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好嚇人的呀?」
阿細顯然是第一次看到他們家蘑菇指出來的這件作品,聽見大表哥家的夥計一開口就說嚇人嚇人的,多少有點兒覺得他出言不遜,畢竟是蘑菇的東西,他心裏不太得勁兒,晃悠着小腦袋湊上前去,想看看裏面到底畫着什麼慘烈的畫面。
一搭眼,阿細就無語了,這畫兒哪裏嚇人了?不僅不嚇人,還很有市井生活的氣息嘛。
畫面上描繪的大概是一座城市的近郊,跟一般平原的城池有所不同的是,這個地方似乎是丘陵山嶽地帶,一出城就是層巒疊嶂的青山,所以畫卷的絕大部分基本上都屬於寫意的山水畫,不過跟一般古代文人山水畫不太一樣的是,畫卷的後半部分其實並沒有完全着眼於殘山剩水的描繪,而是更多地加入了散落在深山深處的零星人家平凡度日的溫馨畫面。
有一家似乎在山坡比較緩和的丘陵地帶開鑿了一些梯田,這會兒兩個看上去青壯年的男子,不知道是父子還是兄弟的正在那裏踩着水車,把附近的溪水引過來澆灌農田,這家還沒有長大的幾個子侄則非常頑皮地脫掉衣服只穿着孩童的肚兜兒在溪水裏玩耍,不對,仔細一看小孩子們也不完全是為了玩耍,似乎有幾個正在低頭摸魚,大概是想要幫助父母緩解在山間貧瘠的土地上過生活所帶來的鴨梨吧。
在深山更深處的地方幾乎就看不到這種類型的梯田了,但是也有一些茅草房,看得出畫師深得寫意的真傳,雖然沒有描繪出具體的人物,但是從那幾件殘破的茅草房裏冒出的炊煙可以判斷,這麼偏僻的地方也還是有人居住的,而且房子前面場院上的晾衣繩上還懸掛着幾張洗剝乾淨的獸皮,點明了這些茅草屋的主人——應該是在山裏謀生的獵戶。
再往下看似乎就到了畫卷的尾聲,不過即便如此,畫師也並沒有用大面積渲染的山水來草草收尾,就連畫卷最末端的地方還有幾處都畫着羊腸小道和零星的來往行人,從行人的打扮和坐騎來分辨,應該是往來了各個州城府縣之間的行商,生活氣息十分濃郁。
「這麼溫馨的畫兒哪裏嚇人了?」
阿細看了半天,倒是有點兒趁機在畫師所描繪的百姓耕織漁獵的平淡氣氛里,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們家蘑菇,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要是能跟這傢伙一起過就完美了,唉……走開,你們這些該死的鈔票,本少爺就是喜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保潔小妹,阿細的腦海里已經充斥着有錢人家少爺們的妄想。
「表少爺,你往下看吶,我剛才這話也不是亂說的。」這邊廂的奎子也是絞盡了腦汁不知道怎麼稱呼胡橙這位沾親帶故的遠方親戚,想來想去只得讓他跟自家大掌柜的互為表少爺了。
「往下看?」
「你看這裏。」胡橙已經看懂了,明白了奎子的意思,伸手指了指這半張殘畫兒邊緣,曾經被割裂了地方。
「啊!這是什麼鬼啊?」
阿細被胡橙一點撥,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幅畫的關竅所在,明明後半段都是一副安靜祥和的氛圍,可是偏偏只在中部被人為割裂的地方出現了一副很難解釋的畫面。
在畫卷被割裂的地方熙熙攘攘的擁擠着很多人,從衣帽服飾上分辨,這些人的社會等級顯然不太一樣,既有腿兒着趕路的平頭百姓,又有騎馬坐轎的達官顯貴,還有一些應該是家境比較富裕但是社會地位不高的商人。
這些人行路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正在往被割裂的畫卷方向奔跑着,有的則似乎是剛剛從另外的那半張畫兒之間行色匆匆地奔跑而來,而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似乎都燃燒着一股焦灼的痕跡。
「你看,那些趕往另外半張畫卷方向的人,他們似乎手中都拿着什麼東西,糧食、動物的皮毛、還有一些行商從遠處帶來的奇珍異寶。」胡橙指了指畫卷被割裂的地方說道。
「而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得很急的人好像什麼東西都沒帶,而且不是騎馬的就是坐轎的。」王敦接茬兒說道,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歪着頭眼珠兒滴溜溜地轉悠着。
「唉,當年就是為了這張破畫兒,我差點兒就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奎子撇撇嘴兒,似乎是想起了當年自己收下這幅畫作為死當時的一些舊事。
那時候他剛剛參加工作沒多久,還沒有過試用期,所以非常勤快,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看到有了內掌柜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吃等死的地步。
那會兒王敦也不守夜,奎子反正睡不睡覺都行,為了能混上在王敦身邊工作的正式編制簡直是兢兢業業無所不用其極地表現自己的勤勞勇敢,天天點燈熬油的不睡覺,照顧鋪子裏的生意,這一單就是他在凌晨的時候接到的。
那天晚上正是個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奎子一個人守着一盞孤燈坐着,雖然自個兒也能把別人嚇個半死,但是這種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的氣氛他心裏倒是也有些發毛,就在這個時候,門環被人打響了。
來了。
奎子心裏有了個準譜兒,他們掌柜的說了,但凡是凌晨三點左右的生意多半都是死當,讓他機靈着點兒,不要什麼都往家裏劃拉,但是也不能錯過了好東西,做得好的話還有提成兒,奎子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這位客官,有東西要割愛嗎?」
奎子倒是有個機靈勁兒,被王敦做了個上崗培訓之後說話也挺客氣的,一開口就脆生,招人愛聽,有不少當鋪一上來就對上門的客人翻白眼冷嘲熱諷的,都是趁機壓低價格的常用手段,可是王敦從來不許他的鋪子裏發生這樣的事情。
「噯,有件東西,想請掌柜的掌一眼。」來人是個青年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天色正值隆冬時節,男人的棉襖穿得厚實,一看就絮上了不少棉花,家裏肯定有知冷知熱的人,估計應該是結了婚娶了媳婦兒的。
奎子那會兒還是夥計,被人尊稱掌柜的心裏倒是挺舒服,趕緊連聲答應着往鋪子裏讓,兩個人分賓主落座,奎子就看到了年輕男人展開在桌案上面的那半張畫兒。
「怎麼,就半張?」
奎子沒有仔細看,不過古畫兒的捲軸都有一定的尺寸,這一張一看就是殘卷,當時就不太樂意了,搭眼一瞧,敢情還是沒有題款的那半部分,這樣的東西賣不上價錢,誰都知道。
「掌柜的,不瞞你說,我也是慕名而來,這畫兒就想當個死當,隨手給個仨瓜兩棗兒都沒關係。」年輕男人似乎是看出了奎子的為難,主動先給出了一個聽起來頗為誘人的條件。
死當?還基本等於白送?奎子從王敦那裏繼承的貪小便宜之魂又在熊熊燃燒了起來,原本有些難看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是這麼回事,不瞞你說,我剛剛才娶了媳婦兒,可是家裏的老娘總是把這半張畫兒當成寶貝一樣地給我們掛在新房裏,我媳婦兒心裏又不受用,說人家結婚佈置洞房都是成雙配對的,結果咱們家裏倒好,兒子成親,親娘送半張畫兒擺在屋裏,不是明擺着膈應人嘛。」
年輕男人夾在救我還是救媽的人性終極拷問之間,媽媽的愛像海一樣深,老婆的情像火一樣熱,於是他就這麼地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想來想去,只有先斬後奏,拿出來當了就算完事,畢竟是家傳的東西,我也捨不得一把火燒了,您就看着給個價兒吧,夠個跑腿兒錢就得。」年輕男人一臉誠懇地說道。
「唔。」
奎子想了想大掌柜的囑咐,出門不撿錢就算丟,這古畫兒瞧着殘破,可是仔細看看畫中的山水人物,雖然也有匠氣的院本功夫在裏面,可是風景之間也有不少寫意之處很有些文人氣質,雖然現在找不到題款,並不代表將來沒有在市面上找到另外半張的可能,一旦湊齊了,說不定可以通過藝術經紀公司的運作賣出個向日葵來!況且又不要多少錢,先撿個漏兒再說。
「這位掌柜,您就高高手收了吧,真的給我個叫洋車的錢就行。」年輕男人看見奎子半天沒搭碴兒,還以為他起了疑心,趕緊使勁兒攛掇着。
「洋車啊?那你家住哪兒啊,要是住海南我也拿不出來那麼多。」奎子吐了個槽。
「瞧您說的,我就住火車站附近,您給五毛一塊的都行。」年輕男人笑了笑,情緒緩和了不少。
「這樣啊,那我也不算欺負人,給您開出十塊錢的當票子吧,我們東家還有話說,三年之內要是反悔了,憑票還能商量,只不過要比本價兒貴一些才能贖回來。」
奎子好心地給出了一個他認為還算不錯的價錢,畢竟是一張古畫兒,真的就給個塊八毛的不合適,再說估價過低了傳出去對當鋪的名聲也不太好,以後怕是影響主顧上門,說是店大欺客。
「行、行!掌柜的,你人太好了。」那男人似乎聽見了價格之後覺得喜出望外,趕緊催着奎子開出了當票子,一溜煙兒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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