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意看着車子開遠,轉身回了家。
她換了鞋就在沙發上呆呆坐下,一遍遍回想黎楚的話,心裏又燃起一些希冀。
她確實沒想到黎楚會成為律師,高中的時候,黎楚是他們班的刺頭,很聰明,但總是沉默寡言,經常因為打架被全校通報批評,他們兩個在一個班裏,卻南轅北轍,即使擦肩而過她都會小心避讓。
唯一一次交集,是她趴在桌子上午睡的時候被人扯掉了助聽器,助聽器在踢滾下落到了黎楚的腳邊,他撿起來,其他人都不敢再玩鬧,回了位置。
「這是誰的?」黎楚轉頭問。
陳知意有些害怕,慢慢地站起來,聲音很小:「我的。」
他把助聽器往桌子上一推,轉身從後門走了。
陳知意趕緊上前拿了回來,瞥見他桌子上的物理試卷工整的字跡和接近滿分的成績。
後來兩人正式認識是在高二下學期開學不久,陳知意被老師約談了幾次,因為她沒有錢交上學費。
那時她窮困潦倒,幾乎連基本的生活都維持不下去,從孤兒院領養她的婆婆在初三的時候就去世了,留下了破舊的老房子和兩萬塊錢存款,她靠着存款和打工的零錢維持到高二,生活已經岌岌可危,
學校里的老師願意為她發起捐款,陳知意指尖扣住手心,掌心一陣泛白。她面上燒的發熱,知道自己應該坦誠自己的貧困,但是也做不到完全地捨棄自尊。
她只好說家裏還有一些積蓄,但是要一點時間。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就是把唯一還有的老房子想辦法租出去,這樣起碼能多一筆收入。
陳知意自己手寫了很多份租房傳單,周末就去街上發放,厚着臉皮去搭訕推銷。
但是雖然房子位置尚可,但年久失修殘破不堪,很多人看了一眼就擺手拒絕了。
被拒絕很多次後,她失落地買了最便宜的白饅頭,坐在小便利店外的長椅上慢慢地吃。
小便利店的旁邊是小區樓房,中間間隔着一條小道,陳知意吃着就聽到裏面逐漸激烈的爭鬥聲。
她回過頭,幾個混混樣的成年人從裏面相繼出來,陳知意趕緊假裝沒看見一樣轉過身,跑進了便利店。
等外面幾個人走過馬路消失在視野,她才出去,巷子裏傳來喘息聲,一個男生躺在地上,穿着他們高中的校服。
陳知意小心地靠近,看清被打的人是黎楚。
陳知意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黎楚?你還好嗎?」
黎楚沒有動,只是仰面躺在地上。
她走得更近,看到他的額頭和嘴角都在流血,裸露的胳膊上有幾道撕裂的傷口。
陳知意蹲下來:「要不要報警?」
黎楚這才將頭轉向她,眼神平靜地看過來。
陳知意以為他不認識自己,解釋道:「我叫陳知意,我們是一個班的,或者我幫你聯繫班主任,先去醫院?」
黎楚的耳朵鼓譟,只聽清了前面幾個字,重複道:「陳知意······」
他看到她手裏粗糙的租房傳單,伸手扯了過來。
陳知意被嚇了一跳,往後倒退一大步,黎楚撐着地站了起來。
他比她高很多,站起來的時候陳知意只能仰頭看他,頓時讓她有一種危險感。
她心裏害怕,又有些後悔,但是看着黎楚撐着牆壁半晌沒動,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又詢問:「要幫你聯繫家人嗎?」
黎楚看過來,他的額發微垂,散在眼睛上面,讓人有些看不清,卻無法忽視他的目光。
「不用。」黎楚不讓她給任何人打電話,但是他一個人也沒有力氣走到醫院。
陳知意見他並沒有做些什麼,決定送他去醫院,黎楚沒有拒絕。
她攙扶着他,但因為身高差,幾乎像是靠在他懷裏,但是陳知意也沒有其他想法,只是覺得黎楚實在太重,等有輛空客的出租車靠過來才鬆了口氣。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坐出租車,車子停下來,她卻連開車門都不會,學着別人的樣子去拉,卻拉不動,還是黎楚伸手幫她找准位置。
陳知意有些尷尬,在學校里大部分時候他們穿着一樣的校服,寫着同樣的練習冊,用成績相互比較,她的窮酸和貧困被掩蓋起來,好像沒那麼重要。
但是貧窮是掩蓋不住的。
兩個人坐進車裏後相對無言。
沉默中,陳知意想到了什麼,開口:「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放心。」
黎楚嗯了一聲,看起來並不在意。
他靠在椅背上,下頜劃出清晰的弧度,高挺的鼻尖因為忍耐疼痛而微微出汗。
幸好黎楚的身份證還在,陳知意帶着他掛了號,索性黎楚的傷口只是看着嚇人,但是沒有傷及筋骨,醫生處理後開了藥。
黎楚的錢包被小混混們拿走,手機也摔碎,所有的錢都是陳知意付的。
付錢的時候陳知意有些猶豫,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的黎楚,還是開口問道:「你會還我錢嗎?」
她看見黎楚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但轉瞬即逝。
黎楚:「不會。」
陳知意的手停頓在那裏,似乎陷入了很深的糾結和心理鬥爭。
黎楚偏過頭,現在連眉頭也舒展開。
他轉過來,將她從糾結中解放出來:「行了,我不差這點錢,回去還你。」
陳知意鬆了口氣,連付錢的動作都輕快了不少。
醫院門口陳知意和黎楚分別,數了僅剩的幾塊紙幣,決定還是走路回家,黎楚在後面叫住她。
「你家在招租?」
陳知意點了點頭,除了被黎楚扯走的那張傳單,她包里還有剩下的幾十張,她準備回去後把它們發完。
「帶我去看看。」黎楚朝她走來。
陳知意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他是想要看房。
她心裏七上八下的,不明白黎楚有家為什麼要租房,但也沒有多問,帶他穿過狹窄古樸的小巷,來到一棟老式平房面前。
裏面的東西大部分已經用了幾十年,衛生間狹小,用的蹲坑,和淋浴區緊緊擠在一起,廚房只有一個煤氣灶,上面的鐵鍋外面都是厚重的洗不乾淨的油煙。
陳知意領着他進入自己的領地,一間間看過去。
如果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她還更加自在些。但是因為是認識的同學,陳知意反而有種被破將自己的私隱展露出來的羞恥感。
幸好黎楚並不挑剔,也沒有對這件破舊的屋子發表任何看法,只是沉默地跟在陳知意後面聽她講解,讓她不至於陷入想像中的難堪
她並不是一個好的銷售,做不到巧舌如簧,只能真實地講述:「房子裏東西都齊全,我平時會打掃衛生,但是這附近靠近市中心,外圍是小吃街,很多餐館,街道也雜亂,可能會有蟲子,晚上也有些吵鬧。不過這裏離學校很近,走路15分鐘就能到了。」
黎楚跟着陳知意來到他的房間,這是主臥,床上格子床單和被子,顯得有些土氣,但是他摸了一把,卻很乾淨。
地面也是一塵不染,桌面鋪着純色的桌布,上面用玻璃牛奶瓶插着一朵月季。
看起來為了租出去,陳知意做了很多努力。
黎楚沒問什麼,很快就定下,按照押一付三給付了房租。
收到錢的那一刻,陳知意一下子放鬆下來。學費終於有了着落。
他就這樣成了她的第一任也是最後一任租戶。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那麼多錢,卻會願意住到她家這破爛的小房子裏。
她也只從其他學生議論里聽到幾句關於他家的八卦,以前來給他開家長會的是後媽,他的家境富裕但是關係疏冷。
如今十年過去,他和別人的交流顯得遊刃有餘,她曾經一度以為他會從事實驗室科研類的工作,永遠保持孤冷,隔開其他人。
她坐了一會兒,窗外的地鐵呼嘯而過,燈光閃爍,狹小的出租房一下子被照亮,又暗淡下來,只留下使人若有所思的眩暈感,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坐在黑暗中。
陳知意起身打開了燈,拿出手機搜索了當時事故發生的相關新聞,當地媒體並沒有對後續結果進行報道,但是她看到了負責這起事故的交警所在區域。
她搜索了一下地址,打電話過去詢問了周六日是否上班,得到肯定答覆後決定親自去詢問當時事故的認定結果。
陳知意放下手機,下意識點進了微信頁面,她和黎楚的頁面依舊是一片空白,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轉了一半飯錢過去。
另外一邊,黎楚回到家中,他脫了外套,倒了一杯紅酒,靠在中島台旁喝了一口。
手機屏幕亮起,是陳知意的轉賬。
黎楚沒有接收,點開她的頭像。
陳知意的頭像是一顆灰色的心臟模型,她朋友圈裏顯示近三天可見,沒有東西。
黎楚放下手機,房子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客廳有一扇無遮擋的大落地窗,兩邊窗簾是拉開的,窗外夜景閃爍,房間隔音很好,聽不見一點聲音。
他看着窗外,將杯子裏剩下的紅酒一飲而盡。
過了很久,陳知意已經快要睡着,才跳出信息顯示對方才點了接收,但他們的對話框裏依舊一句話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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