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太太站在窗前,煩躁非常的將手裏的團扇扇的啪啪作響,這都九月里了,怎麼還這麼躁熱?!悶的讓人透不過氣,柳三太太轉身出了上房,站在廊下,微微仰頭看着遠處青灰的天空,青桐院那妮子簡直就是老夫人又活過來了,想到逝去多年的寧老夫人,柳三太太還是止不住打了個寒噤,那個整天帶着溫和笑容,說話溫柔謙和,從來不會失態發怒的寧夫人,就是這樣,笑容稍斂,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讓滿府上下、從老太爺起寒噤不敢出聲。
那妮子說要讓各房該交的銀子都得交到公中,她既說了,那就必定逃不過,一想到這個,柳三太太心頭又堵的透不過氣,焦慮、驚憂、惱怒、不安,說不出到底什麼味兒,她們三房也就這幾年日子好過些,三爺一年二三千兩銀子進項,這幾年下來也攢了小一萬銀子了,要是那妮子真狠手非逼着交到公中如今四房有了承繼子,這承繼子是她要過繼的,也是她挑中的人,她自然要替四房打算,長房沒進益,二房更不用提了,一窩子敗家子,這話真說到明面上,這府里除了自己這一房,個個千肯萬肯!
三老爺樓店務這差使是他費盡心機,自己拿嫁妝銀子出來打點得來的,這幾年,三老爺陪了多少小心,花了多少心思,這府里哪有半分助力?不拖後腿就不錯了,自己一家子這麼嘔心瀝血辛苦掙來的銀子,憑什麼要分給那些一分力沒出的?柳三太太想的心簡直要滴出血來,不行!不能讓他們分了自己的銀子,這個家,該分了!
柳三太太下意識的轉身打量着這個住了十幾年的院落,分了家,他們一家就得搬出去搬就搬!柳三太太狠狠的收回目光,搬出去還好了呢,她早就想置個莊子,再買間鋪子做點小生意,搬出去就能放開手腳,只有好處!這個府里敗落成這樣,半分助力沒有,有什麼好戀着不舍的?!
柳三太太打定了主意,手裏的團扇重又搖的不急不緩,仔細想了想,讓人拿了幾匣子外頭買的細點心,想了想,又拿了幾枝新鮮樣的絹花,沿着抄手遊廊出了院門,不緊不慢的往二房過去。
許二太太接了柳三太太進去,沒等坐穩,許二太太興奮的眉飛色舞道:「你看看,這回她不蹦噠了吧,人家四房有過繼子了!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活該!你瞧着吧,往後就熱鬧嘍。」柳三太太從眼角鄙夷的瞄了眼許二太太,忙掩飾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嘆了口氣,看着許二太太憂慮道:「我正愁着這事,這才過來尋二嫂說說話兒。」
「愁?你愁個什麼勁?」許二太太正痛快着楊夫人的不痛快,聽了柳三太太的話不以為然道。
「怎麼能不愁?我又沒你這樣的好福氣,兩個女兒的親事都說定了,嫁妝又備的這樣好!」柳三太太一臉的羨慕,許二太太眉梢飛個不停:「可不是,我家棠姐兒就是命好!」
「唉,」柳三太太煩惱的嘆氣不止:「你是不愁了,我這愁的睡不着覺,咱們府上本來就不寬裕,這又添了一房人,這四房過繼子咱們可比不得,你想想,這四房一是有青桐院那妮子撐着,二來,他可是族長嫡親的兒子,那家過的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比咱們府上好過的多了,這肯過繼過來,真那麼好心,就為了承繼煙火?騙誰呢,沒有好處,人家肯把那麼大個兒子白給咱們府上?」
「那倒也是,」許二太太很是贊同:「沒好處的事誰做啊?!」
「就是啊,你說咱們府上還能有什麼好處?那爵位如今大哥穩穩坐着,孝祖又早立了世子,這一條肯定不用想了,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好處?還不是看中了咱們府上那點子家底,你看着吧,我就把話放這兒,這承繼子進門,不過一兩年,這府里指定就得被他搬空了,只怕連這間勇國公府,都得賣出去!」柳三太太愁眉不展:「你是好了,兩個女兒都嫁了,我那還一大家子呢,到時候只怕得要飯去了!」
「棠姐兒嫁了,還有松哥兒呢,這不成,他敢謀算家產,我就跟他沒完!」許二太太急的叫道,柳三太太掃了她一眼嘆氣道:「你能怎麼着?鬧到族裏?你別忘了,那是族長親生的兒子,你怎麼鬧?到衙門打官司?那個,」柳三太太指了指青桐院方向:「連東陽郡王府都跟她交好,你能打贏這官司?」
「那怎麼辦?眼睜睜看着他把咱們的東西就拿走?」許二太太呆楞楞的想了半天,總算拐過彎來,敢情這過繼子一來,就把自己的東西全搶走了!
「就一個法子,分家!」柳三太太倒痛快:「這銀錢咱們自己拿到手上,誰也別想拿走,再說,」柳三太太看着許二太太意味深長的笑道:「這分了家,就是咱們自己當家作主,那還不是想怎麼着就怎麼着,有那鬧騰作耗的,提腳就能賣了,誰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許二太太聽的兩眼放光,重重拍着手興奮道:「對!早該分了!那些狐媚妖道的東西,我非把她賣了不可!老太爺、老夫人都死了十幾年了,憑什麼不分家?!」
三房關於分家早有默契,二房李忠明聽了許二太太的話,想着分家就能立即到手一大筆銀子,只饞的口水流,自然極力贊成,許二太太得了李忠明的支持,再加上剛在李珠蘭的事上佔盡了上風,戰鬥力全線滿格,她的戰鬥力原本就全體現在破壞上,這又是氣勢十足的時候,直鬧的闔家不寧,楊夫人卻死咬牙關絕不吐口,她要是吐了口,等於把整個勇國公府拱手讓人,那還不如一刀殺了她!
李恬看了幾天熱鬧,程掌柜遞了信進來,四皇子秦琨啟程到京東幾個縣查看秋賦去了,李恬在青桐院悶了兩個多月了,這府里又吵成這樣,早就煩悶的難受,得了信兒,猶豫了半天,吩咐備車,往普濟寺看望林雯。
時近秋末,普濟寺顯的很是冷清,寺後連綿的山峰秋意蕭瑟,半山一處向陽的坡地上,松柏濃綠靜寂,林地間金黃的菊花依舊開的絢爛潑辣,從那片坡地開出來,如水般往坡地下漫延。松柏金菊間,掩襯着一個青石壘成,極普通卻極整潔乾淨的墳墓,墳墓前,一個五十來歲、身形單薄,微微躬着背的男子背對着墳墓,站的如同那座墳墓般看着遠處的秋色。
秋色蒼茫,男子動了動,慢慢轉過身,圍着墳緩緩轉了一圈,背着手,慢慢往山下走去,一個五十來歲、侍從打扮的男子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出來,帶着一身入骨的恭敬神態,跟在男子身後,亦步亦趨的往山下走去。
寺後的亭子裏,李恬正和悅娘站着看景說話兒,青枝和銀樺蹲在亭子一角扇着紅泥爐燒水準備沏茶。
「不只咱們,你看,那不還有來賞景的。」李恬遠遠看見那對五十歲左右的主僕,笑着示意悅娘,悅娘瞥了李恬一眼沒答話。遠處那對老年主僕仿佛也看到了李恬一行,緩步往亭子過來。
李恬仔細打量着這對主僕,走在前頭的男子氣度極好,一身打扮卻極普通,面色稍有些蒼白,後面的侍從打扮也一樣普通,面容謙和非常,和前面的男子步調一致,看樣子是侍侯了很多很多年的老僕人。
「象個官兒。」悅娘判斷道,李恬點頭笑道:「我也這麼覺得,這個時候到這寺後賞景,看樣子是個不怎麼得意有事鬱結於心的。」
說話間,那對主僕已經到了亭子前,前面的男子臉上帶着絲溫和的笑意,看着李恬道:「聞到茶香了,沏杯茶給我嘗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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