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漏洞 38、敲詐

    70

    陽光明媚的辦公室里,白色的落地窗棱的下方,放了兩盆綠色植物。

    鍾弦並不認識這是何等植物,沒有花,每根枝上有兩片像穿梭機式的半卷半開的葉子,素雅寧靜。簡單之極。

    鍾弦從不覺得在房間或辦公室里擺上植物有什麼好。他一直對植物無感。但這兩盆,卻讓他覺得有些不同。

    「你最近幹嘛總送我東西。」鍾弦望着那兩盆怪物說。

    大科剛剛推開鍾弦辦公室的門走進來,此時略有些驚訝地呆立門前。「怎麼知道是我送的?」

    「我囑咐過行政部,我的房間不要植物和裝飾。」

    「前晚喝多,去你那兒耍了酒瘋。這是賠罪的。我覺得你大概不會討厭這個。辦公室里有點生機不好嗎?不然你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議論你?」

    鍾弦轉過身,走到辦公桌前時,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兩盆綠色。他果然是不討厭,也不像從前那樣毫無感觸。這兩盆簡單無華的小東西,讓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某個人。

    「他們議論你的話也是絕了。你什麼時候打算立立威?他們說你辦公室全是白的,像殯儀館,而你像殭屍。說你肯定是完美主義者,有精神潔癖」

    「就說了這些?我聽着這全是誇獎的話。全是白色,都是瞎的嗎?這桌子和椅子不是棕黑的?」鍾弦說着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至於要怎麼樣去勝任一個總經理的角色,他其實沒有去想很多。他能坐上這個角色全憑的是他做項目的能力。他並不急於對一個剛接手的公司,進行什麼管理或改革。先讓別人去折騰着。對於縱向管理者,他總歸是強勢的一方。拿得住項目,震得住老闆,要得來分紅。其它都是小事。

    鍾弦早習慣了被人議論。從他學生時代起,他就追求在人群中被關注。他十幾歲搞樂隊來玩,除了他真的是熱愛音樂這一套之外,他也喜歡站在目光的焦點區。感受到關愛與傾慕,雖然他從不相信這些關愛會真的對他有用,也不相信這些關注會真的走進他的生活中。但至少可以麻痹他的感官,讓他覺得他不缺少愛。他就這樣被各種議論包圍着長大。對於他最大的好處是,他對於別人的眼光似乎也接近無感了,也不會影響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有趣。同一件事,在心境不同的狀態下,會有完全不同的感覺。

    那一晚,大科少有的醉酒,在鍾弦的沙發上醒來,鍾弦一早就找了個理由將他支走,讓他去工地辦事。

    所以大科在那一晚,並沒有發現鄧憶的存在。

    鍾弦並非有意要隱瞞什麼,只是覺得也沒必要解釋什麼。何況那藥酒幾乎讓鄧憶在他的床上昏迷到中午才醒來。

    鄧憶第二次在他這裏過了夜,從本質上來講,和第一次沒有什麼不同。

    鍾弦莫名地,少有地,開始懷念少年時期,想起那些經過的朋友,還有和他一起搞過樂隊的人,皮爾斯和飛碟。他一開始沒有搞清楚自己在懷念什麼。

    少年時那種簡簡單單就能開始的快樂,似乎來得很容易。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顧慮。

    在現在充滿防範的內心中,無論用多少熱情來清洗,總是被諸多理由掩蓋了願望。火苗像在濕木頭上燃燒。猶豫躑躅,每每燃燒時又幾欲熄滅,唯留火星依然在木心中,遇風吹過,便閃亮片刻,仿佛在翹首以待。

    不能痛快。也不能割捨。

    「你不會是在我酒里下了什麼藥?」鄧憶到中午醒來時這樣問。他顯得沒有精神,雙眼黯淡。鍾弦倒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疲倦的樣子。睡了一覺,卻仿佛是勞累過度似的。

    「如果下藥,也該使你生龍活虎才對。讓你昏睡的像死豬一樣,我圖什麼?」鍾弦啞然失笑。鄧憶大概不能記得了。當然他也不需要記得什麼。因為本來就是什麼也沒有的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夜晚。

    但鍾弦並不覺得失望。

    他要的不過是那種感覺。他要一個人在身邊。只看看這個人能否趕掉他的孤獨。只看看那種關愛能否突破他世界的邊界壁壘,走近他的心中來。

    他握着鄧憶的手時,他確定後者是應該記得的。然後也許之後就真的在藥酒的作用下陷入昏睡。而鍾弦是始終清醒的,他可以在別人都一片渾沌時,梳理自己內心裏真實的東西。

    他有太多理由,阻止他邁出倉促的一步,

    他有足夠的教訓,讓他不得不隨時封鎖心門。

    71、

    「歐航已經把產品的檢測報告做好了,我下午會安排附上標書與報價單一起送過去了。」大科坐在鍾弦辦公室那張幾乎成了他專屬坐席的沙發上,神采飛揚地向鍾弦講着近在眼前的一個大項目的進展狀況。

    「下周再進行兩輪談判後,會在周末安排最後一輪談判,的董事長那個老頭會親自參加。過了這最後一輪,就可以簽合同準備供貨了。歐航的生產計劃也做好了。如果這個搞得成,我們會大賺一筆。」大科從沙發上站起來,身形矯健,腳步輕快,顯示出他忽然變好的心情。他三兩步便走到鍾弦面前,將最後一稿的報價單隔着辦公桌遞給後者。

    鍾弦掃了一遍報價與標書。他其實已經看過很多遍了,每一個細節都被確定過很多次,不會再存在問題了。

    「歐航做事還算利落。檢測報告這麼快弄好了。」鍾弦心中也有了喜悅。

    「這次檢測報告的事看來他辦的還不賴。」大科說,「只要不是假的就行。上次我們弄石材的檢測報告,可沒這麼簡單這麼快。總得搞出幾項讓你不合格。」

    「這上面的各項檢測全都合格不是嗎?」鍾弦對着檢測報告仔細端詳。確定這些細節之處是不可能造假的。「膠泥的檢測不像石材有那麼複雜的鑑定和檢測標準,所以我當初才選擇它做為敲門磚。」

    「你的決策絕對沒問題。我們兩個配合這麼久也默契十足了。只要歐航不會出問題。」

    鍾弦點了點頭,不再理會。他知道大科從心裏還是排斥歐航的,鍾弦不以為然,也已習以為常。不被大科排斥的人比較少。尤其是想進入他們圈子的人,更是會有極大可能性被大科所詬病。

    「我發現一件事。」大科語氣嚴肅地說。

    鍾弦專注地在電腦上查詢下周即將要談判的tpjr項目的新聞報導,並沒有回應大科。他幾乎可以預見大科又要講歐航的什麼毛病了。他懶得聽。

    過了一會兒,見大科還在那愣着,鍾弦開口問,「都過了下班時間了。你回去吧。多陪陪阿i。」

    三年前初識大科時,大科給鍾弦的印象是頗通人情事故又大方豪爽。接觸之後,又一直給鍾弦一種大大咧咧,非常不拘小節的感覺。不知最近這一年是怎麼回事。大科越發變得神經兮兮,甚至心眼也變小了,經常顯得焦慮。

    當然這一年內也確實發生了許多事,項目頻頻發生事故,每一次都讓他們受驚不淺,處理麻煩到焦頭爛額。也許是從事了這個行業的原故,把一個心寬如天的人,變成了擔驚受怕的焦燥症患者。鍾弦忽然意識到,大科也有可能是被他給傳染了,他在大科面前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問題。長久浸泡在他的病症之中,大科的思維也許受了負面影響。如此想來,鍾弦倒有些自責。

    「我那天晚上都對你說了,是吧。」大科嘆了一口氣。「憋得我難受,這麼丟面子的事也只有你能傾訴一下。你罵我是傻蛋弱智什麼的,我都接受。但是,在我這裏,真的是我人生的分水嶺。我他媽的,再也再也不會百分百地沒有保留地愛誰了。」

    「你沒喝酒,說話也還是這個調調。阿i就算真那樣了,又怎麼樣?比起你如何?」

    「不一樣!我的心裏沒愛過別人,只有她。但是女人,不是說了嗎?一定是愛上才會出軌。她的心裏不只有我一個了。我知道這樣說,你會覺得我太不男人了。可這是我真實的感覺。我的世界我的生活全變了。她再也不算什麼,你瞧着吧。」

    「你確實是弱智。」

    「我這輩子認為的成功,就是有一個像阿i這樣的。我是她的初戀,她一輩子只愛我。第二個就是我們的事業。就這兩件事是我在意的。現在有一件已經不存在了,不可能再補救了。我會把全部心思用來保住另一件。」


    「你真的有病。」鍾弦將目光從電腦上轉移到大科的身上。不管大科是否是在說笑,他都覺得這個夥伴有點問題了。「你對生活的要求這麼具體。要不就是你壓根沒受過什麼打擊。要麼就是你被打擊的過了度。要知道,生活的本來面目就是沒有定數,不是你能計劃的。」

    「我知道。我也會這樣勸別人。但是輪到自己身上。我總要有一個活着的理由。」

    「怎麼還扯上活不活着的問題了?如果這兩件事都敗了。你難道還打算去死是怎麼樣?」

    「如果真是那樣。我想,我會變成行屍走肉吧,或者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惡。」

    「大鱷?」

    「大惡人。」

    「你現在已經夠惡了。趕緊下班吧。」

    大科坐回他的沙發上。看起來壓根沒打算走。鍾弦繼續在電腦上查看網頁。

    「最近兩天你心情不錯。」大科悶了好一會兒說。

    「項目有了眉目,你不是心情也很好?」

    「當初拿下hlh那麼大的項目也沒見你像現在這樣。你整個人看起來好像活了似的。原來一直像被鬼附身似的。」

    「被鬼附身的是你。」鍾弦回擊。發現自己確實心情不錯。

    「那個警察這兩天有找你嗎?」

    其實鍾弦已經有兩天沒見過鄧憶了。自從上一次在他家裏告別。鄧憶中午醒來後,就急着走了。他有個約會因為睡過了頭而耽誤了。鍾弦將他送到了赴約地點,才去公司上班。

    雖然兩天沒見。但一直保持着聯繫。而且鄧憶也將那把吉它送到了他的門前。一個很大的紙盒包裝的精美。鍾弦一直沒有打開那把裝着吉它的盒子。他不是對鄧憶的禮物沒有感覺,而是他不想再看到吉它。他寧願望着那紙盒來感激鄧憶,也不想打開盒子看到裏面的吉它。

    人生走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無話可說。

    見鍾弦不回答,大科說:「他真是死腦筋,非得在小朱的事上糾結不休。能得到什麼好處?能發財還是怎麼着。上次跑來說小朱不在澳門。如果懷疑我們什麼,拿出證據好了。拉拉扯扯這麼久,也沒有什麼具體進展。搞得我都不緊張了。」大科說到後面笑起來。鍾弦還是沒反應。

    「不說這個警察了。其實我今天發現了一件事。」大科說。「不知道你」

    鍾弦盯着電腦,過了好一會兒見大科沒有下文,便奇怪地望着大科一眼。此時天色已漸暗,公司里已經沒有其它人了。大科的眼睛盯着落地窗外的雲層。

    「幹嘛說了一半就不說了。」鍾弦問。

    說起來時間是個神奇的東西。鍾弦從不覺得像大科這樣的人能成為被他從心底里認可的朋友。大科的人與性格,成為一個泛泛之交的哥們會非常理想,成為知心朋友之類的,則根本不可能。鍾弦一直對他們之間的交情是這樣定位的。但三年多的相處,一起共同面對了那麼多事情之後,大科一直扮演着不離鍾弦身前身後的左膀右臂似的堅實角色,就算是一塊石頭,也會生出一些互相依賴的感情來吧。所以看到大科一臉憂慮,鍾弦心中倒有些不適起來。

    「說呀。吭哧個什麼勁。不會又發現阿i有了第三個男人。」

    大科的臉色沉了一下。大概對鍾弦故意揭他痛處有些不解。「我那天晚上喝多了胡說八道。我會在乎這個嗎?就算是現在,我也能確認阿i的心裏分量最重的只有我。我知道。」

    「你去康寧精神病醫院看看吧。」鍾弦諷刺他。

    大科面無表情,一言不發。鍾弦便知道這確實是他的痛處了。過了一會兒大科又嘻嘻哈哈起來。

    「原本以為,這輩子擁有一個只屬於我的女人,擁有她的全部,就是人生贏家。這種願望是初戀情節造成的吧。這種夢真的只能是夢,這一關每個人都要過一遍吧。我會過去的。只是以後,我就知道什麼是值得自己關注的。」

    「你就是白痴。阿i還沒怎麼樣,你就這樣了。不是她沒你不行,是你沒她不行。」

    「我心痛的是,她確實有了別人。」

    「她憑什麼要為你一直等着。她為什麼不能去看看這世上的其他男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樣?」

    「是。誰也不會為了誰誰都是為了自己。我」大科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我剛才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想說一年前那件事。」

    「一年前的事太多了。哪一件。」鍾弦心不在焉地問。他已經查到下一周要談判的董事長,是個年過七十的老頭。看來策略要變一變了。在這種老頭的眼裏,他這樣的江湖新秀,大概就像跳樑小丑一樣道行太淺。

    「你被人敲詐那個事,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可能是同事乾的吧。」大科說。

    鍾弦眼睛依舊盯着電腦,心裏卻咯噔一下,那件事是他這一年焦頭爛額的源頭。他其實懷疑過很多人,包括每一個同事。甚至大科也被他懷疑過一遍。但問題不在這兒,問題在他並未對大科提起過。

    最近連續有人提起他以為不會被人知道的往事,這讓他越來越疑慮不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難不成人格分裂了。這些事都是從自己嘴裏說出去的?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

    「敲詐你的人,我一直覺得就在原來那些同事當中。」

    「你說我被敲詐?」鍾弦望着電腦緩緩地說。

    「一年前那個匿名郵件。你沒理會直接刪掉的那個郵件。」

    「嗯,是有這麼個事,我沒理。好像也沒跟你說過。」鍾弦直截了當地指出。

    「我在你的郵箱裏發現了。當時不是在做hlh那個項目的報價?你的郵箱做為往來的公司郵箱。我看到了,雖然你刪在垃圾郵件中了。」

    「我刪了你也能看到?」

    「你那天有些反常,我就留意了一下。」

    「誰說你粗心來着?」鍾弦笑道。「日久見細心。你懷疑誰?」

    大科盯着鍾弦,從辦公室的沙發那兒站起來,緩緩踱步,幾次欲言又止。「你大概又會覺得我是故意排斥他。」

    鍾弦便明白大科是指誰了。「有什麼證據?」他面無表情地問,眼睛重新盯着電腦屏幕上公司董事長那個七十多歲老頭的照片,這老頭確實頗有氣度。

    「你的往事,連我都不知道。你也不提起。但是,他好像知道很多。我今天偶爾聽他提起一段」

    「不是他。」鍾弦打斷大科,斬釘截鐵地說。

    「你確定?」

    「確定。」

    大科搖頭。「有時我覺得你看人只憑感覺。歐航的外表具體迷惑性,那個姓鄧的警察也是。」



38、敲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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