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你會被什麼人吸引,
你會關注什麼事情,
你會走什麼樣的路,
其實,都是自己的選擇。
有時,身不由己,以為不是自己的意願。但,也是你的心先做出了傾向性的取捨。鍾弦默默地思考着。他被面前的人所吸引,明知道是個不無危險的企圖,為了走近對方,他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會不會正是存在着未知的危險,反而使得這種嘗試變得更加賦有趣味性。
鄧憶今晚如此不勝酒力。僅僅兩三杯而已,他不停地揉着額頭,表示他頭昏的厲害,在沐浴之後依然沒有好轉。
不過,他今晚留了下來。
但也僅僅是留了下來而已。
鍾弦找了片讓他吃下去,這是他僅知道的解酒的方法。
「大概是因為你沒病,藥酒不但對你起不了作用,反而讓你不舒服。也許明天醒來後,你會發現你的記憶力更好了,或者像我一樣前塵往事轉眼就忘了。」
「你做了這麼多努力,不是還沒有全部忘記?」鄧憶說。他打量自己身上深藍色的浴袍,浴袍的胸前還有一個醒目的商標。「兩次在你這兒,你都有新的浴袍給我,你是賣這個的嗎?這是你的副業?還是你這兒經常有人來住?」
「你得小心了,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我這兒過夜的人。」鍾弦說。他注意到鄧憶的臉上泛起一陣窘迫,儘管還努力擺出鎮定的表情,「既然頭暈,早點休息。」鍾弦關上廳里的燈,率先走去臥室。進入臥室後,也將臥室的燈光關閉。落地窗會透進外面繁華的夜景,使得臥室並不會陷入黑暗之中。
鍾弦爬上了床,在靠窗的一邊躺下來。他平時習慣於躺在這裏,盯着外面高樓大廈上的燈光一個一個地在夜色中熄滅。他習慣了這種孤獨。鄧憶並沒有跟着他走進臥室里。一個人留在關了燈的客廳,大概還待在沙發和酒櫃之間的某個地方。和上一次留宿鍾弦家裏的狀態不同,這一次他總不能再裝做若無其事、坦坦蕩蕩了。
「你不是頭很暈嗎?不要休息嗎?」鍾弦等了足有五分鐘,還沒見鄧憶進來。
「呃我喝點水。」
「這邊有水。」
鍾弦面朝着窗子。感覺身後鄧憶像個小心翼翼的大型貓科動物似的,悄無聲息地上了床。
「頭還暈嗎?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酒喝的太少,再喝點,喝透了可能就不暈了。」鍾弦說。
「你自己去喝透吧。」鄧憶的聲音離他並不遠,在床的另一側而已。
我不喜歡孤獨。鍾弦的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他忍着沒說出來。這句話的跳躍性太大了。這句話之後,他還想說,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讓我擺脫孤獨。有這種功能的人,總是那麼寥寥可數。
外面珠寶大廈上的燈光熄滅之前,變幻了幾種圖案。鍾弦覺得今晚這燈光最後的舞蹈非常給力。竟讓人有了心曠神怡之感。
「你看。」
「每晚都這麼亮?你睡得着」鄧憶說。
「所以人類發明了窗簾。你們火星沒有嗎?」鍾弦按動床頭的搖控按鈕。電動窗簾緩緩合上。臥室里陷進一片漆黑。但他們反而更加難以安寧了。鍾弦知道如果他不主動做點什麼,鄧憶就會一直這樣一動不動,抱着他那顆發暈的腦袋入睡。
但鍾弦也只是這樣想了想而已。他什麼也沒做。有人陪伴着他,是他想要的陪伴。就可以了。暫時可以了。偶爾驅趕一下他習慣的孤獨。在這種境地下,緩緩浸潤、漸漸漫延的氣氛正適合。
鍾弦慢慢地解開身上的浴袍,向鄧憶靠近了一點點。
這時竟響起了門鈴聲。在午夜的寂靜中分外刺耳。
鍾弦公寓的門鈴一直是個擺設,很少響起。所以一開始,他沒有反應過來那難聽的音樂聲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你不去開門嗎?」鄧憶說。
鍾弦從床上坐起來。「會是誰?大半夜的。難道是哪個鄰居夢遊?」
他重新披上浴袍起床去應門。貓眼裏看到大科幾乎扭曲的臉。剛打開門,大科便沖了進來。
「燈呢?」大科對着黑暗的房間說,「你這麼逍遙,這麼早就睡了?」他一身濃重的酒氣,顯然喝多了。這很少見。
「出什麼事了?」鍾弦疑惑地看着他。「客戶呢?你沒陪着?」
「客戶那些人渣,我當然伺候的很好,已經送到該送的地方去給他們放鬆了。」
「那你怎麼不去,跑來我這兒幹什麼?」
「你的手機為什麼打不通?」大科指着鍾弦說。「噢,你在睡覺是吧。不舒服是吧。我知道我不該來打擾你。可是,這次真的出事了。」大科腳步不穩地穿過前廳,撲到沙發上,半躺在上面。
鍾弦將客廳的燈光打開。遠遠地望着沙發上的大科,一臉無奈。
「那個被砸的工人,死了。」大科吭吭哧哧地說。「怎麼辦?」
「嗯?真的假的」鍾弦心中震動,繼而疑惑,他瞟了一眼臥室的方向,鄧憶並沒出來。「這和我們沒有關係,你難過了這是玻璃幕牆廠家的責任。」
「不,不,不我們會被連累,一定會的。那些狗娘養的,會趁機敲我們一筆」
鍾弦向大科走近,遞了個眼色,向後者示意臥室的方向,提醒他注意講話的分寸。大概因為酒醉,大科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人在你這兒?」他回頭望着臥室的方向,「你帶了女人回來?」然後瞪圓眼睛看着鍾弦。「你這麼久都還以為你那功能喪失了呢?你還有心情找女人?」
「趕緊回家睡覺去。這點破事你也跑來。發個微信明早再說不行嗎?」
「你信女人嗎?她們裝的可憐兮兮,好像只有她們是受害者。」大科還在自己的思維里。「你不是早不信了?從今天開始我也不信了。我只信你,鍾,我只信你了。你不背叛我」
「別在我這兒耍酒瘋。回家去找你老婆。」
「我沒有老婆了。不會再有了。」
鍾弦才意識到大科的問題。「不會是阿又發現你今晚陪客戶的事被她發現了嗎?你怎麼不小心點。」
「不是這個事。我早長了教訓,我是和她說清楚的今晚我只安排客戶去玩,我不會玩,我會潔身自好,我會回家。」
「你還不是蠢蛋。」
大科一臉詭異地笑。「給我弄點酒。別趕我走。你總是這樣。我現在是離你最近的朋友,你都這麼不近人情,給我點酒。」
鍾弦去給他倒了一杯紅酒。「你做了什麼惹阿生氣?」
「我們都好蠢。蠢的要死。我一直怕她發現我的事。你從來沒想過,她也有怕我發現的事嗎?」
「幾個意思?」
大科一口氣將酒喝下。「我這輩子,最幸福的那件事,和我無關了。你還記得嗎?記憶的炎夏」大科唱起歌來。「即使我擁有全世界,有種幸福不是我的」
鍾弦耐心地等他唱完,沒有打斷。心中想着大科醉成這樣,今晚是很難趕他走了。鄧憶大概因為尷尬,而一直在臥室里沒有露面。
鍾弦找了個墊子墊在大科頭下。想讓他在沙發上過一夜。大科竟嗚嗚地哭起來。「縱使我用盡全部力氣,還是沒辦法,還是輸給了生活。」
「這句也是歌詞嗎?阿又跟你提分手?」但在鍾弦記憶中,即使是分手也不會讓大科變成這樣。
大科搖頭。「分手?她現在總算抓到一個傻子,幹嘛分?」
「傻子?誰,你嗎?你不好好說話,就回家去。」
「你有沒有點人性?在你心中我是什麼,鍾,我是什麼,只是合作夥伴,朋友還是唯一的朋友?」
鍾弦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還記得,有一次你喝多了,曾對我說,如果我對你沒用了,你就不會再理我。你接近我,只是為了利益。」
「我以前是那樣想。」大科竟然坦白承認。「我原來就是為了利益接近你。我是那種不輕易付出感情的人,不會和任何人自來熟,表面熱情歸熱情,但我的感情,從不輕易付出。三年了,鍾,你是個好人,你非常難得,不管你用多少假相來裝扮自己,假裝自己是個爛人,但其實你骨子裏是個好人。一個難得的人。鍾。你不會背叛我。你不會像阿,騙了我那麼多年」
「阿騙你什麼了?」
大科的思維忽然跳躍,指着臥室的方向說:「你床上的女人是誰?我認識嗎?」
鍾弦點了點頭,又搖頭。「你管得着嗎?你自己的事先處理好吧。」
「不管是誰,她會在背後騙你。為了錢,為了所謂機會。」
「你騙了阿那麼多次,即使她騙你一次又怎樣?」
「你哪裏知道?她一直有別的男人,卻假裝是我害了她,假裝對我一片痴心。」
鍾弦並不太相信阿會有別的男人。「你無可救藥。自己做過賊,覺得別人也是賊。」
大科垂下頭哭。「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只能隨便了。不是猜的,不是我瞎懷疑。是我看到了」
「活該。讓你也嘗嘗這種滋味。阿當初被你欺負的滋味。」
「鍾,我知道你早已心如死灰,以後有我陪你了」
「你做了那麼多事,阿只一次,你就這樣生無可戀的。算什麼。你傻嗎?」
鍾弦費了一番心思,才讓大科在他的沙發上睡下。此時已是下半夜兩點。
鍾弦回去臥室,關上房門,第一次上了鎖。
鄧憶大概已經睡着了。也許這個傢伙真是被那藥酒搞暈了頭。鍾弦爬上床,挨近鄧憶聽他呼吸。聽了好一會。
「你沒睡着吧。」
鄧憶沒有回答。「剛才大科鬧成那樣,還以為你會出來看看熱鬧。」
鄧憶輕輕地嗯了一聲。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聽出他的尷尬。
也許正是這種尷尬的心理,讓他寧願一直躲在臥室裝睡。
「阿就是那個傻子的命劫。」鍾弦總結性地說,然後躺到床上自己的一邊。
「也許你也是。」鄧憶說。
「什麼意思?」鍾弦莫名其妙。
聽不到鄧憶回答。鍾弦便又翻身挨近他。他的手指碰到鄧憶的胳膊,隔着又厚又軟的浴袍衣袖,都能感覺到對方抖了一下。鍾弦順勢抓住浴袍下的手腕。他能感覺到手腕上的脈搏,很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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