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宴將顧靈書帶到位於西子城的靈犀河時,河岸上已經圍了許多放花燈的姑娘了。
少年一襲錦衣青衫,眉目三分風流七分含笑,去了,便引了一眾女子的側目。然而女子們十分想不明白,為何他身邊要帶着那樣一個女人。
一身粗布粗裙,一頭雜亂長發,倒好似不曾梳洗便出了門。少年卻為她買下了全城最漂亮的一盞花燈。
青宴其實直至那時也未想通,為何會帶顧靈書來了這裏。
他跟她談不上交情,也論不上喜歡。他待女人雖好,卻也從未對誰花過什麼心思。他側頭又看了一眼顧靈書,還是那副髒兮兮的面貌,迎着周遭一眾女子奇怪的注視卻依舊處之泰然。
她在看河中的花燈,看得很用心,也很新鮮。一雙張揚上挑的眉眼,亮得如燈芯紅燭般耀眼。
她問青宴:「這些燈真好看,她們為什麼要放走?」
青宴說:「乞巧節都是要放花燈的,燈中卷着紙條,寫着女子這一刻的願望。有的是乞巧織女能賜一雙巧手,有的是祈願姻緣美滿。還有的......」
他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靠近她耳邊道。
「還有的,寫着心儀男子的名字,期待與君長共,百年好合。」
顧靈書姑娘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說:「我不能嫁人的,這燈我不能放。......我也沒有想要一雙巧手,巧手便要多做事。我情緣做個懶一點的人。」
青宴好笑的睨着她道:「趙財神也用不着你手巧吧。」
善財童女會扔金元寶不就行了。
說完以後,目光又掃過她泡的發白的手,不自覺又加了一句:「你的碗洗的倒是挺好。」
靈書聽了以後倒似很開心,翻轉着兩隻手掌說:「對啊,我會刷碗。但是文慶山的人都不吃飯,我回去以後這個本事就用不上了。」
最後一句話,她又說得有些沮喪。沮喪了一會兒後,復又抬頭對着他笑說:「我們來放花燈吧?」
青宴找了處相對僻靜的地方,蹲在一旁的大石頭上,漫不經心的揚了揚下巴。
「就在這兒放吧。......你才剛不是說沒什麼願望的?」
靈書姑娘抿唇一笑,月牙似的眼睛透着一股孩子樣的慧黠。
「是沒有啊。沒有,就不能放了嗎?」
她問近旁的姑娘借了筆墨,背過身去一筆一划的在宣紙上寫了一會兒。青宴湊過來看的時候,她又一個轉身繞了過去,迅速捲成一個小卷塞進花燈里說:「看了就不靈了,你不能看我的願望。」
青公子挑了半邊眉毛,若無其事的說:「點燈吧。」
八寶蓮花燈被兩隻不同的手一左一右的握住,隨着徐徐盪起的河風飄遠。蓮花燈很美,又美得幾分羞澀。像一隻初涉塵世的迷途小鹿,逐漸踏進一片燈火繁華。河畔邊上髒兮兮的小小女子托腮靜望河面,很小聲的說了一句。
「謝謝你啊,青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花燈,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間還有這種美好。
那一日放完花燈以後,靈書姑娘便要回去了。她告訴青宴,自己還有兩個木桶的衣服沒有洗。掌柜的告訴她,如果今晚可以洗完,就可多拿五枚銅錢的獎勵。
青宴想說你別洗了,我不用你還我的銀子。最終思及她執拗的性子,又改成了:「我們初見的時候我不是說過要請你吃酒?我欠你一次,你還我一回,早就兩清了。」
顧靈書姑娘剛邁出去的步子果真停了下來。
她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好像是真有過這個話。小手在袖筒里反覆搓了幾下,還有些傻呆呆的。
「之前你怎麼不提?」
之前?他哪裏想得起這許多。
靈書姑娘又開始搓手了,搓了一會兒,好像有些福至心靈,頗有些為難的道。
「那你.......是不是要把上次我付給你的零頭和工錢還給我?」
兩清的話,她是不需要付他的酒錢的。零頭加上她近些時日賺的銅子兒,可以換身很漂亮的長裙了。而且,她最近也確實很沒有錢。
青宴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嘴角不斷上揚,大笑出聲。
「對,我是要還你的銀子。那你現下回去洗個臉,我帶你市集上逛逛去?」
靈書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總覺得自己是比他年長的,原該在這個小男人面前多些持重。但是青宴的笑又讓她總是無法跟他有距離感。
靈書不知道,她走了以後,青爺很不地道的撈起了她放走的花燈。
濃墨在白宣上清晰的印下一行娟秀小字:願青宴公子可以早日覓得如意嬌娘。另,希望他少喝些花酒,那酒真的挺貴的。
青宴又忍不住笑了,眼前好似能浮現出那個有些憨傻的姑娘,寫下這行字時晶亮晶亮的眼。
他將花燈放回了河裏,悄悄留下了那捲白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做,只知道,白宣揣在懷裏,擾得他的心口也跟着撲通撲通的在跳。
「顧靈書。」
他輕念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對吧?
青宴是個很會討女人歡喜的男人,懂得如何撩撥女人,知曉什麼樣的人喜歡什麼樣的釵環。但是這些「本事」他一樣也沒有用在顧靈書身上過。
他不會給她買胭脂水粉,也不會領着她觀星看月。
他發現他很喜歡跟她自自然然的相處,他會帶她去聽書,去賭館,去街頭巷尾聽一些人的茶餘飯後。
她總是對很多事情都覺得新鮮,諸如:張先生上次講的風調河裏的龍王,是條歷盡千辛修道成仙的鯉魚精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鯉魚精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龍呢?
河裏住的也不該是龍王,應該叫河神。
賭館裏的男人為什麼輸得房子都精光了,還要變賣家當去賭錢呢?
他的娘子都拖家帶口去找他了,他還是一味的不聽。
她偶爾也會老氣橫秋的念叨青宴。
「趙財神說賭錢是不對的,你要是想有銀子花,應該跟我一樣去做工。」
「趙財神說不義之財不當賺,你不該用法術操控骰子的點數。」
「趙財神說,揮霍和驕奢都是要不得,花多了,老了便會受窮的。」
靈書姑娘念叨人的時候就會很像一個小大人,念叨的聲音又不大,她自覺不大的聲音才會顯得老成。
殊不知,這樣看上去更像一個傻小孩兒一個人在那裏喃喃自語。
青宴也只管由着她念,末了兜着一沓銀票回去,摟着她的肩膀笑問。
「趙財神還說什麼了?」
笑聲呼出來的熱氣一股腦的拂過她的耳畔,她還沒說話,耳朵根就紅透了。
「趙財神還說,男女授受不親。」
他卻又挨近了她幾步,側頭蹭了兩下她的臉蛋。水嫩嫩的,間或有些燙,淡淡的女人香縈繞在鼻尖,讓他有點想順着那抹嬌嫩一路埋進她的頸窩裏。
結果這個東西惱羞成怒了,咬牙跺腳的搬出年紀來教育他。
他也不反駁,只在她說完以後慢條斯理的問一句。
「趙財神說過男妖和女仙童不能親近嗎?......而且你的記性一直不好,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記錯自己的年紀?」
顧靈書說:「我肯定是比你大的,我不會說謊。」
青宴笑答:「謊都不會說啊,我教教你吧。」
顧靈書在文慶山遇到的第一隻妖精就是青宴。
在凡間遇見的第一個帶她胡吃海喝的也是青宴。
在那之後,青宴教了她很多她沒有見識過的事。
這些事,有的她會跟着學一學,有的還是頑固堅持着自己的習慣。
她有的時候還是會去做工,作為她在人間生存的來源。
她知道青宴有錢,卻自來不肯花他的銀子,就算他強行塞給了她,第二日也必要埋在他家的後院,用挺大的一隻木板寫着。
『此處有白銀三百兩。』
青宴對此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他戳着靈書姑娘的腦門質問:「你知不知道這世間有賊這個東西啊?」
她很虛心的問他:「賊是什麼?」
他就很壞心眼兒的告訴她:「賊就是偷偷挖走了你埋在我院裏三百兩銀子的人。」
她以為銀子真被挖走了,來來回迴轉了好幾圈,睜着圓咕隆咚的眼睛怒道。
「他怎麼那麼壞?!」
連句髒話都不會罵呢。
青宴也不解釋,就靠在大樹邊兒上看着她像個小雞仔一樣炸毛跺腳。看一會兒,又笑拉着她的袖子說:「走吧,帶我看看還有哪家的碗需要刷,不然,真要喝西北風了。」
但是青爺哪裏會願意碰那些油污,到了地方就直接用妖法將碗化了個乾乾淨淨。
靈書又想說他這麼做是不對的,卻思及剛剛讓他「丟了銀子」,不好意思再說。呆站在碗堆中的小背影,有些垂頭喪氣的無奈。
她跟他說:「要不......我們去抓賊吧?」
他隨手在廚房拿了只酥果嚼着,吊兒郎當的道:「可以啊。抓賊之前也寫個板子掛在身上,內容也不用多了。就書「抓賊」二字,也顯得氣派。」
靈書說:「好啊。」
轉轉悠悠開始找板子,找了一會兒發現青宴在笑,才後知後覺的覺察出他在逗她。漲紅了一張俏臉指着他道。
「我又不是傻子!」
他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指,調侃道:「嗯,長得確實像個靈透姑娘嘛。」
氣的靈書又追着他打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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