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後世一直存在的亂象一樣,許多地方其實從八十年代中後期開始就逐漸出現了以村為單位的攔路收費現象。
這種事情最初的起因已經不可考。
或許是因為當初心疼全村人掏錢修的土路被來來往往途徑的大車壓的坑坑窪窪;
又或許是當初因為交規簡陋,那些路過的大車的確造成了不少的交通事故和財產損失;
又或者乾脆就是幾個喝高了的傢伙酒後一次荒誕的瞎胡鬧……
總之,這種事情不約而同地在各地出現了,並且逐漸變成某些村子拿來「創收」的一條捷徑。
當然,跟後世又些許不一樣的是,此時大部分堵車的村子並不會理所當然地把二維碼伸過來,什麼也不解釋地讓你一人掃上個三五百,而是會給你找上各種各樣的理由,賠償他們的損失。
……………………
「所以……」
「是我們的車隊沒有減速,撞死了你們村的三頭羊?」
楊默順着老頭指着的方向,掃了一眼不遠處的三隻死羊,然後又瞅了瞅那幾名已經被對方村民圍的遠遠的司機,心下毫無波瀾。
早在三個月前,殤河地區的許多路段就被慶豐食品那邊劃分為橙色甚至是紅色區域了,按照運輸隊的操作規則,行駛至這種區域路段的時候,是不允許停車的,甚至不允許把車速降到60碼以下……運輸希望小學基建物資的車隊雖然跟運輸肉雞原料的車隊隸屬於不同單位,但同樣也被要求按照相關規定執行。
因此,從理論上來說,60碼的車速下,過馬路的羊群閃避不及,被撞死幾隻也屬於正常。
但問題是,羊群不是雞群,放過羊的同學都知道,如果不是頭羊發瘋,又或者是有人刻意驅趕的話,羊群一般是不會隨意橫穿馬路的,只會隨着道路兩側慢悠悠地走;
而在齊魯這種平原地區,像羊群這麼大的目標,隔個一百多米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司機就算再傻,也不會這麼直愣愣地撞上去……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遇上了這種事,就算司機暫時減速也並不會受到責罰。
而且……
你見過哪頭被時速60碼的大卡車迎面撞上的羊會掛的那麼安詳?
我不要求你把這些羊擺成稀奇古怪的造型,但最起碼……你嘴角總得給他撒上一灘血吧!
但這並不是重點,餘光不經意地朝着遠處某個位置移了移,楊默很平靜地笑道:「老鄉,很遺憾我們的車隊對你們造成了損失……需要賠多少,你說。」
見到這個年輕人並沒有跟他們掰扯,而是一上來就認栽,幾個老頭面面相覷了一下,臉上並沒有遇到凱子的喜色。
「小領導,這可是狗羊……一隻可老貴了,一隻五百,三隻一千五!」一個老頭大聲嚷嚷道。
跟在楊默身後張波聞言,臉色頓時漲紅起來,緊緊捏了捏拳頭,又掃了掃身前的楊默和身旁的張文順,不忿地小聲嘀咕道:「什麼狗屁的狗羊,狗羊哪有這麼大,這不就是普通的山羊麼……再說了,就算是狗羊,撐破天也就七八十塊錢一隻,這不明擺着訛人麼!」
「狗羊」是齊魯一些地區的人對於齊魯特有品種「青山羊」的稱呼,因為其體型較小,故而有了這種稱呼。
而一千五的「過路費」,放在這個年代,絕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天價了;也難怪同為齊魯人的張波不顧自己的領導在側,失態地埋怨了起來……這些車上裝的可是建希望小學運的物資,你們竟然開這樣的海口,也太TMD給齊魯人丟臉了!
楊默卻是淡淡笑了笑:「一千五是吧,成!……張波,拿一千五賠給老鄉。」
十幾年來,鑽探公司處理這種事情已經處理出了經驗,因此但凡是聽到自家公司的物資被攔,那派出去交涉的工作人員隨身的公文包里,必然會揣着一疊厚厚的現金。
張波畢竟是第一次跟隨出這種任務,聞言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幾下,最終還是臉色鐵青地從腋下緊緊夾着的公文包里點了十五張藍色的大鈔遞了過去。
看到這貨竟然當着人家的面點那一疊厚厚的鈔票,跟在張文順後面出任務的塗麗麗頓時翻了個白眼……蠢貨!
楊默見狀,也是皺了皺眉,但卻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用身位遮擋的意思……既然劇本已經寫好了,那跟着走就行。
果不其然,也不知道是看到了那一疊厚厚的鈔票,還是覺得這些凱子太容易被唬住,一個老頭似乎聽到了張波剛才的埋怨,怒氣沖沖地吼道:「小毛孩子你懂個屁!我說些羊是狗羊,那就是狗羊,而且還是懷了孕的狗羊!」
「原本我還想着讓你們隨便意思意思賠點就完事的,但是現在……哼!必須要兩千五!」
說着,這老頭轉過身去,狠狠揮了揮手:「咱村里人都知道,能下崽的母羊才是最金貴的……是不!?」
後面乍眼看上去是圍在一起看熱鬧的百餘名村民齊齊叫了起來:「是!」
老頭又是大手一揮:「一頭母羊肚子裏裝着2隻小羊羔,撞死了三隻,合着就是六隻狗羊,六隻狗羊讓他們賠兩千五……過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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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又是齊齊喊道:「不過分!」
仿佛連最起碼的公母都分不出來似的,楊默掃了掃死羊腦袋上的那兩根長長的彎角,表情不變:「好……兩千五!」
說着,抬了抬手。
氣的臉都青了的張波無奈,只得又數了十張票子,連同之前的一起遞了過去。
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這一疊已然不薄的藍色大鈔,幾名老頭臉色有些古怪,卻是沒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小領導,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你們賠了這兩千五,這三隻羊你們依然帶不走……這可是俺們村裏的東西。」一名老頭仿佛是在提醒,又仿佛是在故意激怒楊默。
楊默表情很平靜,從張波手裏取過那疊鈔票折了起來,以一種親善但略帶疏遠的姿態握起了老頭的糙手,然後將這些鈔票塞進他的手心:「沒問題……這些羊,老鄉你們留着自個吃就好。」
感受了一下手心裏那疊鈔票的厚度,老頭嘴巴哆嗦了一下,跟其餘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忽地將錢推了回去:「不成,俺們村放羊的李老六看着自家的羊被撞死,也被你們的大車裝着,整個人被住了,現在整個人都還在神神叨叨的呢……你們還得賠1000塊錢的看病費!」
說着,老頭招了招手。
頓時,一個不知道是早酒喝多了,還是睡覺沒睡醒的年輕人被村民們推了出來。
老頭哼了哼:「村里人沒啥見識,沒見過這麼大的車,你們還開的這麼快,李老六還以為來了妖怪要吃他呢,可把他嚇得不輕!」
此言一出,陣陣抑制不住的輕笑響起。
這大抵是三四十年前的笑話,放在那會,汽車、火車對於某些交通極度不發達的村子來說,的確是個稀罕物件,那些一輩子沒走出過方圓十里地的人,也難說會被嚇到,但現在嘛……
楊默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兩道已然偷偷混進人群里的身影,又斜過眼神瞥了一下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張文順,臉上的笑容依然和煦而疏遠:「既然被嚇到了,那麼賠償醫療費是應當的……張波,再拿一千五過來……給受驚嚇的老鄉補一補身體。」
看着自己手心裏又厚了將近一半的藍色鈔票,旁邊那百餘名「看熱鬧」的村民固然是齊齊脖子咕咚了一下,為首的那幾名老頭也是腿腳有些哆嗦。
四千大洋啊!
這、這、這,這已經是二十戶人家一年的收成了!
有些顫抖地捏了捏手心裏那厚到讓老頭感到不真實的鈔票,一陣若有若無的咳嗽聲傳來,老頭頓時驚醒過來,將鈔票往楊默手裏一推:「不行!」
楊默輕輕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怎麼了?是我們的運輸車隊給老鄉們造成了其餘的損失麼?」
「沒事,有什麼儘管說出來,只要是我們造成的損失,我們一定照價賠償,並且給予一定的補償。」
楊默很誠懇地看着眼前的老頭,又掃了掃那幾名被圍起來的司機:「我是這次事故的負責人,既然我表了態,那就絕對不會反悔……所以,老鄉,可不可以把我們的司機放了?」
說着,楊默主動往前走了幾步,直到走近那群「吃瓜群眾」面前兩米處才停了下來,然後舉了舉手,示意自己身上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物品:「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默默百投的科長,正科級幹部……所以,現在能讓那些司機師傅歇一歇了麼?他們開了一夜的車,已經很累了。」
看到這個自稱是科長的年輕人自己走進人群當「人質」,這些村民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一個正科級的幹部,着實不能算是小人物;連一個普通國企掛着科長名號的股級「幹部」都能跟他們村長平起平坐,更何況是鑽探公司這種央企單位里的正品?
見到楊默走進了人群,張文順笑了起來,抬手安撫了一下身邊緊張起來了的幾名安保人員,然後也大步流星地走進了人群,來到了楊默身邊:「我是鑽探公司綜合辦公室的主任,副科級幹部……老鄉們,有我和楊科長作保,你們可以放了我們的司機同志了吧?」
見到自家領導都這麼做了,張波和塗麗麗哪還敢縮在安保人員後面,當下也只能白着臉,有些畏畏縮縮跟着走進了人群,心不甘情不願地當起了「小人質」。
幾個老頭被這四個不怕死的傢伙徹底弄懵了。
瞅了瞅那幾名神色複雜的司機,為首的那個老頭忽然一咬牙,把手裏的錢給拍了回去:「不成!」
楊默捏了捏了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那疊鈔票,臉上露出了驚愕之色:「老鄉,怎麼又不成了?」
老頭支吾了幾聲,眼珠子轉了轉:「既然這四千塊錢是你們賠給我們的,那這錢就是我們的了,是把?」
楊默點了點頭:「是。」
老頭深吸一口氣:「好,既然這錢是我們的,那現在我們決定了……要用這四千塊錢買你們車上的東西!」
車上的東西?
楊默扭頭看了看停在路邊上,卻始終完好無損的四輛車,然後輕輕笑了起來:「老鄉,你知道那些車裏裝的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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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脖子一挺:「當然知道……一車子水泥、一車子鋼筋、一車半課桌板凳,以及半車課本和其它東西!」
楊默不怎麼驚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沒錯。」
再次用用餘光掃了掃不動聲色尋找着角度和空擋的那兩道身影,楊默沉思了一下:「這樣,那些課桌和板凳,可以賣給老鄉你們一車……大約是100套,想必拿去噹噹家具,又或者是拿到村食堂里當飯桌也是極好的。」
似乎害怕對方誤會,楊默解釋道:「這些課桌板凳,用的都是最結實的料子和工藝……木料用的是榆木,支腿、支架用的是450耐磨鋼……模樣雖然不怎麼好看,但皮實度卻是一等一的,一套下來,光出廠的成本就是將近46.5塊錢一套了,你們應該不虧!」
這話一出,不懂行的人或許沒什麼感覺,甚至覺得楊默是在胡亂吹泡泡,但懂行的人卻是小小地抽了一口涼氣。
要知道,榆木這種質地堅硬的木材在齊魯雖然很常見,但在拼接技術並不流行的當下,給一張1.4X0.6的老式課桌用這種木材,得需要樹齡二十年以上的榆木,並且切成厚度5厘米以上的整板才成……光這一塊板子,成本就不可能低於15。
除此之外,由於當下國內的特種鋼冶煉技術並不成熟,405耐磨鋼這玩意大部分都得靠進口……這TMD已經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而是弄不弄得到的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楊默說的是真的,那這一張老式課桌外加兩張椅子,哪怕手藝再糙,市場價起碼也是60朝上……你還別嫌貴,在這個年頭,這種死沉死沉的好東西,你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得到。
以之前楊默的大方程度來看,他可能在這種小問題上糊弄別人麼?
顯然不會!
事實上,這些村民早上就爬上車子裏看過了,那些沉重桌椅板凳哪裏有半點粗糙的模樣,用的分明就是濱州那邊聲名赫赫的木工技藝嘛!
幾樣因素加起來,這麼一套桌椅在市面上要是賣不到70,他們直接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
按照40塊錢一套的價格「賣」給他們,賺大發了!
這些人也真尼瑪捨得給那些孩子花錢啊!
正當一些懂行的人在那裏唏噓的時候,為首的老頭卻是臉色一拉:「誰稀罕你那一百套破桌爛椅……四千塊錢,把車上的東西全部留下!」
此言一出,不僅是鑽探公司這邊的人臉色齊齊一變,就連不少的「吃瓜群眾」也心虛地悄悄把腦袋別了過去。
在這年頭,鋼筋水泥,尤其是品質好一些的鋼筋水泥,都是需要指標才能購買的,絕對屬於一等一的緊俏物資;
因此,如果是普通人,別說四千了,就算三萬也未必買的來那一車螺紋鋼筋和那一車高標號水泥……你要知道,我國的螺紋鋼一直是需要大量進口的,而在這個年代,外匯簡直比金子還要珍貴!
楊默只是平靜地看着這個老頭,張文順背後的塗麗麗卻是忍不住了:「我們齊魯怎麼會有你們這些不講道理的人!?你們知不知道這些東西是要給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建希望小學用的……你們知道我們公司上上下下為這事費了多少心血麼!?」
「希望小學啊……你們知道是那是拿來幹什麼的麼!……你們堵莪們的車隊也就罷了,現在還大張海口的要這要那……都幾十歲的人了,你們良心真的不會過不去麼!?」
有些詭異的是,對於自己下屬如此不懂事的插嘴,張文順竟然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
而那幾個老頭聞言之後,腦袋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旋即一個人站了出來:「我哪知道那啥啥啥小學是來幹嘛的!」
說着,眼珠子一轉,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蠻橫之色:「話說回來,這不正好麼!?」
「你說那個啥希望小學的,是給上不起學的娃娃建的……剛好,俺們村也有七八十號娃娃上不起學,只能在家裏幫着拾掇拾掇柴火,割割豬草啥的,瞅着也是怪可憐的!」
說到這,老頭嘿嘿一笑:「小學嘛,在哪兒建不是建……要不這樣,這四千塊錢俺們也不要你們賠了,這四車東西,俺們也不買了……只要小領導你應承下來,在俺們村這地修所希望小學,我們立即放你們走,咋樣?」
另一個老頭立馬也站了出來:「對!只要小領導應承下來,我們立馬放你們走……不但放你們走,還把這三頭羊破了,請你們所有人好好地吃上一頓……咋樣!?」
看到這番略顯生硬的轉折,楊默皺了皺眉,歪頭看了看旁邊一直神色如常的死胖子,然後扭過頭來微微一笑:「我就是個區區小科長……老鄉,你們就不怕我晃你們,嘴上應承了,轉頭就不認賬?」
幾個老頭對視了一眼,一個老頭咧嘴笑道:「不怕,不怕,只要你應承了下來,那就不怕!」
聽着這貨那二逼似地回答,另一個老頭瞪了他一眼,旋即找補道:「小領導,你這話可就太謙虛了,你可是正科級幹部,正科級幹部哪有說話不算話的……俺們信你,大夥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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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張口的那個老頭反應了過來,立馬跟着後面的那群「吃瓜群眾」一起忙不迭的點頭:「是啊,是啊,正科級幹部哪有說話不算話的,只要你應承了下來,俺們就信!」
楊默眼角抽了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某個死胖子。
你們……
確定是因為我是個正科級的幹部而信我,而不是因為已經早早地知道了我才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
呵……
想到這,面對着一大群人期待與緊張的眼神,楊默卻是淡淡地笑了笑:「老鄉,不好意思……建不了希望小學!」
空氣忽然一凝,一個老頭有些艱難地擠出了笑臉:「小領導……你不要誤會,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的……只要你們公司答應在我們村建希望小學,我們不但請你們吃羊……而且全村人不要一分一毫,全部免費來幫你們幹活;」
說着,老頭豎起了手指:「而且我李老漢在這裏發誓,從動土的第一天開始起,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全程盯着,村裏的人絕對不會動工地上一絲一毫的材料……如果有手腳不乾淨的,用不着你們出面,我當場就把那雙賊手剁下來……大夥說,是不是!?」
似乎是被調動起了希望,一百餘名吃瓜群眾齊齊應了起來:「是!」
其中不少人臉上顯露出憋屈的神色。
他們也知道他們村子的名聲不是很好,而這幾年跑到工地上「撿材料」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因此他們一經提醒,便以為眼前這位小領導是在擔心自己等人是在換個方法坑他們。
可是……
希望小學跟其他工程不同的啊!
在這齊魯大地上,又有哪個生兒子不怕沒屁眼的人,心思歪到了去打這種公益項目建材的主意?
我們在你們眼裏,就真的這麼不堪麼?
楊默掃了一眼這番很有些眾志成城的景象,沉默了一會兒,在無數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中,再度緩緩地搖了搖頭:「老鄉,我們還是處理一下賠償的問題吧……這些司機師傅已經很累了,他們明天下午之前,也必須要把物資送到蘭陵那邊去。」
言下之意很明顯,拒絕了對方的提議。
失望的鼓譟聲中,為首的老頭向前走了兩步:「小領導,您看這樣成不……司機師傅我馬上讓人給他們安排吃食和暖湯,保准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三頭羊我也立馬安排人給你們燉上;」
「所以,您看,能不能看在小老兒幾十歲人的老臉上,再考慮考慮?」
看着楊默臉上自始至終沒有變化的微笑,老頭咬了咬牙:「要不這麼着,前面說的一樣作數,我們全村人保證免費幫忙幹活,也保證工地上的材料不會丟失一分一毫……除此之外,我們全村3047人,共計814戶,一戶掏出20塊錢來,幫着建這所希望小學。」
說到這裏,老頭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哀求:「我知道這麼點錢肯定不夠,但對於我們這些窮鄉僻壤的莊稼漢來說,一戶出20塊錢,已經是我們能承擔的極限了!」
這話倒是沒有作假,對於此時的農村來說,城裏人可能不會太當回事的20塊錢,真的已經是一筆非常不菲的錢財了……要知道,哪怕就連一茬17.6元的農業稅,許多人至今都是欠着的呢。
聽到老頭那宛如悲鳴的哀求聲,不少「吃瓜群眾」難堪地別過了頭去,就連某兩個隱在人群里的身影,眼中也露出了些許不忍之色。
然而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眼神中,楊默依然是緩緩搖了搖頭,然後輕輕將那四千元大鈔塞進老頭手裏:「老鄉,我們還是就賠償問題繼續進行協商吧。」
巨大的嘆息和嘈雜中,另外一個老頭忽然蹦了起來,惡狠狠地盯着楊默:「後生,我告訴你,今天你還非答應不可了!你要是敢不答應……我、我、我……」
楊默皺了皺眉,語氣平淡地如同一碗白開水:「如果不答應會怎樣?」
老頭眼睛一瞪:「如果不答應,這四車東西我們就扣下了!」
他還算沒有徹底糊塗,只敢說扣車,不敢說扣人。
楊默是央企的正科級幹部,張文順則是副科級幹部,央企屬於半官性質的企業,人家以如此退讓的姿態跟你們協商補償的問題,你們還要扣人的話,那接下來出場的,大概率就不只是大檐帽了……更何況,他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什麼賠償不賠償,要是把路徹底堵死,那村裏的希望小學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但如果扣的只是車上的東西的話,那性質可就兩碼事了……這些東西畢竟是材料而不是現金,雖然難搞到,但市場價這玩意細究起來其實沒多少指導意義。
再說了……賠償費嘛。
只要咬死了裏面還有精神賠償,是多是少,完全可以掰扯成為一筆糊塗賬嘛!
沒錯!
今天這齣鬧劇,其實就是為了給村裏面建一所希望小學。
還是那句話,就如同外省人無法理解齊魯老一輩對於編制的執着和狂熱一樣,如果你不是生在那個年代,如果你不是齊魯人,永遠沒辦法理解一所希望小學對於他們的意義……相較起來,鑽探公司伴投的那些項目,其實反而份量沒有那麼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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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默定定地看着這個脖子青筋都綻出來的老頭,以一種非常誠懇的語氣說道:「除了剛才的四千塊錢之外,我們公司再補償你們5000塊錢……這四車東西蘭陵那邊急着要,如果不按時送過去的話,真的會耽誤那邊希望小學的建設進度的。」
這句聽起來誠意滿滿的話似乎反而愈加刺激到了這個老頭。
老頭狠狠跺了一腳地上的硬泥:「不中!要麼給我們建學校,要麼這四車東西全留下!」
楊默餘光掃了掃旁邊表情有些許變化的張文順:「補償你們一萬怎麼樣……老鄉,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開學了,可不能耽誤那些孩子們學知識。」
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的老頭覺得自己血管都要炸了:「不中!」
楊默想了想:「兩萬?兩萬總歸成了吧……兩萬塊錢,已經夠你們再買一批差不多的東西了。」
老頭幾乎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這是錢的問題麼?
「不中!!!」
老頭幾乎是吼了出來。
楊默見狀,只能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兩萬塊已經是我職權的極限了,既然老鄉你們還是不答應……走吧!」
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張波和張文順說的。
見到楊默轉身,老頭趕緊攔住他們:「哎哎哎~你們干哈?」
楊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老鄉你們不肯接受我們的補償協商,那我們就只能走了啊!」
老頭有些慌了神:「那四車東西你們不要了?」
楊默笑了笑:「既然老鄉你們非要拿那四車東西,那就如你所願……全部都留給你們吧。」
說着,楊默臉色冷了起來:「不過麻煩你們趕緊卸車,還有,麻煩你們把幾位司機師傅放過來……否則,非法扣押國有固定資產和央企職工的後果,你們應該比我們更清楚才對。」
聽到對方話里暗點自己等人是這種事情的熟手,老頭臉上湧現出一絲難堪和羞怒,但身子卻一動不動,依然堵在四人面前。
楊默見狀,眉毛豎了起來:「老鄉,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今天連我們也要留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非法扣押央企兩名科級幹部,其中一位還是掌握着數億資金支配權的實權正科級幹部,這事的影響惡劣程度,可遠不是一般人以為的那麼簡單。
但在此時宗族觀念依然濃重的魯北地區,這些鄉賢和族老的權威可不是後世人所能想像,見到這個老頭攔在了楊默等人的前面,其餘的村民不管心裏是怎麼想的,還是齊刷刷地圍了過來,其中不少人臉上的羞怒之色尚未褪去,想必只要是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地給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一頓好看。
被這麼多人圍住,楊默雖然臉上在硬撐着,手心裏的汗卻一下子出來了。
MD,大意了,原本以為這是某個死胖子暗中攛掇,用來借題發揮的局,但如今看來……
這個死胖子竟然只管放火,卻沒去做預案!?
正當楊默咬着牙,打算情況一旦不對就護着腦袋往外沖的時候,一道低喝聲響起:「胡鬧!都給我退回去!」
一抬頭,卻是為首的那個老頭。
等到那些村民訕訕着往後退了幾米,這個老頭面色難看地走到楊默身前,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小領導,俺們村已經竭盡所能地拿出自個的誠意來了,我想知道一下……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在俺們村這地建希望小學?」
頓了頓後,這老頭臉上露出一絲混合着掙扎與希翼之色:「是因為你們公司現在已經沒錢了?沒錢的話,我們想辦法給你們湊……只要你們能讓那些大學生來教俺們村的孩子,讓他們每天都有肉吃,有校服穿,哪怕讓我們賣血,我們也把這二十萬湊出來給你們!」
楊默聞言,頓時明白了這些人為什麼明明知道了希望小學是可以通過民間捐贈建立的,但卻依舊對自己死纏爛打的原因。
一個很令人唏噓的現實是,雖然鑽探公司這等效益好的央企一點也不稀罕大學生,甚至就連研究生也沒外人以為的那麼吃香;但放眼全國範圍里,大學生依然是如同大熊貓般地珍貴。
如今連普通的國企裏面,大學生都是被視為特殊人才強來搶去,更何況是小學?
事實上,在這個年代,小學教師隊伍里,初中學歷的佔比高達60%以上,就連中專生的佔比都沒有超過40%,更何況是大學生了……雖然沒有具體數據,但楊默很懷疑,即便算上各大城市的一流小學,全國小學老師隊伍中,本科及以上的學歷佔比,有沒有超過0.01%。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鑽探公司組織的那幾百名大學生「志願者」,就顯得極為轟動,也顯得極為寶貴。
哪怕是個不識字的老農,也清楚由一個大學生來當老師教出來的孩子,大概率是要比一個初三畢業,甚至是只讀過初一的老師教出來的孩子學到的知識要多一些的(不要懷疑,很長一段時間內,國內就是這樣的情況,甚至不少偏遠地區的代課老師,本身也就是小學畢業的水平。)……要知道,此時的大學生真的跟後世的大學生不是一回事,綜合見識或許要比後世的大學生差了一截,但基礎知識遠較後輩來的牢固不說,責任心也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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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齊魯這邊對於孩子的教育堪稱執着,就如同後世那些寧願背負高昂貸款也要買套破破爛爛的學區房,把自己的孩子送進重點中學的家長一樣,這些村民為了給下一代多一點走出去的希望,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也並不稀奇。
可憐天下父母心!
心緒複雜地看了眼前對着自己這個晚輩很有些卑躬屈膝的老頭一眼,楊默嘆了口氣:「老鄉,並不是公司沒錢了……事實上,只要有需要,公司就算再捐獻一百所希望小學,也不是負擔不起。」
老頭的眼神亮了亮,旋即有些恐慌了起來:「那、那、那,小領導,為啥不肯在俺們村建一所希望小學?」
楊默沉默了一會,掃了掃表情各異的村民,聲音大了幾分:「因為,我們公司對於設立希望小學的村落點,是有門檻和要求的……想必你們也聽聞過一些。」
老頭的臉上惶恐更甚:「小領導,我知道你們捐贈的希望小學都是設在那些曾經幫過你們的村子裏,也知道你們會弄一些其餘項目報恩……可、可、可,我們不要求你們幫我弄那些項目啊……就單純地給俺們村建一所小學……成不成?」
說到這裏,老頭眼神幾乎變成了哀求:「真的,錢我們可以自個出……我跟你保證,只要給我們兩個月時間,我們一定可以湊十……不,一定可以湊出二十萬來!」
楊默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不,老鄉,你們大概不是真的了解我們所說的門口和條件是什麼……我們鑽探公司並不缺錢,也不需要你們湊那二十萬;」
「事實上,你們只要稍微去問一問,就會知道,我們在那一百個村子裏砸進去的錢,就沒有低於120萬的!」
「而這一切的開始,雖然主要是因為當初的那幾十隻雞,但又不僅僅只是那些雞……其中的緣由,以您幾十年的人生閱歷……應該懂。」
老頭臉色肉眼可見地蒼白了起來,慘笑一聲:「我懂,你們鑽探公司搞這些項目,固然是出於報恩,但也要看對方的品性和做派是不是值得你們去幫……而我們村……唉~也難怪你們不答應!」
被老頭這麼赤裸裸點了出來,一眾村民臉色臊得慌,巨大的失落之下,幾個家裏有適齡兒童的,差點就要蹲在地上哭了出來。
殤河地區此時的風氣實在稱不上多好,他們村這幾年來也沒少幹些令人瞧不上眼的事情,其中的受害者裏面自然也有鑽探公司。
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會在無意間波及到子女身上。
不要學費,包吃包穿的希望小學啊!
文曲星般的大學生來給這些娃當老師啊!
有這些老師教娃娃,但凡爭口氣點的,那以後不也得讀個大學出來?
讀了大學,那就是高級知識分子,走出山溝溝,考編、進好單位,那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這一切……
全都被自己毀了!
一想到這裏,許多村民就恨不得拿頭去撞牆,不少人眼睛都開始血紅了起來……在他們心裏,考大學乃是讓他們後輩們唯一看得到的金光大道。
「李三槐!」
老頭咬着牙大喊了一聲。
「大伯,在呢!」
遠處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瓮聲瓮氣地應了一聲。
「讓人閃開,讓司機師傅走!」
老頭臉色有些灰敗,宛如打了霜的茄子般。
精壯漢子猶猶豫豫地應了一聲,旋即問道:「那四車貨……?」
老頭暴怒起來:「貨你個逑的貨!老子今天的臉TMD都被你們這些不爭氣的狗屁玩意丟盡了!……都TMD給我全部散開……滾回家裏面去!」
說着,老頭急促地喘了一口氣後,挪開了堵在楊默等人面前的身子,然後一把奪過另一個老頭手裏的鈔票,遞到了楊默面前:「李三槐,順便把那三頭羊給小領導們捎上……今天讓領導們看笑話了,這三隻羊各位領導拿回去燉着吃,當是賠罪了!」
看着這幾個老頭精氣神泄了一半的萎靡樣,楊默似乎不忍地嘆了口氣,將那些鈔票推了回去:「該賠的還是得賠……老鄉,其實你也不用太過失望,我們公司每年都會與各地的主管單位聯合起來,除了對各村的物產進行統計之外,也會對風土人情進行綜合評分;」
「只要綜合評分在B+以上,不用你們說,這幾年我們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你們村免費投建希望小學的。」
說着,楊默笑了笑:「你大約不知道,不管是希望小學,還是援投項目,鑽探公司每年都有相關預算……只不過,這些錢卻未必都能花的出去。」
聽出了楊默的意思,幾個老頭齊刷刷地抬起了腦袋,一臉難以置信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小領導……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村改過自新,那、那、那……」
見他半天都沒那出來,楊默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要問我,問你們自己……反正你只需要知道,築得梧桐樹,鳳凰自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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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你們的有心的話,這段時間不妨幫忙照看一下我們公司來往的車輛……畢竟都是給那些希望小學運輸物資的,護上一截平安,也算是給自己積一點功德。」
說罷,招呼了一下,轉身就走,竟然自始至終都沒拿回實質上是被訛掉的四千塊錢。
幾個老頭仿佛懷疑人生的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這才反應了過來。
「李三槐~!你個狗曰的!趕緊把羊送小領導車上!」
「還有!那個誰誰誰,你們幾個混球,趕緊給我滾過來,去!把那兩根木頭路障給我劈了,送到村食堂當柴火……都TMD給我記住了,以後誰要是敢往路上扔些烏七八糟的鬼什玩意,老漢我打斷他的腿!!」
………………
十分鐘後,隨着四輛大卡車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三輛212這才逐漸發動起來。
楊默有些不悅地看向身邊的胖子,正想質問他為什麼把計劃改的似是而非,並且大幅提前了時間線的時候……
吱吖一聲。
車隊忽然停了下來。
「楊科長,前面有人攔路!」
看清了前面的來人後,司機表情有些古怪,右手也從副駕的雜物箱上挪了開來。
嗯??
後座上的楊默躬了躬身子,正打算往前方看去的時候。
扣扣~
隨着兩下車窗玻璃敲擊聲,一雙掛着照相機的男女出現了車子外面。
「楊科長,你好,我是《參考消息》的記者,請問可以耽誤你幾分鐘麼?」一個模樣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記者亮了亮自己的證件。
《參考消息》?
楊默瞳孔忍不住縮了縮,表情凝重了起來……
喜歡1988:重回人間混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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