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姜雲嬋入侯府時,雖只是個六歲孩童,傾城之貌卻已初見端倪。
侯府里不光小廝們常拿她取樂,就連兩位侯府公子也常翻牆來探。
姜雲嬋怕着了他們的道,故做出一副善男信女的姿態,常呆在慈心庵誦經禮佛,實則為了辟禍。
一次在佛堂抄經時,她偶然聽見院子裏砸東西的聲音,透過窗欞悄悄一看。
兩位公子正夥同自家小廝踢打一個赤着上身的少年。
少年蜷縮在數十人中間,後背血肉模糊,已沒有一塊好肉。
他默默受着,不敢呼痛,只抱着腦袋怯怯求饒,「別打頭,求你們別打頭」
兩位公子哪受得了人忤逆,強硬地掰開他的手臂。
那少年瘦瘦弱弱的,胳膊幾乎要被掰斷了,可他就是不鬆手。
這讓大公子謝晉頗為惱火,掄起身旁的鐵鍬砸在了少年脊骨上,頓時血花四濺。
少年倒在血泊里,戰慄不已,嘴角不停嘔血。
兩位公子知道惹出了禍端,慌忙丟下鐵鍬,拔腿就跑。
那血腥場景,也叫姜雲嬋險些暈眩,靠在窗前撫着胸口,不敢多看一眼。
可院子裏想像中的慌亂並沒有如期而至,她只聽到少年孱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好的你們開心了,就給我肉餅」
這聲音儼然是餓了好幾日了。
姜雲嬋眸光微動,再度往窗外看去。
少年血淋淋的手抓着謝晉的衣擺,血色染紅了少爺們上等的雲錦。
謝晉厭惡地踹了一腳,「肉餅是吧?給你啊!」
謝晉將懷裏的肉餅徑直扔向來看門的黃狗。
呲着牙的黃狗縱身一躍,少年幾乎與它同時撲了出去。
他將餅護在身下,任由黃狗怎麼撕扯他的皮肉,他都不肯起身。
少年的後背上拳頭傷、鐵鍬印、黃狗的爪印牙印狼藉一片,血肉翻飛。
謝晉等人約是嫌看着噁心,悻悻散去了。
好一會兒,等黃狗離開,少年踉踉蹌蹌從地上爬起來。
那個年僅十歲的少年沒有哭沒有怒,沒有一絲少年該有的波瀾。
他靜靜在井邊清理了血痕,穿好了衣服,將被狗咬過的肉餅邊角料放進嘴裏,細細地嚼。
聽聞餓肚子的時候,多嚼幾次容易飽。
她獨自坐在廊下緩了好一會兒,將剩餘乾淨的餅揣進懷裏,回了禪房。
禪房的門微敞着,姜雲嬋依稀瞧見稻草榻上躺着個中年婦人,病歪歪的撐起身來,「硯兒你去哪兒了?」
少年疾步上前,扶起婦人,「大公子送了些吃食給我們。」
「娘你看,肉餅!」少年將肉餅送到婦人嘴邊,僵硬地擠出一個笑來:「吃了肉,娘很快就能好的。」
「我知道硯兒孝順。」婦人抬手撫着少年的臉頰,「你自己吃了麼?」
「自然的!大公子一向心善。」少年指着餅邊沿的齒痕,「我還偷咬了一口娘親的餅呢!娘親不會怪罪我吧?」
「傻孩子!」婦人被少年逗得寬了心,艱澀地張嘴咬了口餅,還未咽下去,便連連咳嗽起來。
「我去打熱水!」少年吸了吸鼻子,匆匆出了門。
也許是感同身受,姜雲嬋不知不覺走到了禪房外,只見夫人手中拿着一塊玉佩,默念着上面刻的詩。
巧合的是,那詩正是她的爹娘定情的江南小調。
姜雲嬋心生疑雲,一時忘形,險些要走進去問個緣由。
忽而,身後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往井邊拖。
力道極大,姜雲嬋快要窒息了。
「你做什麼?」少年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姜雲嬋。
他是受傷的獸,任何靠近的人都可能被他撕碎。
姜雲嬋掙扎不開,艱難從懷裏取出一包桃花酥遞到少年眼前。
桃花香和姑娘身上的脂粉香交織着,鑽進少年鼻尖。
軟軟的,甜甜的。
他遲疑了片刻,鬆開了姜雲嬋,「我不要,你走吧!」
姜雲嬋分明看到他餓得喉頭上下滾動,她拆開油紙包,取出一塊桃花酥,「你吃吧!我自己做的!」
那糕點精緻小巧,淡粉色,和姑娘指尖的蔻丹一個顏色,甚是惹人注目。
少年乾脆撇過頭。
姜雲嬋也鼓起了腮幫子,嘟噥道:「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就去告訴你娘,你!挨!揍!啦!」
「你!」少年怒目而視,映入眼帘的卻是個鼓囊囊的糯米糰子。
他也不能揍她,只得抓住一塊桃花酥,狠狠咬碎,似在咬姜雲嬋的骨頭一般,「你真的很煩!」
話音未落,香甜的味道在口中瀰漫開。
少年抿了抿唇,瓮聲道:「多謝,還有很甜!」
姜雲嬋與少年也算相識於微時。
後來少年從慈心庵一步步走到了侯府最頂端,成了人人讚頌的世子謝硯。
姜雲嬋知道那是他的至暗時刻,不該再提。
可今日情況特殊,她不得不挾恩圖報,「世子,還記得我倆幼時的事嗎?」
「幼時的事?」謝硯眸中盪起微微漣漪,深不見底的瞳與她深深對視,「幼時的事有很多,不知妹妹說的是哪一件?」
一道沉靜的光包裹着姜雲嬋,似能穿透她的身體。
當初在慈心庵,他們確有一段相互扶持的時光,可那之後又生出了羞於啟齒的變故。
姜雲嬋不願回想,也不敢回想。
她默默將手抽出了謝硯掌心,眼神慌亂地飄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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