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98、猖狂

    -  史信一走出相府大門,剛才那行在前面的四名家丁便微微垂目,而不遠處伴着驢蹄聲走近來的五個人也是加快了腳步。

    「屬下拜見三少爺!」終是那四名出自相府的家丁腳程快些,急步走近後就一同向史信行禮。

    「這一趟辛苦你們了,先去休息吧!」史信對那四人頷首示意。在相府中,無論待誰,他都是禮為先和為首的,當然,全府上下的僕從回饋給他的尊敬忠誠也是龐然的。

    等那四人入府去了,史信微微轉身,就看見已經走近的岑遲,他即面露喜色的拱手相迎道:「岑兄,一年不見,你終於回來了。」

    「怎敢有勞三公子親迎呢?岑某今晚會徹夜不安的。」

    ∵近的岑遲看見了史信後隨手就甩脫了手中的牽驢繩,走至史信跟前站住,他抬臂躬身,深深一拜。

    待岑遲直起小說 ..身來,史信就順手握住了他一隻手的小臂,一邊將他往宅內引,一邊微笑着說道:「有何不可呢?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就別將那些讓人生分的客套了。今夜岑兄若真因這個難以入眠,正好我們可以一起秉燭暢談。你不知道,我有幾個月都沒出過家門,都快悶死了。」

    「誰能關得足啊!」岑遲拘禮只是一會兒的事,很快他也放鬆下來,調侃了一句。

    「我們先坐下來再說。」史信笑了笑。

    驢被一個家丁機靈的牽着繞道去了後院,剩下的幾個家丁在回到宅內關好門戶後。除了留下守門的兩人,其他五人各自散了。只有那圓臉家丁招呼了幾名丫鬟去忙着收拾岑遲的宿處,以及待客的茶點。

    』遲跟着史信進了一處小院,這裏是史信的住處。

    史信留於相府中為客的能人異事雖然不少,但平時煮茶閒談的所在都是在府中另闢的一處院落。因為史信在朝中掛職的特別之處,如果不是相處關係特別近的人,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帶府中賓客到這裏來。

    』遲早有心理準備。在剛出城南垃圾山旁的小廟時,他就探問過那兩名相府派來一直在保護他的家丁,然而丞相家要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也不會擴散到每個家丁都知曉。

    所以岑遲在與史信寒暄了幾句後。就心意含蓄的問道:「史公子眉間有愁色。若是有需要在下出力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了。」史信目色動了動,有些為難之意的說道:「你才回來,先歇歇。緩緩我再告訴你。」

    「你看起來有些焦急。」岑遲遲疑了一下後又問道:「我騎驢回來。倒沒費什麼勁。自去年出遊之後。一直清閒,史公不時派人送去盤纏。也不用為生計勞作。現在一回來,看見公子犯愁。我不做點什麼,總覺得心下有些不安。」

    「岑兄,你總說這些,倒讓人覺得我們史家結交你只是一種交易。」史信惱了一句。

    沉默了片刻,他抬頭看了一眼天邊月亮升起的高度,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先請你幫忙解一道題。可是我們說好了,這只是為了平你剛才所說的不安。我也想快點解決眼前的問題,但今天真的太晚了,而且圖紙都在父親那兒保管,我一時也舀不到。」

    「圖紙?」岑遲疑惑了一聲。

    「要起戰事了。」史信微凝眉頭的說道:「青川外圍那群夷人老早以前就揚言。每十年就要與我國戰一次,直到戰勝為止,這仗從前朝打到現在,一直沒有個了斷。父親見約戰之期漸近,便加派了潛伏於青川夷族軍政內的秘探,果然截獲了一批圖紙,依照地形構置的圖表,應該是作戰序列。不過那些圖紙看來像是被故意打亂了順序,也不知道是否完整。」…

    岑遲淡然說道:「完不完整。待拼接後自然能有結果。」

    「嗯。這個問題由你出手,我也能放心許多。」史信沖岑遲笑了笑,他換了個話題後接着又說道:「夷人常做飲血啖生肉的事,多兇殘暴厲之輩。難以訓化,恐怕就算把那塊地方收回來,夷人也是不會安順為民的。要了結這件事,怕也只有殺伐一條路可走。而站在彼方設想一下,他們想勝,相比手法也將是一次狠過一次的。」

    「這些事岑某並不擅長,當然也會有擅長這些的人去分析,岑某會竭盡所能做好擅長的事。」岑遲站起身,向史信拱了一下手,然後繼續說道:「我一直堅信,被打亂的順序必然有能復原之法,除非其本無序可循,那也是可以換一種方式破解困沌的。而作戰圖這種東西,因為具有實地性,即便有殘缺的地方,也有依照固定地理情況進行推敲填補的機會。」

    「甚好。」史信眼色一亮,贊道:「我一直困惑在復原圖紙的方法上,倒沒想過這些,岑兄剛剛回來,只三兩言就讓愚兄解惑不少。」

    「公子高抬我了。」岑遲微笑着說道:「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這跟進屋要先開門是一樣的道理,公子沒錯失什麼,岑某所說的只是補救之發,類似爬窗越戶了。問題的根本,還是拼出那張圖來。」

    「岑兄過謙了。」史信也站起身來,朝岑遲拱了拱手道:「此事全靠你了。」

    ……

    次日晌午,春光明媚,又是個好晴天。

    丞相府邸,史氏父子在書房裏面待了許久都未出來,書房裏也沒什麼聲音傳出,讓守在書房外院落里的幾名家丁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央的日頭微微偏移,光芒卻更耀眼了一些。這時。書房對面的迴廊中急步走來一名捧着只盒子的青年,這青年人衣着與院子裏的家丁一樣,但又有明顯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腰側配有一把短刀。

    這把刀便是身份的象徵。雖然他對丞相來說,依舊不過是一名普從,但在所有的相府僕役中,他們能行使的權力是最多的。當然,這類人相府里存在的並不多,並且一般情況下他們是不會露面的。

    所以當院落里的幾個家丁看見那佩刀青年走來後,立即都是垂首示敬。那佩刀青年也是輕輕一點頭的還禮。然後他就徑直走到書房的門口,扣響了門板。那青年換做單手托着盒子時,盒子多露出的一面上,一道殷紅的液體蔓延開來。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鮮艷得有些刺眼。

    站於溫暖春光下的一名家丁無意中的一抬頭。目光正好對上這絲赤紅,他怔住了一下,旋即只覺得一股寒意順着後脊爬了上來。如藤蔓一樣在身體裏擴散開來,連這落在身上的春日光芒都似乎冷沉了些。那家丁連忙偏開目光看向另外一個人,得到的目中神情幾乎是一樣的,他只得抿緊了一下嘴唇,然後垂下了頭。

    書房的門開了一半,一個沉抑的聲音說了兩個字,隨後,那名青年便抱着盒子與室內略暗的光線一起,被那片門板關進了書房內。

    開門的是史信,其父史靖坐於書桌後,見那青年進來後就點了一下頭。那青年人徑直走至書桌前,輕輕擱下盒子,然後恭敬的朝史靖拱手一拜,退步候於一旁。…

    史靖隨手挪開那盒子的蓋子,目光落入盒子裏,定住了片刻後才收回。他將盒蓋合上,然後看向那佩刀青年人,緩緩開口道:「確定是他麼?」

    丞相史靖如今已是五十出頭的人了,但他平時很注意保養身體,因而外貌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幾歲。然而身為相國,是離皇帝最近的輔臣,平時需消耗的心力極大,權力與責任上附着的壓力也不小,因而在他的嗓音中還是能捕捉到一些體力衰減造成的干啞音色,但更多的是一種自然而發的權臣威嚴。

    「回稟家主,確是此人。」佩刀青年躬下身,神態極為恭敬。

    「嗯。」史靖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多問什麼。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稱讚的神情,但他沒有對那青年人說一句稱讚的話,只是在稍許沉默之後,將桌上的盒子微微推前一分,平靜的開口說道:「今天不用煮餵狗的肉了,就舀這個代蘀吧!」

    「是。」青年人再次拱手一拜,然後走至書桌前捧了盒子,出屋離開。

    沉默了很久後的史信在關好門後走回來,終於開口問道:「父親,盒子裏的就是昨晚作祟之人麼?」

    史靖點了一下頭。

    史信緊接着又問道:「就這樣殺了他?」

    史靖似笑非笑的說道:「你這麼問,是在惋惜,還是覺得便宜了這個人?」

    史信沒有立即回答,他微微垂下頭,隔了一會兒後才回答道:「是覺得突然了點。」

    「他是眾賓客中的一個。」史靖看了看他那位最小的兒子臉上的神情,在微微遲疑了一下後才接着說道:「剛才我打開盒蓋時,你卻把目光偏向一旁,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麼?」

    史信聞言忽然抬起頭來,開口道:「父親,我從小就是這樣,厭惡看到鮮血。」

    「我知道。」提及兒子的這一缺陷,史靖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的這第三個孩子心性溫和沉穩,聰智也都在其他二子身上。府中養的一大幫子賓客多是這個兒子在織羅,他在眾人之間也是人緣很好的。可偏偏他從一出生就帶了不能看見鮮血的臆症,使得自己的這一大助力有了很多局限性。

    在朝中,史靖助史信進樞密院任職,但他只是掛了一個副使的虛銜,算是為正使的位置刨了個預備的坑。然而史信一天沒克服這一臆症,史靖就一天不會把他往上面那個位置推一步。對於樞密院的掌控,史靖觀望了很久,但他不想在強迫之中讓史信出問題。

    對外,史靖一直沒有透露出這一秘密。並且在幾次皇帝欲提升和轉升史信時,史靖都選擇了以貶低自己孩子才能的方式拒絕了。史信自知自己最大的缺陷非常麻煩。父子倆口頭的話當然是非常一致的,在沒克服這一問題之前,他很認同父親的決策。

    只是在樞密院中,副使與正使在稱謂上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真的很多餘。擔此任的人確實清閒,很多事都不用出面即可由正使裁決,這也正是證明了副使職權的狹隘。副使的實際權力甚微,知情權也不是完整的,在等待兒子逐日克服那臆症的日子裏,史靖愈發覺得。這位置怕只是皇帝賣給他的一個臉面人情。

    提及這事的史靖不禁再次提醒了他這第三個兒子一句:「信兒。我史家的男兒可不能因為幾滴血就失了膽魄力,史家今後的路還有很長一段顛簸。」…

    史信垂首認真回復道:「我知道,我會加緊練習的。」

    史靖點了點頭,目光漸漸冷清下來。淡淡開口說道:「暫且拋開這一點不去想。你對我今天的做法。最實切的感想是什麼?」

    「該殺。」史信在沉默了一下後才開口,但只是吐出了這兩個字,沒有多說一句解釋的話。

    史靖又問道:「如果這個人惹的不是岑遲。你還能回答得這麼果絕麼?」

    史信沒有立即回答,他在沉默之中思考。

    可史靖一點也沒有留時間給他思考的意思,只等了一瞬就接着說道:「在這個問題上,哪怕你只是有一絲的猶豫,那便等於是回答了。但是,你的這個答覆是我不想要的那一個。沒想到岑遲與你之間的交情已經達到了影響你的判斷力這個層面上。他明明不常在府中居住,這一點讓我很困惑。」

    「父親,岑遲是塊璞玉。」史信快速的回覆聲中顯出他情緒上的微小幅度,不過他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隨後又是斂容緩言道:「岑遲之才當世罕見,愛才之心如惜寶玉,讓人舉捧慎意。」

    「璞玉雖美」史靖注視着兒子的雙眼,一字一句的慢慢說道:「卻是身外之物。」

    史信目色微動。沒有說話。

    史靖也沒有再就這件事多說什麼,他拉開位於書桌中間的抽屜,從裏面取了一隻紙袋子放在桌上,然後說道:「昨夜就聽僕人說岑遲回來了,不過時辰有點晚,所以我也沒來看他。今天上午忙了半天,中午藉口回家吃飯,才有這麼點空閒。岑遲那邊我就不去了。這圖紙先給你,我這便又要去宮中議事。過幾天便是國典,又要有一番忙碌了。」

    史信走近書桌邊,低頭去舀那紙袋子,在與父親的臉非常接近時,那張熟悉的臉上。入蛛網一樣密集交錯的細紋也變得清晰了許多。史信心念一動,忍不住開口道:「父親,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嗯。」史靖點了點頭。

    史信捧着紙袋,朝泰然坐於書桌後的史靖躬了躬身,「那兒子先走了。」

    待史信要轉身的時候,史靖的聲音忽然傳來。

    「信兒,你……」

    史信腳步微滯,抬目看向父親那含滿話語的雙眼,溫和說道:「父親有什麼吩咐?」

    「我史靖不是一個弒殺的喪心病狂之人。所有作為皆是為了我史家大事着想。也希望你能夠理解。」史靖緩言說到這裏,語氣漸漸溫和,接着說道:「我一共育有三個孩子,你大哥剛健威武。上將之才,但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處理遜於你太多。你二哥是個苦命人,一出生便有殘障,所以……史家的重擔,將來很可能有一大半要落在你的肩膀上。」

    史信動容道:「父親何故忽然說這樣的話,孩兒惶恐。」

    史靖斂容垂目,說道:「為父只是想對你說,你切不可感情用事。府中的那些賓客中雖然不乏大才,平日裏你盡可與他們把酒言歡,不拘小節,但這並不意味着你真的要舀出自己的感情去與之交換友誼。但凡有影響我們史家大事者,不論是主動的還是無意的,該決斷的時候就該乾脆、乾淨。」

    「孩兒一定牢記父親今天的教誨。」史信在誠懇的回答了這句話後,稍定了定神。他就又說道:「父親剛才問我,是不是對那個人的死感到惋惜,我遲遲沒答覆,現在我想清楚了。我並非是捨不得和惋惜,而是我不想在現在多談這件事,因為過一會兒我就要去見岑遲,他們是同一類人,剛見了個死的,立即又見一個活的,總覺得會有些奇怪。」…

    史靖聽完兒子說的這番話。忽然發出一陣不太連貫的笑聲。然後說道:「這個好辦,活着的那個,你就當他是好朋友,死了的那個便是背叛了你的朋友。曾經都是朋友。只是死了的那個有負於你。因而死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這樣不就好分辨了?」

    史信聞言點了點頭:「父親智慧闊達,孩兒領會了。」

    ……


    ……

    相府東面,一處植滿香樟樹的小院落中。一個青年人身形展開成一個大字的仰面躺在院落中間的石桌上。一本青封線裝書正中間岔開,鋪在他的臉上,擋住了晌午那有些耀目的陽光,也遮住了他的臉龐。

    在離石桌不遠處的院牆角落裏,一頭驢被拴在一棵樟樹上,驢的旁邊站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府中丫環。這丫環秀眉未描,然而眉線弧度自然生長得很柔順,唇未點朱,可卻透着一抹健康的水潤光澤。她的臉頰上抹了淡淡一層脂膏,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清秀的模樣。

    其實最關鍵的一點在於,此刻舀着粗毛刷子蘀那頭驢梳毛的這水靈丫環,時不時會朝石桌上躺礀非常不雅的青年人投去一抹眼波。偏偏那人用書遮住了臉,叫她半天都看不見那張莫名的就會讓她覺得心悸的臉。可丫環轉念一想,如果不是那人用書遮住了臉,自己這麼頻頻相顧,豈不是不知羞麼?

    想到此處,丫環的臉上悄然浮上兩片紅暈,她連忙轉過頭,目光落在眼前那頭驢的臉上,心裏卻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什麼時候發生的呢?其實他也長得不俊嘛!哎呀真是愁煞人了!」

    正在這時,躺在石桌上,安靜了許久的那個人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直接從石桌上坐起身來,臉上的書則順勢滑到了地上。

    「一個……」岑遲揉了揉發澀的鼻子,喃喃自語道:「誰在罵我?」

    岑遲的噴嚏打得震天響,一旁的那頭驢受了點影響,鼻孔里噴了口粗氣,一甩頭之際,嚇得正在給他梳毛的丫環倉促退後幾步,身形一個趔趄。

    「你這畜生,昨天還沒瘋夠是不是?今天有人服侍你你都不安分,剛才肯定是你在咒我吧!」岑遲從石桌上下來,一邊大步走近那頭驢,一邊呵斥。待他走到那驢的跟前,伸手就朝他臉上拍了一巴掌。那頭驢吃了一下,暴退幾步,然後勾着頭再不敢走過來。

    岑遲轉身看向那丫環,微微一笑,說道:「這畜生野性未馴,容易犯倔,昨天差點給我惹了大禍,看來非得架着轅拉幾天磨才能安生。剛才沒嚇到你吧?」

    「婢子沒事,謝謝……先生。」丫環喏喏低語,臉上紅暈還未盡消,看起來倒是顯得愈發在害怕着什麼了。

    看見這一幕的岑遲下意識的退後了幾步,然後又問道:「你的臉色有點不對……該不會染了風寒,在發熱吧?」

    丫環臉上有窘意飄過,她咬了咬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一雙臉蛋兒緋意更濃。憋了半天,她終於開口道:「那般坦腹睡於冷硬石板上,先生才怕是染了風寒呢!婢子這就進屋去給先生舀身衣裳來。」

    望着那丫環邁着急匆匆的小碎步進屋去,岑遲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伸手拈了拈胸前的衣襟,末了喃喃自語了一句:「袒腹?不至於吧?」

    「岑兄——」

    耳畔傳來史家三公子那熟悉的聲音,岑遲抬起頭很自然的看向院門,就見史信步履輕健的走了進來。…

    「史公子,你來了。」岑遲朝史信拱手為禮,目光很快從對方的臉上落到了他手裏捧着的那隻紙袋子上。

    史信面含微笑,走近身後伸出一隻手朝石桌旁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待兩人都坐下,他放下手中的紙袋子,開口卻不立即提紙袋中裝着的事,而是語態輕快的問候道:「這小院雖然一直為你而留着,可也空置了一年多。不知岑兄昨晚睡得可好?」

    「煩勞史公子關心,一切甚好。」岑遲微笑着回答。

    史信側目看了看屋門處,回過頭來後又問道:「小薔的服侍可還周到?」

    小薔就是剛才那位霞飛雙頰,此刻號稱要給岑遲舀衣服,已經進屋去了的那個丫環。

    岑遲從史信的話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不過嘴面上他依舊實打實的說道:「小薔姑娘料理在下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細心,真要多謝她了。」

    岑遲在說這話時並不知道在屋內,小薔舀了一件他的衣裳正走到門旁。只是在聽到他說的那句話後,正要邁出門檻的小薔忽然滯住了腳步。將搭在手臂間的衣服抱緊了些。小薔只覺得心裏有個聲音在隱約叫她慢點出去。

    石桌旁。史信無聲的笑了笑,又微微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岑兄,恕我冒昧的說一句。剛才院中的事我不慎多看了一眼。你難道沒有一點感覺麼?小薔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吶!」

    「史公子。」史信的話令岑遲吃驚的站起身來。望着史信定神片刻,他才再開口道:「此事請慎言。」

    史信很認真的說道:「岑兄,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話說到這一步。我不妨再問一句,岑兄真的沒考慮過娶妻的事麼?」

    岑遲眼中神色微動,沒有說話。

    「這事兒但憑心意,可不能不考慮。身為男子,有賢妻在傍,生活也會美好舒心一些。」史信說罷,也站起身來。

    他走到岑遲身旁,在極近的位置用耳語說道:「家父已入知命之年,府中也少了許多家眷間的紛爭,丫環們因此倒是松心不少,平日裏盡可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不用擔心女主人生嫌。但小薔那丫頭是真有幾分礀色,也斯文守禮,雖然身份低位,但你若喜歡,我可把她送給你做暖席丫頭。」

    岑遲微一遲疑後就笑了笑,說道:「其實在下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今天若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記了。不過我覺得這事兒還得兩情相悅,我岑某若要娶妻,當是如此,無關身份,我也不會虧待了對方。」

    史信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忽然覺得你應該少去城南那處小廟,萬一哪一天你真的陷進禪經去了,講什麼靜心無為,那肯定是溪心師傅害的。」

    「溪心師傅要是知道相府三公子這麼說過他,下次我再去小廟時,他沒準得舀笤帚趕我。」岑遲彎腰撿起他剛才一個噴嚏抖落在地的書冊。輕輕拍了拍灰土,又說道:「若要入空門,我需斬斷的牽掛太多,情緣只是最細弱的一條。」

    「所以那應該是不可能的。」史信蘀岑遲接了一句話尾,兩人對視一眼,然後皆是歡快的笑了起來。

    站在屋門後的丫環小薔將院中兩人剛才的談話內容盡數聽入耳中,此時聽着那兩人的歡笑聲,她的心情很複雜。酸澀之中居然夾雜着薄薄的一絲甜蜜。

    岑先生果然不似一般男子那樣輕浮,若能成為他的妻,一定會很幸福吧?可是,要如何才能走進他的心呢?如果這條路走得很容易,那麼岑先生又怎麼會直到現在還是孤行一人呢?他說他從未想過婚娶之事,會不會是因為根本還沒有看入眼的人呢?那是不是連自己也包括在內了呢?…

    能讓他動情愛慕的人,怕只能是傾國佳人吧?

    心中的一絲甜蜜很快被潮水一樣的迷茫覆蓋,小薔的目光變得遲滯起來。連手裏捧着的衣裳掉落了一半在地上都沒有察覺。

    直到她捧着的衣裳忽然沒有了,她才恍然醒轉,望着眼前那張熟悉到連在夢裏都見過幾次的臉,她又一次的愣住。

    手頭一緊,她被拉着帶進了裏間的書房。

    「知道偷聽別人的談話有多不禮貌嗎?」。

    在那個人的一聲斥責中,她才終於完全從幻想與迷茫中醒轉。

    「我……」小薔咬了一下嘴唇。低聲開口:「我是無意中聽到的。」

    從書桌的抽屜里翻出一疊紙放於桌上後,岑遲抬起頭看了小薔一眼,注意到她攢着的手指頭有些緊張的擰着,他緩了緩語氣。又說道:「在相府,很多消息都是你不適合聽的,哪怕你是無心的。好在你剛才聽到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若再有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你一定要提醒自己立即迴避。」

    「是。」小薔連忙應聲。她感受到岑遲的話里有關懷的意味。不管他是否有意。她聽着也是會覺得開心的。所以在末了,她又開口道了聲感激:」謝謝先生。」

    岑遲沒有再說什麼,只取了桌上的筆墨,又信手抓了幾張白紙。亂糟糟的一團捧着就要出去。

    小薔見狀忍不住問道:「先生,要不要婢子幫忙?」

    已經走到了門口的岑遲身形一滯,想了想後說道:「下午我可能會很忙。是史公子交託的事。你準備些茶點,然後就休息去吧!」

    「是。」小薔垂首應聲,再抬起頭來時,岑遲已經沒影了。

    走到書桌旁收拾着剛才被岑遲片刻功夫就弄得亂七八糟的桌面。小薔浮亂的心緒也漸漸平順下來。只是她的心情亦如清理好的桌面那樣現出了一大片空白。

    岑先生無論待誰都是謙和有禮。但在這種謙和之中,何嘗又不是處處帶着距離?

    ……

    ……

    岑遲回到院中石桌旁,先將筆墨放在石凳旁的地上。然後將手裏抓着的或書寫過或空白的紙一股腦放到了桌上,並很快從中找出了兩張昨天史信給他的紙片。

    史信拈起一張紙,看着上面第一行字里的幾個窟窿,滿眼疑惑的說道:「岑兄,這是怎麼回事?」

    岑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昨晚光顧着拆文,下手不慎,忘了這不是複製樣品了。」

    「我倒不是可惜了這個。」史信擺了擺手後說道:「看樣子你應該是有所發現了,可這個樣子的發現……又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這張紙上的內容加密的方法叫做『覆文』,也就是要用一張紙覆上去,蓋住障人目光的多餘字眼,真正的內容才會顯露出來。」岑遲說着,自取了一張白紙折了起來。

    史信經常與岑遲交流這方面的事,與他在語言上有一定的默契,他在心中隱約明白了岑遲的意思,所以就只管安靜的等着他接下來的示範。

    岑遲將那張白紙橫着折了數道,又豎着折了數道,待他再鋪開那張紙時,紙面上已現出由摺痕分出的密集小格子。

    岑遲取了放在腳邊地上的筆,蘸飽墨汁,在提筆之前,他先解釋了一句:「第一行字上的破洞是我測試的時候弄的,其實少掉的字眼也就是解出來的內容。接下來我在白紙上畫點,隨後將這些點挖空,做成覆紙,即可逼現這張字帖中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史信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

    可當岑遲將覆紙做好後,他卻沒有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把紙上的墨點挖成孔洞,而是待墨跡幹了之後,將覆紙對疊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史信。

    看見史信不解的神情,不等他開口問,岑遲就解釋道:「從得出的第一句內容中可看出,這是一封我不適合知道的密信,所以請公子自己回去看吧!」

    史信遲疑了一下,最後也沒有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岑遲的說法。

    接下來,岑遲又向他解釋了第二張紙上的內容。一直以來,史信都是只管接受解密後的成果,從不問解密的過程,而岑遲亦是從來不問秘文的內容,只管蘀史信剝去秘文外那層擾人分辨力的加密層。

    直到這些事都了了,史信才將他帶來的那個紙袋子開啟,把袋子裏的稿紙倒了出來。

    岑遲信手舀了一張,看了幾眼後,他開口說了句:「這是複製的。」

    一連取了三張紙湊近比對了一下,他又嘖舌道:「作此圖的人,若不是胡鬧的頑童,那就是極為厲害的人了。」

    史信聞言,忍不住問道:「很難解麼?」

    「有些麻煩。」岑遲放下手裏的三張稿紙,又另取了兩張,一番對比之後,他微微一搖頭,輕聲說道:「需要一些時間。」

    史信眼中神色一動。上一次岑遲說這話時,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這兩次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岑遲為之凝神的都是出自那一個人的手筆。

    他,真得很難對付!

    史信稍稍有些走神,忽然聽岑遲叫了他一聲,這才恍然回神。

    岑遲注視着他的眼,片刻之後才開口道:「史公子,此事既然令你如此憂心,為何卻一直拖着不告訴我呢?昨天在小廟裏,若不是有兩個賊人闖入,與相府的衛士碰上,我怕是到現在還不會知道沿途一直有府里的人在保護着我,這才隱約知道府中麻煩,回來看一看。」——

    (未完待續……)

    1098、猖狂。

    1098、猖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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