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李恬忙起身客氣讓進男子,男子進亭子坐下,僕從叉手侍立在台階下。
紅泥爐上水滾,青枝點了杯茶捧給男子,又沏了杯清茶遞給李恬,男子聞了聞茶香微笑道:「今年的秋茶?」
「是,」李恬恭敬笑應,男子慢慢轉着杯子,抿了口茶,微微閉着眼睛細細品了品:「茶不錯,很有幾分秋意,年紀輕輕的小娘子,不去四里橋、硯台這些地方邀友登高賞菊,怎麼一個人跑到這麼個秋意蕭索的地方來?」
「秋天不就是看這份蕭索之意麼?」李恬隨口答道,男子笑着搖了搖頭:「春華秋實,秋天看的是喜慶熱鬧,看樣子你這是有煩惱?小小年紀,怎麼就有煩惱了?」
「人一生下來不就有煩惱了?嬰兒有嬰兒的煩惱,少年有少年的煩惱,您肯定也有煩惱,人活一世,哪有沒有煩惱的時候?沒有煩惱的那是神仙,」李恬停了下,又補了一句:「就是任事不通的傻子也有煩惱。」
「噢?」男子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李恬點頭道:「這話也是,你有你的煩惱,我有我的煩惱,讓我猜猜你的煩惱,看你這年紀,議親還有些早,那就是家務上的煩惱?怎麼,和兄弟姐妹沒處好?惹長輩生氣了?」
「不是,」李恬一邊搖頭一邊嘆息:「家裏的煩惱是小煩惱,嫁人才是大煩惱。」
「你才多大,就煩惱上嫁人了?還早呢。」男子失笑道,李恬想了想,看着男子道:「先生家住哪裏?聽您口音,是京城人氏?」
「嗯,」男子頓了頓:「我祖上不在京城,不過我在京城住了好些年。」
「先生這個年紀,必定兒孫滿堂,您要是挑兒媳婦,最看什麼?家世?嫁妝?還是媳婦兒人品性格兒?」
「這個,」男子怔了下,隨即笑道:「讓我想想,家世吧,還有人品性格,人品性格最要緊。」
「唉,」李恬嘆了口氣攤手道:「我是個孤兒,不只是沒有父母,連祖父祖母、外公外婆都沒有,這沒家世只能這麼沒家世了吧,人品性格兒,我人品還不錯,」男子聽到這句,臉上滿是笑意,這麼直截了當夸自己人品不錯,倒是爽快不客氣。
「可性格兒,其實性格兒還好,雖說不是太賢惠,我的煩惱不在這個,我這樣的,」李恬看着一臉笑意看着自己的男子,攤着手說不下去了,她的煩惱還真是說不得:「唉,怎麼說呢,我是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全有,你看,我長的不錯是吧,我還有很多嫁妝,很多很多,所以,現在就是,想娶我的人我不想嫁,我想嫁的人不肯娶我。」
男子聽的忍不住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笑:「這個,確實是個大煩惱,也怪不得你煩惱,那你想嫁給誰?」
「我想嫁的人已經定親了,」李恬想起徐思靜,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那你想嫁什麼樣的人家?」男子看起來很有興致,李恬爽快的答道:「家世好,人老實本份脾氣好,要是家裏人口再簡單點就更好了。」
「就這些?」
「嗯,這些就足夠了。」
男子想了想道:「京城這樣的人家很多,還用得着煩惱?」
「去年年底議過一戶人家,人家覺得我尊長皆無,是個福命不濟的,沒議成,前一陣子又議過一家,人家沒看中我,挑了個有家世、父母雙全,脾氣性格比我溫和柔順的,除了這兩家,中間還提過幾家,可人家不是嫌我沒家世助力,就是覺得我尊長全無,福命不濟。」
「你還小呢。」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李恬寬慰道,李恬沉默了片刻,重重嘆了口氣,她着急出嫁的原因一個字也說不得。
「嗯,先生說的是,可我這親事不定下來,就一直會有人欺我無人做主,想方設法要算計我的人和我的嫁妝,我急着定親也是不得已的事。」
男子聽了李恬的話,皺了皺眉頭,李恬說的煩惱,不想再提這事,看着男子轉了話題道:「先生不去繁華熱鬧處,到這兒看秋景,也是有象我這樣的大煩惱麼?」
「嗯,人老了,煩惱就多。」男子笑容溫和。
「是有法子的煩惱,還是沒有法子的煩惱?」
「有的有法子,有的沒法子,」男子想了想答道:「譬如過往,譬如人心,都是沒法子的事。」
「過往,」李恬有些怔神道:「那不叫煩惱,那是痛,椎心的痛。」
「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叫痛?」男子啞然失笑,李恬笑了笑沒答話,她自然知道,知道而說不得。
「小妮子,別想那麼多,你放心,你是個福相,這婚姻之事必定有個好結果,謝謝你這杯茶。」男子邊說邊放下杯子站起來,李恬忙跟着站起來,將男子送下亭子,目送他走出了十來丈,才轉身回到亭子,悅娘看着她道:「他跟你說了半天廢話,就最後一句話說的對,你是個福相,福大命大,婚姻之事必定能順心。」
「但願如此。」李恬憂慮重重的苦笑道,幾個人又坐了一會兒,就去別了做好晚課回來的林雯,上車回京城了。
勇國公府鬧分家鬧的家宅不寧,青桐院院門緊閉,楊夫人明明白白知道這事必定又是李恬在背後做推手,卻抓不住青桐院的把柄,這一場悶氣生的比前兩回更厲害,終於撐不住病倒了,周大奶奶和李孝祖商量了半夜,第二天,李孝祖在楊夫人床前侍侯了一天,勸了一天。隔天一早,周大奶奶就到青桐院尋李恬說話來了。
李恬讓進周大奶奶,周大奶奶打量着屋裏的陳設,不怎麼自然的寒喧了半天,茶也喝過了一兩杯,才轉入正題:「這分家的事,你也知道,二嬸子和三嬸子都覺得分了好,家裏也沒有長輩,也是該分家了,昨天你大哥勸了阿娘一天,我也是才知道咱們李家這族規的事,從前我也沒留心過這個,就這事難為人」
周大奶奶期期艾艾說不出口,李恬看着她笑道:「大伯娘在這府里住慣了,捨不得搬出去?」周大奶奶滿臉的不自在:「是啊,你也知道,阿娘為了這個家花了多少心血,貼人貼錢的,操勞了這麼些年,這說搬就讓她搬出去,也是再說,這府邸是奉旨起造的勇國公府,勇國公不住在勇國公府里,勇國公府住的不是勇國公,這事,總不大好。」周大奶奶饒口令一般。
李恬語氣淡漠:「是啊,為了這個勇國公,為了這個勇國公府,大伯娘是貼人貼錢操勞的讓人佩服,就為了這個,這麼些年,外婆也好,我也罷,從來沒想過、更沒提過四房過繼的事,別說過繼,就是四房該得的年例銀子也沒要過一回,照外婆的話說,不過圖個人心換人心,哪天外婆沒了,我好歹還有個長輩能靠一靠,」李恬頓了頓,嘴角挑出絲譏諷:「我比外婆想的更少,連靠一靠都不敢奢求,不過求着她別象外人那般算計我就心滿意足了,可連這一條也求不來,我也只好求到族裏,給自己尋個兄長回來依靠。」
周大奶奶臉上的不自在更濃,李恬也不看她,接着道:「大哥是個忠厚人,他做世子承爵我沒二話。」周大奶奶聽了這句話,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李恬掃了她一眼:「大嫂子也是個明白人,至少不是那種落石下井的人,我承大嫂子的情,今天大嫂子來了,這份情我不能不給,分家的事,二伯娘和三伯娘是鐵了心要分家,這個家也是該到分的時候了,分家不分居,願意住在這勇國公府的,想住到什麼時候就住到什麼時候。」
周大奶奶遲疑了下道:「那以後,阿爹阿娘他們百年後,這宅子?」
「大嫂子先不用想那麼遠,如今只能這樣了。」李恬看着周大奶奶,聲氣平和卻不容置辯,周大奶奶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道:「那我回去跟阿娘稟報一聲。」李恬笑着點了點頭,起身將周大奶奶送出院門。
四房不爭爵位,分家不分居,雖說跟楊夫人要的不爭爵位和大宅分給長房有差距,可她也知道,一家四房,三房執意要分家,她就是撐,又能撐多長時候?能這樣就算不錯了。
挑了個吉日,勇國公府請來了族長和幾位族老,順順噹噹把除了大宅之外的所有家當公公道道平分成四份,三房不願意住在大宅,幾位族老作主,要長房、二房和四房一家補五百兩銀子給三房,算是彌補放棄大宅的損失,二老爺李忠明一聽搬出去還能再多拿一千五百兩,立時跳出來,也要搬出去,幾位族老都是人老成精的,讓李忠明和李忠靜當場立下字據,長房和四房各拿一千五百兩銀子給二房、三房,兩家與大宅再無關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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