,反而兩眼發直的往他身後的窗外看去,一臉驚訝。
楊樹林見狀卻不為所動,冷冷一笑:「怎麼,想引我回頭,你好在背後下手麼?」
老刑頭惶然搖頭,指着窗子:「阿嬌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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