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許多年過去了,有些事我記不清了。」謝硯沒再說什麼。
姜雲嬋聽此,心才落地,深覺自己提慈心庵的往事是個錯誤的決定,僵硬扯了扯唇道:「那時年幼,做了許多年少輕狂的事,實在沒什麼值得銘記的。但我自幼沒了雙親,唯有表哥待我親厚,我時時記着——父死從兄這話。」
姜雲嬋心知自己並未做到「父死從兄」,但她賭以謝硯的德行,不會違背聖賢,看她去死。
「父死從兄。」謝硯掀起眼睫,這幾個字實在頗有意趣。
他微微頷首,「妹妹說得極是!既如此,我也有幾句肺腑之言與妹妹說。」
謝硯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姜雲嬋與他一同往書桌處去。
姜雲嬋既然「從兄」,也沒有再跪着忤逆他的道理,她提起裙裾,亦步亦趨跟着。
謝硯將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嫁衣遞給姜雲嬋看。
那嫁衣華麗精緻,正是謝硯親自畫圖樣,令繡娘為心上人做的。
「我待那樓蘭姑娘有心,無奈她心有所屬,丟下我贈她的嫁衣,與心上人偷偷離京了。」
「她跑了?」姜雲嬋驚訝不已,怪道已經過了吉時,還未拜堂。
原來是新娘跑了。
謝硯此次辦得可是娶妻的排場,那麼多權貴盯着看着,若落了空,明日便是京城一大軼聞。
姜雲嬋訝異之餘,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
現下,謝硯身邊正缺一人,姜雲嬋又正無藏身之地。
若李代桃僵,由她暫替樓蘭姑娘的位置,彼此皆可逃過一劫。
剛好樓蘭女子日常以紗覆面,不見外人,姜雲嬋想冒充她並非難事
姜雲嬋被自己這個荒誕的主意給驚住了,慌張擺了擺頭,卻正撞進謝硯凜然無塵的眼裏:「我知此法有違聖賢,所以一切還得遵從妹妹的意願,無須為難。」
姜雲嬋訥訥搖頭。
她有什麼意願可言?她還有第二條容身之路嗎?
可這太荒唐了!
如此這般,不等於要與謝硯以夫妻的關係,同在一屋檐下嗎?
不可以,絕不可以
姜雲嬋指尖冷如冰凌,不停告誡自己。
卻在此時,房門被重重敲了兩下。
「老二,冀州軍丟了軍銀,我已奏請陛下全城搜捕賊人!開門!」謝晉強硬的聲音傳進來。
姜雲嬋心跳停滯了半拍。
謝晉這是打着辦公務的幌子,搜查她的下落。
有聖上的手諭在,謝晉豈不是無往不利?
話音剛落,謝晉竟一腳踹開了門。
轟隆——
慌張之下,姜雲嬋趕緊躲到了內室的屏風裏。
與此同時,冀州軍魚貫而入,將寢房團團圍住。
謝晉身為長子近年一直被謝硯壓過一頭,此次手裏握着君王之令,自然要趁機發泄鬱氣。
「聖上命我全城搜查軍銀,我想着咱們侯府得先做個表率,自查自糾一番!老二可別怪大哥擾了你的大婚啊!」謝晉嘴裏客套着,步伐卻步步逼近屏風。
方才進門時,他分明看到一道紅影飄然而過,躲到了屏風後。
謝晉沿路搜查了個遍,唯有定陽侯府內部沒有搜。
指不定那小蹄子又回侯府了呢?
回來也好,自投羅網!
謝晉微眯雙眼,盯着屏風內若隱若現的紅嫁衣,跨步上前。
謝硯攔住了他的去路,「大哥!吾妻在內,她受了風寒,不宜見人。」
這就更好笑了。
還沒拜堂,新娘子倒先跑進洞房了?
謝晉嗤笑出聲,嘖嘖嘆道:「二弟向來忠君愛民,不會連這等表率都不願做吧?再說呢,你拿她當妻,那我們就是一家人,我問候弟妹有何不可呢?」
「是吧,弟妹?」謝晉吊起嗓子。
屏風內,姜雲嬋聽得心驚膽戰。
此番她越藏着掖着越讓人起疑,況且謝晉有皇命在身,謝硯若強行攔着,明日大家都得被冠上個抗旨不遵的罪名?
姜雲嬋緊張地捂着胸口,步步後退。
可透過屏風底部,卻能看到那雙翹頭蟒靴正一步步靠近,一隻腳已踏進了屏風內。
「世子!」姜雲嬋一咬牙沖了出來。
謝晉伸手攔住那嬌嬌美人的去路,姜雲嬋直接從他手臂下鑽了出去,一頭扎進了謝硯胸口。
「世子,奴家怕~」姜雲嬋的聲音本就纖柔,又特意學舞姬夾着嗓子。
如泣如訴的靡靡之音,嫩得能掐出水來,直叫人骨頭酥軟。
她為防被人認出來,特意帶了面紗,脫了外裳,盈軟處堪堪磕在了謝硯手臂上。
那樣的觸感叫謝硯眉心一蹙,無意一瞥,便看到了她身前欺霜賽雪的肌膚。
一道紅霞從脖頸蔓延到胸口,沒入齊胸襦裙中,溝壑隱現。
姜雲嬋只顧得緊張,呼吸一時輕一時重,每一次都貼着謝硯堅實的肌肉,盈軟變了形。
謝硯大袖一揮,遮住了她的嬌軀。
他身上溫熱醇厚的氣息包裹着她,十分強勁,絲絲縷縷鑽進了姜雲嬋的肌膚。
姜雲嬋才察覺兩人離得太近。
可此時,姜雲嬋不能露怯不能後退,手遲疑地環住了謝硯的腰,嬌嬌柔柔依偎着他。
半露半藏的背影小鳥依人,嬌態萬千。
謝晉眼睛直黏在美人後背上,敷衍地拱了拱手:「是哥哥不好,嚇到弟妹了。弟妹轉過臉來,也好讓哥哥好生賠個不是。」
姜雲嬋如芒在背,緊張地指尖抓緊了謝硯的腰帶,遲遲不肯轉身。
謝晉卻無耐心,伸手去抓姜雲嬋的肩膀。
與此同時,謝硯出手抓住了謝晉的手腕,「大哥,皎皎不願。」
姜雲嬋心頭一顫,餘光偷瞄了眼謝硯。
皎皎這個小名是在姑蘇時爹娘起的。
她與侯府關係淡,從沒告訴過旁人,謝硯怎麼知道?又怎麼在大庭廣眾喚她乳名?
「胡嬌兒不過是個舞姬,也值得二弟與我爭鋒相對?」謝晉是習武之人,自然不會撤手。
一臂之隔,兩人暗流涌動,電光火石。
姜雲嬋此刻才知,謝硯的心上人名字也有個嬌字,他應是喚那樓蘭姑娘吧。
姜雲嬋一息吊在嗓子眼,卻不敢松下。
餘光瞥着謝硯的手,那平日裏寫詩抄經的白皙長指,此刻青筋隱現,蘊着蓬勃的力量。
可他到底是個書生,如何斗得過武人
姜雲嬋心裏忽上忽下,倏地,頭頂上方傳來一道骨節斷裂的聲音。
隨即,謝晉的呼痛聲響徹寢房,那隻碰到姜雲嬋的食指竟被反折過來,白森森的骨頭,鮮艷艷的皮肉駭然可見。
手諭也應聲而落。
血水順着手掌潺潺而流,一滴血險些落在姜雲嬋肩頭。
謝硯伸手替她擋了一下,污血落在了謝硯掌心。
「閉上眼,別看。」他溫柔哄慰,與手上決絕的手段截然相反。
姜雲嬋不但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到了,也被謝硯的身手嚇到了。
謝晉顯然也沒想到一個弱質書生竟有武功傍身,捂着脹痛的手指,齜牙裂目:「謝硯!你妨礙公務,抗旨不遵,就不怕我參你一本?!」
這動靜引來了不少賓客的圍觀,眾人擠在窗前、門前面面相覷。
謝硯年輕有為、身居高位,不知引得多少人妒恨,就等着他出錯呢。
他竟為了一個女子,公然抗旨。
明早朝堂,參謝硯的本子能比山高。
賓客窸窸窣窣討論起來,已在琢磨明早龍顏大怒,如何自處了。
謝硯卻雲淡風輕,撿起染血的手諭,放進謝晉手心,「大哥怎的這般不小心摔傷了?好生回去養着吧,莫讓旁人看了笑話,還以為我們兄弟不睦呢。」
不咸不淡的笑聲氣得謝晉渾身發抖,面色煞白:「我要參你!我要參你!」
謝硯給門外候着的扶蒼使了個眼色,「你送大哥回去,幫他寫摺子,我怕大哥手不方便,寫得不好字有辱聖目。」
「你!」謝晉瞧他連皇上也不懼,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昏了過去。
護衛見壓不住謝硯,只好把人先架回了晚香堂。
謝硯則對外面的賓客叉手行禮,「各位,皎皎受了風寒身感不適,故先接來房中休息,延誤了吉時,怠慢諸位,我們稍後來給各位賠不是。」
姜雲嬋一聽,趕緊拉住了謝硯的衣袖,暗自搖了搖頭。
她知道從她剛剛奔向謝硯的那一刻,今晚她註定要李代桃僵。
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待事情平息,她還是要離開的。
要是她同謝硯拜堂宴賓客,那便過了天地父母的眼,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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