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緩而有度的過了宣德樓,五皇子一顆心一點點往上提,直提到了嗓子裏,進了宣德門就離文德殿不遠了,過了文德殿,就是禁中,進了禁中……進了禁中那就是萬事大吉!可文德殿這一關必定不好過!
五皇子掃了眼在他側前方的鄭大官,輕輕緩緩的深吸深吐了幾口氣,算着時辰,老四再怎麼着也能在聖駕進城前後趕過來,可這都進了宣德門了,老四哪兒去了?難道是等在文德殿去了?五皇子一想到此,只覺得心象被揪住一般,到現在老四還擔着監國的名頭,要是他非要見官家不可,自己想到那幾個主意好象都不怎麼管用,唉,阿爹說的對,再好的謀略也敵不過一刀劈下!可現在這刀握在老四手裏!
宣德樓到文德殿極近,沒等五皇子多想,聖駕已經到了文德殿外。
文德殿外,以幾位宰相為首,百官已經站的整整齊齊。五皇子沒看到四皇子,心裏錯愕的幾乎不敢相信,可這會兒他半分不敢分心,前面鄭大官已經和往常一樣,以比別人慢下半拍的節奏從隊伍中出來,慢騰騰下了馬,臉上帶着平穩謙和的笑容宣道:「口諭:天氣寒冷,朕也累了,這這樣吧,有要事遞摺子進來。」鄭大官傳了口諭,微微側過半步,沖范相公和姚相公三人微一頜首道:「官家說了,明兒再召見四爺和三位相公。」說完,鄭大官退後半步上了馬,就要回到隊伍中去。
范相公目光斜向蔣相公,蔣相公沖他垂了垂眼皮,兩人會意,也不看姚相公,微微低頭,一前一後往後退下半步,就要跪倒恭送聖駕。姚相公眼眶緊縮盯着聖駕,竟也跟着後退了半步跪倒在地,蔣相公的錯愕幾乎露在了臉上,范相公神情絲毫不變,只是驚訝的多看了姚相公一眼,隨即釋然,這會兒四爺不知為何竟然不在,自己和蔣相公又已如此明白表示要謹遵上諭,姚相公若敢出頭,也不過勞鄭大官一聲吩咐就能將他擋回去。
聖駕穩重緩慢的經過百官面前,五皇子隨在聖駕旁,提到嗓子眼的那顆心隨着聖駕一點點往下放,還沒落下幾分,抬眼就看到葉貴妃一身大禮服,映着濃雲間透出的幾縷陽光,絢麗的如同着了火一般,衝着聖駕飛撲而來。
五皇子反應極快,在眾人錯愕間,已經跳下馬,幾個起躍攔在葉貴妃面前,長揖到底笑道:「娘娘怎麼迎到這裏來了?這裏是文德殿,外臣議事之處,祖宗早就定下鐵律,後宮妃嬪不得踏入。」這幾句話一句跟一句說的無半分縫隙,說着話,人也上前到葉貴妃身邊,不避嫌疑的拖着她的衣袖,一邊把她往回推,一邊厲聲訓斥上了已經氣喘吁吁、嚇的滿臉發白跟上來的女侍們:「混帳東西!娘娘年紀大了,你們也糊塗了?竟縱着娘娘犯下這等大錯!還不趕緊扶娘娘回去!」女使們一臉驚慌的簇擁在葉貴妃身邊,這驚慌不是源於五皇子的訓斥,而是他的舉動,五皇子已經由拖着葉貴妃的衣袖改為捏着她的胳膊往回連擰帶推。
葉貴妃上了幾歲年紀,一向養尊處優,這一通急跑,直跑的喘着粗氣一直說不出話,被五皇子如此無禮至極的推搡又氣個仰倒,手指由點到打在五皇子身上,臉又憋又氣漲的發紫,卻更加說不出話了。
旁邊鄭大官已經反應過來,急忙招手指揮道:「你們,快,扶娘娘進去!趕緊!要是驚動了聖駕……唉!快扶娘娘進去!這可是大罪!」
葉貴妃氣極攻心,突然暴出股大力,猛力甩開五皇子,往後撲倒在女使們身上,借着女使的力站直,如同潑婦般不管不顧的揮起兩隻胳膊全無章法的捶着五皇子怒罵道:「你個賤種!滾!你們把官家怎麼樣了?別當我不知道!我要見官家最後一面……」
「堵住她的嘴!」五皇子猛一聲吼壓住了葉貴妃那句最後一面,一把撕下自己的斗蓬甩手裹住葉貴妃頭臉,另一隻手用力推在她肩上,把她推的倒向身後的女使們。葉貴妃的尖叫被斗蓬悶成了一陣嗚嗚咽咽,幾個小內侍已經衝進來,連斗蓬帶人抬起葉貴妃,直往禁中衝進去。
五皇子站在聖駕側前不遠,渾身冰冷,阿爹的脾氣,滿天下誰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阿爹仍不露面……阿爹的病情,如何再能瞞得過自己身後這群個個萬里挑一的精明人?鄭大官也是一臉土色,車駕若是就這樣進了禁中,就等若將官家的病情詔告天下了,若不就這樣進去?不這樣進去又能如何呢?
姚相公緊盯着聖駕沒錯目的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范相公也緊緊盯着聖駕,官家到底是死是活,這是天底下最最要緊的頭等大事!
五皇子轉身跪倒在車前,重重磕了個頭揚聲道:「阿爹,娘娘關心阿爹病情,出禁中是關切所致,求阿爹恕了娘娘這回!」文德殿前靜寂一片,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聖駕上,五皇子又磕了幾個頭,帘子動了動,挑起一條細縫,傳出官家陰沉的聲音:「朕累了,回去再說。」
明風絕望的看看遠處的聖駕,又看看一動不動坐在馬上的四爺,肩膀一點點蹋下去,四爺瘋了!自己這輩子算是完了!
目送聖駕進了宣德門,四皇子勒轉馬頭,轉過一條僻靜的巷子,往東陽郡王府方向去了。
呂嬤嬤驚愕非常的接進四皇子,忐忑不安的掀帘子將他讓進上房,放下帘子輕手掂腳的跟進去侍候。
孫老夫人由着小丫頭扶起來,靠着靠枕坐好,直直的看着四皇子,看着他長揖見了禮,看着他側身坐在炕沿上,看着他垂下眼帘,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他等他開口。
「外婆……」四皇子聲音輕柔依賴,孫老夫人呼的直坐而起,厲聲而喝:「出什麼事了?」
「外婆,沒事,沒事!」四皇子被孫老夫人嚇的站起來猛往後踉蹌了半步,忙又衝到炕前坐下,伸手握住孫老夫人枯瘦的雙手急急安慰,孫老夫人抬頭看着呂嬤嬤,咬牙切齒般吩咐道:「都出去!你給我守着門!」呂嬤嬤急忙答應一聲,急揮手屏退屋裏侍候的小丫頭們,自己幾步退到上房門外垂手守着。
「出什麼事了?別瞞外婆,要是沒出事,你怎麼會叫我外婆?」孫老夫人的聲音又是急切又是悲涼,四皇子身子抖了抖,突然俯下身,額頭抵在孫老夫人兩膝間,痛哭失聲。
「好孩子,哭出來就好了,哭一哭就好。」孫老夫人輕柔的拍着四皇子的肩膀,聽他哭聲漸止,輕推着他起來問道:「四哥兒,到底什麼事把你委屈成這樣?」
「外婆,你病了好長時候了,我才來看您……您這兩天好些沒有?」四皇子答非所問,孫老夫人微微仰頭細細看着他,臉上露出絲明了的苦笑問道:「恬姐兒有什麼事傷着你了?」四皇子沉默的迎着孫老夫人的目光,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是我對不起她在先。」
「四哥兒,」聽四皇子如此說,孫老夫人眼裏閃過絲哀傷,四哥兒這情種種的太深,難道宿命果然半分改變不得麼?
「沒有誰對不起誰,外婆不是一味心狠手辣之人,你知道外婆為什麼一心要斷了恬姐兒這條孽根麼?唉!」孫老夫人長嘆了口氣:「你們兄弟一生下來,官家都要找簡先生批命格,給你批命格那天,外婆費盡心思,總算聽到了幾句要緊的話。」四皇子驚愕而意外的聽怔了。
「你的命格兒極貴,貴不可言,」孫老夫人的聲音裏帶着悠深和久遠:「可你命里卻有一道煞,當時簡先生的話我沒聽懂,後來才算明白了,簡師說,勇國公嫡支若有死而復生之人,這個人就是你命中的煞,」孫老夫人停了停,跳過後半句接着道:「外婆當時覺得,這天底下哪會有死而復生之人?誰知道後來李家真有一個死而復生的人!」孫老夫人深吸了口氣,聲音冷冷:「外婆聽說恬姐兒死了兩天又活過來了,頭一個念頭就是殺了她!」四皇子震驚的看着孫老夫人,孫老夫人仰頭看着他,滿臉苦澀:「恬姐兒是林家妹妹心尖子命根子!林家妹妹是個苦命人,外婆不忍心,猶豫了一天,王悅娘就在這一天進了寧遠侯府,王悅娘是官家態度,官家要讓恬姐兒活着。」
「既然阿爹不想讓我……活着……」四皇子艱難的吐出活着兩個字,後面的話一下子順暢了:「他是我的生身父親,我的命本來就是他給的,那就隨他,我不怪他,誰也不怪。」
「四哥兒!」孫老夫人叫的悽厲而愴惶。
「外婆放心,我會……我能安排好葉家,還有孫家。」四皇子聲音平靜溫和,孫老夫人淚如雨下:「四哥兒,外婆不為葉家,也不為孫家,就是為了你!外婆疼的是你!你不能這樣!你得想想你自己,退一步就是萬丈懸崖,就是個死字啊,你好好想想,想想自己,想想你娘!」
「我知道,我都想好了。」四皇子伸出手,溫柔的掖着孫老夫人的被角:「外婆好好休養,有空我再來看您。」說着,四皇子從孫老夫人手裏抽出另一隻手,退後兩步,頭也不回的出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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