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怎麼起來了?」王敦一回頭看見胡橙從後門出來,臉上多少還帶着一點兒不自然。
「睡不着,聽見有生意上門就過來看看,怎麼,三櫃看不真?」胡橙當着外人的面很有眼色,非常謙遜地站在了王敦的側後方。
「這物件兒真得您老二位掌掌眼了,我可不行,您幾位坐着慢慢兒說,小的後頭沏茶去。」奎子看屋裏人不少了,有點兒擠不開,反正自個兒的業務水平沒到那個份兒上,與其在這兒現眼,不如後頭茶房裏忍一會兒。
「您老……額,這位客人,您請坐吧。」
「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滿頭銀髮的年輕男人推了推架在英挺鼻樑上的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端坐在了客位,還稍微欠了欠身,意思是等着主人家落座。
這人是個念書人,還頗有古風,總有個研究所的頭銜是跑不了的,胡橙一面打量着他,一面頷首落座,對他滿頭的白髮感到非常好奇。
「不會是特意染的吧,看着像個中文系的學生啊,是不是因為崇拜李白?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趁着兩個人落座的工夫兒,王敦暗搓搓低聲對胡橙嘀咕道。
胡橙乾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照他這麼說人家還要去做個接發才行,還要接上三千丈,走在路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抻面成精了呢,真不懂這個大櫃的腦迴路。
「今天來,是想讓兩位幫我掌一眼,這東西我們只怕是壓不住了,可能是跟它沒有緣分吧,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希望生活能快點兒回到平靜的狀態上來。」年輕男人說着,鼻音越發濃重了起來,怎麼聽起來都有點兒像是堪堪的要哭的狀態。
「有話慢慢兒說,先喝口熱乎的吧。」王敦看見奎子端茶進來,趕緊給客人先端上了一杯。
「多謝,我……」
年輕男人似乎是被王敦的熱情又補了一刀,終於沒忍住,兩顆淚珠就滾了下來,他自己似乎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茶盅趕緊擱到了桌面上,好像是怕自己的眼淚弄髒了人家的東西,一看就是個不招災不惹禍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陰差陽錯的收下了什麼沒解煞的古玩,把個老實巴交的念書人給擠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看着都叫人心疼。
「您既然能深夜找到這兒來,應該是熟人介紹的?來我們鋪子裏的人多多少少都遇上一兩個坎兒,既然有緣分來了就別擔心,我們大掌柜的在這一行還沒有失手過。」胡橙對王敦粲然一笑,結結實實給他扣了一頂戴高樂。
這是什麼鬼,逼着我接這一單的生意?嗯,聊齋說得對,果然狐狸和念書人是官配,等一等,那我呢?你把老夫置於何地?王敦無語問蒼天。
「是是,我都聽說了,是我的一位同行前輩介紹我來的,他私人非常喜歡收藏,曾經聽說過貴寶號的大名。」年輕人說得很客氣,王敦臉上有光,暫且把聊齋給他帶來的鬱悶拋在了腦後。
「好說,您先把東西亮一亮,讓我們二掌柜的䁖一眼。」倒不是王敦拿大,主要是古來當鋪的規矩如此,三掌柜的看不准並不能直接給大掌柜的瞧,總要經過了二掌柜的手,才算是走個過場,不丟面兒。
「是是,你看我,只顧着吐苦水了。」斯文男子臉上發燙,伸出手背在腮邊蹭了蹭,才從手裏一直緊緊攥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兩個文件袋。
「就是這兩件東西了,說起來,這還是我和妻子得到的新婚禮物呢。」
「新婚禮物?」胡橙聽見他說,並沒有急着打開文件袋,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這本身在他看起來就有點兒奇怪,現在結婚都是隨禮,有的用手機就發個紅包了,怎麼還有送東西的,就算是送,也應該是一些家裏的小擺件,送兩個文件袋算怎麼回事,難道裏面是一摞一摞的現金嗎?
「嗯,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男人推了推眼鏡兒,挺不好意思的說道。
「這是……」胡橙隨手打開了一個文件袋,發現裏面是一本封面早已斑駁不堪的線裝古書,又拆了另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看樣子應該是上下冊了。
「這就是你們得到的新婚禮物嗎?」
胡橙的好奇心越發被引逗了起來,論理,新婚是不能送舊物的,難道送禮的人不知道忌諱,可是看面前這個斯斯文文紅顏白髮的男子,似乎對這兩卷書非常珍而重之,又並不像是嫌棄的模樣,往常這個時間段上門的客人都對他們送來的東西避之唯恐不及,這個男子卻不一樣,真像是與自己心愛的人告別一般,動不動就要紅了眼圈兒,活像個戲文走出來的痴情書生。
「嗯,是的,二掌柜的不要見怪,雖然說新婚不該送舊物,可是當我和妻子得到這兩卷殘書的時候,可以說是欣喜若狂的。」年輕人的眼睛隔着厚厚的眼鏡片都能看出其中閃爍的光亮來,看來真是個愛書之人。
「其實,我跟我妻子也是通過社交網絡才認識的,當時我們都參加了一個網絡上舉辦的書友會,因為感興趣的作品很相似,在群組之中就交流得比較多一些,久而久之對彼此產生了仰慕之情,才見面的。」
年輕男人提及自己已經修成正果的戀情,原本沒有什麼血色的臉上也漸漸地透露出一絲喜氣來,氣色紅潤了一些,如果不看他滿頭白髮的話,倒也堪堪的有些年輕小伙子的陽剛之氣了。
胡橙忍不住點了點頭,臉上難得的有了一絲淡然的笑意,卻發現坐在另外一張太師椅上的王敦眼睛也亮了起來,笑得暖暖的,他很快就收斂了笑意,衝着年輕的客人一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怎麼,你也是收藏家,這兩卷書是找了很久的藏品嗎?」胡橙伸手在殘破的書卷上輕輕摩挲着,感受着那種古物穿梭時光而來所形成的特有的歷史感。
「那倒不是,其實這兩卷書是一部小說的上下冊,這部小說也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就連文學史上也沒有被提到過,不過是幾本古人的筆記小說裏面偶然提到過的一樁文壇趣事。」白頭髮的年輕男人說着,也很珍而重之地拿起了其中的一本在手裏摩挲着。
「你的意思是,這兩本書雖然是古物,也只是普通的善本書而已,並沒有多大的文學價值和收藏價值?那你們為什麼還會對它這麼重視呢?」胡橙看了看年輕男人的眼神,如果把他手上的善本書p掉,換成一個嬰兒,他臉上的表情都可以完美匹配,簡直就是愛若珍寶一般。
「唔,讓你們見笑了,因為我和我妻子都喜歡考據,也曾經聽說過這本小說的大名,可惜傳世的只有殘本片段,並沒有結局,弄得我們兩個都心癢難耐。」年輕男人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露骨,不是特別喜歡百~萬\小!說的人可能理解不了他的行為,就趕緊又把書放回了胡橙跟前的茶几上。
「這書為什麼沒能流傳下來呢?就算不是什麼傳世經典名著,幾個離現在比較近的朝代小說寫作和傳播都還比較繁榮,想留下來並不是什麼難事吧。」胡橙因為族裏有不少跟着戲班子的子弟,對於戲文小說什麼的還是挺有研究,在沒有電視手機網絡的歲月里倒是幫助他度過了不少個不眠之夜。
「一般的小說多半可以保存下來是沒錯,可是這兩卷書有點兒特別,原本是兩位在朝為官的大人連文所寫的戲作,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手裏才有手抄本,沒想到竟然能夠流傳至今,是一個朋友在舊書市場上偶然發現的,因為我們倆總會在朋友圈子裏談到這本書,所以就留意買了下來送給我們,沒想到……」年輕男人說到這裏,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連文?什麼是連文啊?」一直沒說話的王敦忽然問道,他是個閃存性質的大腦,不需要的東西會定期抹掉,抹了之後自己也就不記得了,可能之前存過這方面的東西,不過作為腦子裏有個橡皮擦的學渣,顯然又忘了。
「就是兩個人合寫一種文學作品,比如古代文人經常會玩一種叫做即景聯句的遊戲,就是合寫一首長詩,誰最有本事就續上最多的詩句,連文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是合寫一部小說,至於其他領域還有著名的四人圍棋,分為兩組每人各走一招,都是考驗參與者配合上的默契程度,是一種比較燒腦的文人遊戲。」學神胡橙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我現在的腦就快要燒起來了,你們這些學神可真是城會玩兒。」王敦搖了搖頭聳了聳肩,表示不是很理解你們的腦迴路。
「也還好吧,只不過很多文人都會通過這種方式在同學同僚之間賣弄一下自己的才學,不過也有不少小孩子會玩這類的遊戲,就好像中學生交換日記一樣,怎麼,你沒玩過?」胡橙忽然看着王敦,沒有防備地來了個查戶口。
「當然沒有了呢,你有嗎?」王敦搖搖頭表示自己問心無愧,又隨口問了胡橙一句。
「呵。」出乎他意料的是,胡橙原本文采犀利的眉眼逐漸黯淡了下來,最後只是哂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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