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顧靈犀的意識才慢慢清醒過來。
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好長的一個覺,睡得她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腦袋裏仿佛被塞進去一團霧,意識與記憶也迷迷糊糊的。眼皮上更像是被人用膠水黏住了,想睜但怎麼也睜不開。
顧靈犀小時候特別喜歡賴床,爸爸媽媽總會想各種各樣的招數讓她起床,有時候他們會把空調開得很高,讓她熱得受不了自己掀了被子要求起床,有時候媽媽會做了各種飄香的早餐到床前來引誘她起床。但現在她長大了,已經是大學生了,睡在大學宿舍里,父母都不在身邊,所以只能依靠自己。
不行,不行,顧靈犀,你十八歲了,不能再這樣被瞌睡蟲俘虜。
今天是周一了吧,早上還有課呢,顧靈犀,你一定要起來去上課。
顧靈犀,奮起反抗吧。
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一,二,三!
刷!
她掙扎着睜開眼睛,眼神中一片迷茫與惘然。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一呆。
這哪裏是大學宿舍啊。
眼前是一片幽暗的空間,到處都黑乎乎的,沒有天,仿佛也沒有地,只有黑色的霧四處瀰漫。
遠處有暗暗的紅色火光,在黑霧中流竄,飄來飄去,點綴在黑夜中,帶了幾分詭異。
「嗚嗚」的聲音傳來,像是鬼哭聲,帶着徹骨的涼氣,立刻讓人覺得很冷,那種冷,不是說溫度有多低,而是心被寒意包圍。
周圍時不時響起鎖鏈扯動的聲音和鞭打的聲音,每次鞭打的聲音破空傳來,跟着的就是一聲慘叫。
嗚嗚的鬼哭聲,叮叮噹噹的鎖鏈聲,或尖利或微弱的慘叫聲,似乎就是這個世界所有聲音的匯集。
奇怪,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
她下意識的低頭看看自己,身着一身白衣,頭頂懸空一抹綠火,身上裹着鎖鏈,正無意識的往前走着。
說是走,其實是漂,每個魂魄都懸浮在離地一尺處,雙腳並不邁開。
顧靈犀身上雖沒有疼痛感,但身體卻仿佛被人控制住了,被兩個鬼差拖着前行。
那些被鞭打的,就是留戀前世,不肯前行的魂魄吧。
等眼睛逐漸適應了這裏的幽暗,她才發現前面有無數綠色螢火在緩緩移動,每一處綠色螢火之下都是一縷穿着白衣的魂魄,被鬼差們捆着前行。
前方的夜色中,聳立着一座漆黑的宮殿,黑色的迷霧中,遙遙看得到一扇雄關,雄偉陰森,隱約可分辨出「酆都」二字。
那現在自己正在走的,就是黃泉路了。不知道孟婆湯喝過了沒有,她想了想,還記得自己是誰,家住在哪裏,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這些記憶都還在,應該還沒喝過孟婆湯吧。
她的視線越來越清晰,往兩邊地上望去。只見黃泉路邊盛開着妖艷異常的曼珠沙華,這花濃艷得近於紅黑色,花瓣如觸角般一根根延展,花徑直立,花冠頂天,仿佛一隻只手臂,伸向天空,在無聲的吶喊着什麼。
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在幽暗的背景下,分外妖嬈,遠遠看過去,如火,如血,如荼,就像是血鋪成的地毯,越看越觸目驚心。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
彼岸花,千年花開,千年花落,花開葉落,葉落花開,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黃泉路邊,有一條河,河水呈血黃色,裏面儘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不時發出各種嗚嗚聲……
這條河應該就是忘川河吧。
顧靈犀的意識越來越清醒,她想說話,她想問這是哪裏,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人控制住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難道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那我現在豈不是是個死人?!
嚇死人了!
她突然很害怕,然後發現自己真的太二了。
這不就是典型的自己嚇自己嗎。況且自己已經死了,又怎麼可能再被嚇死一次。
別怕別怕,她安慰着自己。
說也奇怪,她竟然真的一點也不害怕了。
可當她看到忘川河裏那些掙扎的亡魂時,心頭又生出一絲不甘和不忿。
這些亡魂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轉世投胎,靈魂生生世世在忘川河裏掙扎,直到自然消亡。掙扎的那些,還帶着前世的記憶,他們有些是被害死的,有些是冤死的,有些本就是惡人,帶着各種猙獰可怖的表情,想要掙脫出忘川河。但忘川河仿佛一塊黏糊的大麵團,他們怎麼掙扎也掙不脫,在用力一番拉扯後,反而被粘得更緊,所以他們叫得更大聲,也掙扎的更厲害了……
我是怎麼死的?我怎麼突然就這麼死了呢?我怎麼就死了呢?
哦,對,我是在照相的時候跌落山崖死的。
可別人掉落山崖,不是都會遇見個絕世高手,學成一種絕世武功,成就一番驚天偉業嗎?為什麼我掉落山崖,怎麼就真的摔死了呢?
她視線掃過忘川河,突然發現忘川河裏除了掙扎的那些亡魂,還有少許不聲不響不動的亡魂,他們呆立着,似乎是看透了,又或者是絕望了。他們的靈魂微微有些透明,看似平靜實則在正在漸漸消亡,他們連記憶都漸漸忘卻,所以也就無所謂不甘不忿。當他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的時候,就是完全消散的時候。
這才是最可怕的吧。
幸好幸好,她還記得自己是誰。
幸好幸好,她並沒有在忘川河裏。
她冷靜下來,仔細理了理死前的最後那段記憶,合影,心跳,然後跌落山崖。
不會那麼湊巧吧,那麼多遊客,就她那麼倒霉碰到一個不太牢靠的欄杆?現在想想,那個給他們照相的年輕女子似乎有些問題,讓他們往後靠什麼啊,說不定是早有預謀。可是,是誰想害她呢?她只是個簡單的大學生,都沒正式闖蕩過社會,哪裏會有什麼深仇大恨。家庭背景也超級簡單,她家雖然算得上富裕,但是老爸只是個開軟件公司的商人,說穿了就是個寫代碼的程序員,老媽是個小有名氣的美食家,說穿了就是個廚子加吃貨,就這樣的家庭情況,又不是什麼官二代紅二代,更不是什麼地產大亨和超級富豪,應該不會被什麼人惦記吧。
顧靈犀搖搖頭,算了,不想了,想這麼多也沒用,反正現在死也死了。
她天性樂觀,本來就不是糾結的性格。
不過回憶起最後林依然抓住她裙子驚慌失措的樣子,她略微有點遺憾。
想起那聲告白,還有那個不聽話的小手指,她不禁微微有點害羞,心裏有些旖旎。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如果能讓她看一眼他聽到告白的樣子就好了,那樣她就能判斷對方是不是也喜歡自己呢。
就這麼死了,太不值了,連對方是否喜歡自己都還沒搞清楚呢,哪個該死的閻王把我抓來的……她在心裏腹誹着。
在這陰曹地府里,敢罵閻王的可真不多。
前面拉着他的兩個鬼差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這兩個鬼差,一個帶着牛頭面具,一個帶着馬面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是面具看着有點嚇人。
她以前看包青天之類的電視劇,還以為牛頭馬面是陰曹地府里的大官,只有一個呢。看樣子,這裏的每一個魂魄,都是被牛頭馬面拖着的。原來有許許多多個牛頭馬面啊,他們也不是什麼大官,而是地府里跑腿運魂魄的快遞嘛,一點也不高級,而且還相當辛苦……
她正想着,兩個鬼差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死人他們見得多了,可能體恤他們鬼差的可不多,難得這位居然能夠理解他們的辛勞啊。
顧靈犀見他們兩次回頭,心裏有點犯嘀咕了,難不成這些小鬼知道我在想什麼?
俗語不是說說閻王好騙,小鬼難纏嘛,還好還好,自己沒罵他們,只是罵了閻王該死而已。
可閻王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啊……
她不敢再腹誹了,可轉念想到,閻王既然本來就在地府里,應該已經死了吧。說他該死,應該也不算罵人吧。哈哈哈,好好笑哦。
顧靈犀突然自娛自樂起來,嘴角帶出一絲笑。她是在蜜罐里長大的白富美,家庭富裕而和睦,養成了她樂觀單純有時候還容易范二的性格。
這位居然敢罵閻王爺。牛頭鬼差心裏想。
這位居然還笑得出來。馬面鬼差心裏想。
今天不知道幾月幾號了,也不知道我死了多久,都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知道這個地府是怎麼記日的,馬上要到老媽的生日了,我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那可是業餘時間打工賺錢買的。不知道父親到帝都出差回來了沒有,父親最近很忙但應該還是會趕回家陪母親過生日吧。哎,要是他們突然知道我墜落山崖死了,不知道有多傷心啊。
顧靈犀想到這裏,忽然又很難過。
她的生活原本幸福,最大的苦惱不過是如何向暗戀的人表白。
眼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死亡,會帶給親人深切的痛苦,臉上一片哀戚和苦楚,一眼望去,和別的魂魄也沒有任何不同……
她只顧自己難過,卻沒注意到拉着她的牛頭馬面又偷偷回頭看了她一眼。
牛頭馬面看她的神情始終有些怪異,又似奇怪,又似擔心,又似恐懼,又似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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