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940)、叫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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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南昭境內商業活動最頻繁的中州分會,一年的銷售總額和盈利總額,都能達到東州分會與川州分會的總和。燕鈺攬此大權,在燕家族人內,他的身份頓時登高數及,就快要與他的大哥,身為嫡長子的燕霄持平了。

    但與此同時到來的,是一種龐然重壓。

    然而燕鈺硬是扛下了這種壓力,他領頭經營的中州分會,數年間風風雨雨經歷過來,如今的燕鈺早已能勝任中州分會總當家的工作任務。身為庶出次子,燕鈺表現出的強悍能力,恐怕要令他那位極為重視個人能力,而非名譽規則的父親改變燕家總當家繼承人的名字了。

    莫葉還未見過燕鈺其人,只是從阮洛這兒了解到的這些。

    其實只要是經商的人,都不會陌生燕鈺這個人的基礎履歷,阮洛已經在京都經營了三年宋氏產業,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今天在看見燕鈺後,立即想着避開,卻並非是忌憚燕鈺的名聲太大,而是涉及到一些過往之事。

    這些過往之事,說是過節,則有些過了,但總體而言,事件本身擱在今天,似乎也是有些變味了。

    早在三年前,阮洛取出自己那把蒙塵多年的算盤時,就在莫葉面前提過幾句,他能在童年時就去了小梁國學習算經,其實是搭了燕家的順風車。而到了今天,莫葉才知道,阮洛能搭上那趟順風車,多多少少有欺騙了燕家的意思。

    燕家的本意,是支持阮洛全程在小梁國學習,而待他學成之後,是要進燕家商會效力的。但阮洛在離完成學業還有約摸半年光景時,忽然抱病返回南昭。這事根本沒跟燕家的人打商量。

    那時燕家除了在學習費用上全盤援助着阮洛,還有一個面子問題。要進入小梁國第一商學院學習它國算學要義,這跟想要進南昭的國立書院難度上是差不多的。本土學子開幾個地方豪學的書面證明,也就成了。但像阮洛這樣的外邦學子,要跨過求學就是難上加難了。

    然而有的人似乎命定會遇到一種緣分。

    西去求學的路上,阮洛碰上了燕家長蛇一樣的商隊在眼前經過。那時的燕鈺還只有十幾歲,跟隨在父親身邊,還沒有獨攬大任,精神心情較為輕鬆。燕鈺碰上阮洛這個比他年歲小了不少的孩子,見他的馬車歪在路邊,便仗義出手使人幫他修車。這對於有着豐富陸上行車經驗的商隊而言,只是舉手之勞。

    而燕鈺與阮洛聊了幾句後,竟聊出了幾分義氣,知道他也是要去梁國,之後乾脆一路同行。

    燕家駐於梁國的總商會,與其它分會最大的不同就是,這裏是總賬目合算地,每天都會有大量賬目攏集而來,交由總會計算組那一群人分理。

    那時燕鈺的父親正在籌劃燕家賬目計算組的下一代人選,畢竟跟着他壯大燕家的那群計算組員。個個都四、五十歲了,不再適合每天進行這種高強度的腦力工作。

    梁國的算學經過二十多年的研究精進,已有了不小的進步。這也是燕總當家準備為燕家培養新一代計算人才的動機點。

    得知阮洛年少遠遊的目的,是準備去梁國學習,求學內容正是算學,經過幾句話的試探,燕總當家對他留了一個心眼。

    在燕家勢力與名望地支援下,阮洛獲得入學梁國第一商學院的名額,但燕總當家這麼幫忙,本來是有意把學成後的阮洛編入燕家計算組,卻沒想到他後來會不告而別。…

    不過。阮洛確實是因病退學。梁國側鄰北雁國,大致還是算北方國度。氣溫偏寒涼,阮洛在這兒待不了多久。身體就出現諸多不適。燕總當家在阮洛離開之後,通過在商學院學子那兒了解到這一情況,也就沒有太過計較此事。

    但如今阮洛若是迎面碰上燕家的人,恐怕還是會有些尷尬。

    況且現在還不知道燕鈺來到東風樓,是因為什麼事,要是為的麻煩事,那碰上他時場間氣氛可能又得再生異變。

    要知道,燕鈺憑弱冠之年就開始掌管燕家南昭中州分會的商事,幾年來一直沒出過什麼差錯,除了本身能力夠強,自律心也是極為堅定。他最不沾的就是風月美色,就連宴飲時,也只有在逢到知交時,才會肆意豪飲幾杯,其餘時候,至多飲至微熏意,即刻擱杯。

    但他今天為什麼會來東風樓呢?

    燕鈺擔任中州分會的總當家之後,幾乎就成為燕家置在南昭境域內商事的代言人,時常會來京都跟南昭那位對商業興國策略十分感興趣的皇帝見一面,談一些事情,但卻從來沒有踏步過東風樓。哪怕曾經不止一次的有商人向他推薦,說東風樓里的取樂節目與青樓完全是兩碼事。

    阮洛站在二樓雅間的門側,朝外看了一眼,確定廳中數人裏頭,的確有燕鈺其人,他收回目光,不禁凝了凝神。

    東風樓的一樓與二樓中間是打通的,所以顯得一樓大廳非常開闊。平時一樓廳心小高台上有舞姬表演歌舞,身處高低二處的客人都可以觀賞,以及方便直接拋銀子打賞。而坐於一樓的人如果眼力夠敏利,一抬頭也能看見坐於二樓雅間的客人。

    當然,二樓配備有一些較為封閉的雅間,供一些有需求的客人花錢使用。此時阮洛就待在這樣的雅間裏,只是等過一會兒東風樓正式開始今天的經營,他怕是必須在燕鈺面前露面了。

    知道阮洛的為難處之後,莫葉也覺着這事有些難辦,因為東風樓一樓和二樓的這種半開放式建築格局,阮洛只要一走出這道門,一樓大廳里的燕鈺肯定能看見他。

    只是他真的必須這麼躲着燕鈺麼?

    或許真正見上一面,大家都平靜坐下來敘敘閒話,那點陳年小結,倒可以徹底撫平了呢?

    就在莫葉想到此處時。樓下忽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帶着某種堅定而自信的情緒,但不是來自燕鈺。

    「三番定勝負。若在下勝了,便可帶走謝姑娘。若在下負了,那……那是不可能的事。」

    此話至最後半句,忽生一種狂態,二樓雅間裏的兩人頓時一齊朝樓下看去,而在樓下大廳里,眾女子一聽此言,也都顯露忿然之情。

    這不速之客,語氣里頗有些硬帶人走的意味!但東風樓是什麼地方?這些人又當東風樓是什麼地方?

    此時還不是樓里正式營業的時間。而面對眼前這一群忽然到來的客人語氣里蘊着的某種搶人勢頭,眾女子當然不肯買賬,且是對峙之勢絲毫不讓。

    仍是東風十一釵中心氣兒較為直硬的老三頭一個出馬,站出一步,掃視着眼前那個一身灰麻衣、面貌方正、表情嚴肅、語氣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狂態的年輕人,忽然勾唇輕蔑一笑,說道:「這位小郎君說得什麼話?你當我們樓里的姑娘都是可以交易的貨物麼?」…

    麻衣年輕人微微凝神,隨後開口道:「謝姑娘是易某心中珍視的女子,無價可換。如果一定要換的話,那便只有把易某的心拿去了。」

    他這話一說出口。語勢似乎來了個徹底翻轉,連三娘也愣住了,寂聲良久才下意識朝身後看了一眼。

    東風十一釵中的老五謝漣漪已不知去了何處。

    二樓雅間裏的兩人已將目光縮回屋內。那姓易的麻衣年輕人前後所說的兩句話,兩人也都聽見了。可能是之前那一輪接親大事才剛走,氛圍還留存在樓內,所以在聽到那後到的麻衣人類同表決心的一番話之後,兩人隱約意識到一個問題。

    莫葉站在門框的這一側,望着對面的阮洛,嘶嘶吸了口氣:「不會是又來一趟吧?」

    站在門框另一邊的阮洛抬手摸了摸下顎:「可能……」

    隨即兩人一起走向門對面那扇窗,朝外一看,樓門前街面上除了候立了幾個家僕模樣的人。八成是此時站在樓內氣勢有些強橫的那群人帶來的,以及地上留有一些先前絲綢商胡尋來接親時灑落的花瓣。再無它物。

    兩人收回目光,行至桌邊坐下。思索片刻,莫葉又嘶嘶吸了口氣:「沒有帶聘禮。」

    「也許……」阮洛握着核桃鉗的手握了握,夾破了一枚核桃,他卻沒有再將那半句話說下去。

    因為樓下又傳來那麻衣年輕人的聲音。

    「漣漪,你不要躲着我,我已經與燕少當家談成協議,若今日我挑戰成功,就……」

    「傻子!」

    麻衣年輕人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個忽起的女子聲音給堵了回去,那女子雖是在斥責,聲調卻十分的清秀柔和。

    當阮洛與莫葉再次靠近門邊,朝外看去時,正好看見二樓的走道間輕羅彩衣飄然而過,似是一個女子進了另一處雅間,「呯—」一聲關上了房門。

    看見這一幕,莫葉忍不住道:「如果樓下那群人真的是來接親,你可能很難躲過燕鈺了。」

    阮洛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沒有說話,神情有些無奈。

    如果樓下那麻衣年輕人也要接親,隨後肯定是要鬧上二樓,五娘謝漣漪躲入的雅間將成為接親方「攻克」關防,東風樓內要再上演一次「仇嫁大戰」。

    到時候男方那一群幫手齊上二樓助陣,阮洛很可能要在圓廊間與燕鈺碰上。到時候讓燕鈺知道阮洛一直就在樓上,故意想避開他,恐怕數年前那個心結不但松解不了,隔閡還會再加深。

    遲疑了一下,莫葉終於忍不住說道:「或許你出面跟燕鈺好好談一談,也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他們家擁着那麼大的家業,可能未必會在意那點小事。」

    阮洛沉思了片刻,猶豫着道:「也許你說的是個解決的辦法,只怪我當年不該耍那小滑頭,佛家常言種因得果,看來這道理正顯在我身上了。」

    莫葉失笑道:「哪有那麼嚴重,如果燕鈺當你是朋友,根本不會真去計較這點小事。」

    「難過他父親那一關……」這話沒有說完,阮洛便收住了聲。在他看來。這陳年舊事,實在不適合在這個場合環境裏跟莫葉再多作討論,還是多想想眼前的事吧。

    斟酌片刻。阮洛輕輕舒了口氣,然後對莫葉說道:「再看看。如果他們是來接親的,不能因為我的事干擾了這氣氛。」

    莫葉感覺他這話好像剛剛說過一遍,一想便記起來了,正是剛才他犯頭疼的時候也提了類似的一句話,這讓她不禁有些感慨,阮洛這種性子,似乎什麼事都是別人比他急。而現在事情兩端一齊放在眼前,他這種性格的好與不好。也得以完全體現出來了。…

    她知道又得等那姓易的年輕人把事情辦妥了,阮洛才會出面解決他自己的那件陳年小結。

    所以她沒有再繼續強勸他,只與他一同再次往樓下廳中看去。

    一樓大廳中的氛圍又有些變了,廳心那處小高台原本是用於樓中女子歌舞表演,此時則已經撤開了所有的花哨陳設,只留了兩張木案,其中一張木案上堆了一摞冊子。

    阮洛對這類冊子無比熟悉,它們正是商人慣用的白冊,里頁全是白紙,只印有比較工整的長線條。賬目數字書寫其上。與尋常書冊最大的不同在於,賬冊的書寫以那些印線為路徑,是為橫寫。而非豎書。

    從那一摞賬冊的側面看去,不難發現灰色印跡,其中甚至有一兩本的紙色有些泛黃,想來擱置的時間不短。即便不翻開它們,阮洛也能推斷出,這些白冊都已經被密集的數字填寫,不再為白冊了。

    阮洛居高臨下地看向一樓廳中從進樓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只是站在那麻衣年輕人身後數步外的那個冠玉青年,忽然輕聲詫異道:「我忽然很好奇。這麻衣年輕人剛才話里說的,與燕鈺談定的協議是什麼。」

    即便阮洛沒有以言為指。此時的莫葉也已發現了燕鈺的所在,此人的着裝之別致。使他站在那人堆里,卻格外顯得獨立出眾。

    或許是因為他發冠上那枚青玉的貴重奪目,或許是因為他那一身斂光連華的絳青團錦,或許是他自然藏於眉宇間的那種泰然與信心,令他只是安靜站在那裏,哪怕一言不發,他整個人也自然而然煥發出一種與身邊之人截然不同的氣場。

    但他隨那麻衣年輕人一齊來到東風樓,似乎一直只是在做陪襯、看客,只是他這個陪襯實在太過顯眼,倒反襯得此時唱主場的那個麻衣年輕人寒酸了點。

    這樣的一種似乎顛倒了的主次關係,隱約也透露出了一種不太尋常的氛圍。

    所以,當莫葉聽見阮洛那忽然出聲的詫異話語時,她心裏也倏地生疑,忍不住道:「燕家……也做『高利銀』?」

    『高利銀』即是以財來財的生意,本金放出,收回時除了回本,還能賺取高額度利息。不過這種生意要做大不易,因為會牽涉許多糾紛。

    尋常人哪會借『高利銀』,只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博一把。而如果借債的人連他的親系朋友都無力再打通,那他所謂的走投無路可能真的已成不歸路。

    作為東主,白銀一旦放出去,可能就跟一盆水潑出去了一樣,收不回來了。除非有那地毯式的勢力、刮皮一般的手段……燕家看起來應該有這本事,然而燕家把家業做得這麼大,是他們家經商之本色,卻不是為了方便做『高利銀』的生意。


    更何況憑現在燕家的家底之厚,家族產業之穩固,完全可以不屑於做那種偏門生意。

    只是聽那姓易的麻衣年輕人最初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又仿佛是『借』了燕家的什麼東西,但他此時還無力償還,只有一博的勇氣,頗有一種成則飛黃騰達,敗則墜落崖底的意頭。

    但這麻衣年輕人如果真是借了燕家的什麼東西,似乎他『借債』的目的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為了東風樓里一個名叫謝漣漪的女人。

    債台高築,只為一個女人?這事細細一想,不禁讓人暗呼瘋狂。雖然東風樓里的女子都想下半輩子能有一個好歸宿,但絕對不是要嫁這樣一個夫郎,因為這樣得享的財富家業,全都是外表漂亮卻沒有實質的泡沫。…

    東風樓里的生活。入眼皆是奢華,但樓中女子們如果真要離開這裏,嫁作人婦。首要的條件可能只是求一個心寧身安。

    剛才對那麻衣年輕人宣誓一樣的言語,五娘謝漣漪卻拂袖而走、摔門避見的原因。可能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吧?

    而如果那麻衣年輕人就準備了這樣的條件,即想來接親,東風樓里的眾女子恐怕也是難以放手的。

    面對莫葉質疑地一問,阮洛沉思良久,最後輕聲說道:「未必是銀子的事,可能……這位姓易的年輕人,會成為下一個我。」

    「什麼?」莫葉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阮洛慢慢說道:「人情大過債,今天燕鈺幫了他一把。此後他可能就要一直為燕家效勞了。如果真是這樣,你的謝五姨嫁給他,也算是能坐享富貴。」

    莫葉朝樓下大廳看了一眼,就見小高台上的兩張桌案上,已經有燕家僕從分別擺上一把算盤。看見這一幕,莫葉隱約明白過來,輕聲說道:「你說的效勞之事,是指進燕家計算組?」

    阮洛點點頭,緩言解釋了一句:「燕家給計算組組員的待遇,是所有雇員當中最豐厚的。『年三薪』是他們家獨創,做一年的事,能獲得三年的薪資。以那易氏年輕人現在的年紀。進入燕家計算組任職至四十歲允退,亦不過是辛苦一、二十年,下半輩子卻不用愁生計了。」」

    莫葉臉上流露出訝異神情,這種事她倒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燕家被商界中人津津樂道的計算組,只駐地於小梁國燕家總商會,獨此一家,其它分會都未有設立。

    從距離上而言,駐地遠離南昭京都千餘里的燕家計算組。即便能有一些資料外流,跨越這麼遠的距離越國境傳入京都。能留下的自然會被削弱許多。莫葉不參與商事,要想了解這些。就更難了。

    阮洛思索了片刻後又一臉困惑地道:「只是不知那年輕人說的『三番定勝負』是什麼意思。」

    莫葉遲疑着道:「難道是珠算比賽?你曾說過,以前在小梁國商學院,定期都會有這樣的賽事,是為考核學生的指法和計算能力,與咱們國朝書院的文科筆試那種固定考驗模式不一樣。」

    樓廳里,又有燕家僕從將之前那一摞賬冊分成了兩垛,分別擱置在兩張桌案上,

    掃了一眼那兩垛賬冊,阮洛收回目光,想了想後道:「很像。燕鈺在做賬方面的經驗豐富,作為這場競賽的主審,他很合適。只是……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出面主持,對這場賽事的我方而言,似乎不太公平。」

    莫葉默默琢磨了一番,也很認同阮洛的話,不禁有些着急起來。

    雖然一樓大廳中擺開的是比賽陣勢,但這與阮洛早些時提到過的學院競賽,在性質上實是有差異的。

    學院競賽的主辦方為學院本身,雖然學員之間也會因這賽事而爭一爭名次,可是追究根底,賽事本身實是抱着考核學生的目的,學院主審方的眼光,相對會比較公平。

    但現在設置在東風樓內的賽場,很可能是奪人的意義大過考核的意義,而作為支援奪人一方的燕家,燕鈺若為主審,很可能要偏私。

    看到莫葉臉上現出焦急情緒,阮洛忽然微微一笑,說道:「剛才我跟你提到的『仇嫁』民俗,你還記得麼?無論是『仇』還是『奪』,很可能只是為了一種氣氛,當不得真。如果謝五姨與那姓易的年輕人是心心相印,這場賽事,也許只是一種另類的接親遊戲。不過,倒是很符合我們這行人的脾氣。」…

    莫葉思忖着道:「可是,他們不提前打招呼就擺開這規則,似乎有些欺負人。那姓易的是燕家帶來的,珠算指法肯定不低,可我們這方,就只有一個石乙……」

    她的話說到這裏,忽然止聲了,目光落在阮洛身上,凝了凝神。

    此時她的目光,明顯是含着求取之意的。阮洛對上這樣一雙眸子,不禁一怔,遲疑道:「你……我只是一個外人。」

    莫葉立即說道:「此事關係到謝五姨下半輩子的歸宿。你不能出手幫一把麼?你是我的義兄,也當石乙是朋友,怎能全然以一個外人自居呢?」

    「我們先冷靜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想怎麼玩,好麼?」阮洛臉上現出一絲為難神情。下意識伸手揉了揉額角,「關鍵是,不知道你的五姨心裏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燕鈺今天來這兒一趟,是不是還擔着別的事。」

    莫葉見阮洛又開始犯頭疼,頓時將心中焦急的事甩去一旁,她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緩言說道:「又不舒服了麼?是我心急了。忘了你今天本該是待在家休息的。」

    「一點頭疼,算不得什麼事。」阮洛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他接着道:「若要我為此事出力,不是不行,只是我總覺得燕鈺的到來,有些蹊蹺意,我不想出錯了力。」

    其實阮洛質疑的地方,莫葉也已有了些察覺。今天燕鈺作為後盾、陪襯,支持那姓易的年輕人來接親。應該是排場很大的事,但他卻沒帶來半車聘禮。且似乎也沒有之前那綢緞商人胡尋接親時的誠意,不見任何能擺在明面上的官方批文。

    難道接親只是她和阮洛妄下地猜測?這個覺悟此時浮現於腦海中。實在令人惶恐。

    「燕鈺的做事風格,是極少做虧本買賣的。」沉思片刻後的阮洛徐徐開口分析,「他每天那麼忙碌,不像是能抽時間給一個寒門學子辦親事的人,除非……燕鈺此番來意,在我看來,恐怕對那年輕人來說,是劃出了一條有些殘酷的道路。」

    莫葉微訝失聲:「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我不想幫你,也正是考慮這一點。」阮洛嘆了口氣。「燕鈺親自來這一趟,怕是懷揣考驗那個年輕人的心思居多。這樣一來。如果我出面將那年輕人擊敗,便可能相當於在他未來的東主面前。削他面子。沒準……這門親事因此真的分了,燕家也會改變了收編那年輕人進入計算組的決定。」

    的確,這一行人此番到來,接親的態勢還不太明朗,沒有聘禮、儀仗、官方批文,可能真只是一個未落實的幌子。

    經阮洛把他心裏的疑慮展開來說,莫葉也已意識到此事當中蘊藏的某種可怕意義。可能毀掉那個年輕人的前程?還是可能毀掉謝漣漪下半生的幸福?站在這樣的路口,迎戰與避戰都是兩難。

    也許此事抉擇的關鍵點,還在於謝漣漪自己。

    如果她與那姓易的年輕人真是心心相印,那麼這場競賽即便故意『放水』,至少不會再傷到雙方的利益。

    漸漸在莫葉腦海里變得清晰的這個想法,其實就在剛才,阮洛即以此勸過她。而直到她自己也明悟到這個問題,她才明白了,阮洛的顧慮之深,遠比她思考的全面。

    莫葉臉上漸漸浮現慚色,看向阮洛,輕聲說道:「就是不知道……五姨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這話已不難讓阮洛聽出,她的意念終於與他重合一處。

    阮洛對此只是微微一笑。他心中的想法,已然又快了她一步,但在他直言自己的想法之前,看見她此時臉上的小情緒變化,他忽然起了玩心,笑着道:「聽人說,女人最擅長說反話,你覺得呢?」

    莫葉怔住了。

    反話?那麼五姨拂袖而去,摔門避見其實是……

    但她又隱隱感覺,阮洛的話似乎有多重意思,只是不知道他這麼說的動念是什麼。

    阮洛難得開玩笑,水平着實不高,而莫葉心性太沉靜,表現得也極不搭調,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竟都不說話了。

    這玩笑太冷!

    背倚門框放鬆了雙肩,沉默也是在沉思的阮洛忽然長舒一口氣,似乎是決定了一件大事,然後他緩緩開口道:「可能你即便不說那句話,我也必須出面了。」

    他的心意變動了,從避戰改為迎戰,但莫葉的心緒才剛剛歸向他之前那避站的想法,聞言不禁詫異道:「你剛才不是說,如果你勝了那年輕人,可能會毀他前程麼?」

    阮洛淡然笑了笑,笑意里少有的顯現涼薄:「所以我之前也說了,燕鈺給那年輕人劃出的路。很殘酷。」

    莫葉疑惑道:「我可以把你的想法跟幾位姨母商量一下,再去五姨那兒求個准信,如果她剛才……真是在說反話。那叫石乙直接在賽事上放手不就成了?大家都落得一團和氣。」

    「謝五姨那邊,還是未定數。」阮洛猶豫着道。「聽那年輕人剛才說的,賽事分三場,如果石乙能到第三場言敗,此事或許能像你想的那樣解決,如果不能,續場該如何?」

    莫葉沉思片刻後遲疑了一聲:「三連敗?」她剛說完這三個字,很快又是自顧自搖搖頭,撇嘴道:「這也太沒面子了。」

    阮洛微笑着道:「如果是兩個人下棋。的確能有意的一敗再敗,但珠算比賽不行。算盤這東西摸久了,指法會成為習慣,如果故意撤手,在高手面前是很容易被看出來的。燕鈺可能不是計算師中的絕頂高手,但他家計算組裏不乏高手,他就是旁觀,也能長不少眼力。」

    莫葉詫異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是一場必須以真本領來競技的賽事?」

    「如果燕鈺沒有親自來,或許可不必做到這麼嚴格。」對於莫葉的猜想。阮洛輕輕點頭,隨後又道:「還有,燕家有些規矩。你可能並不了解。像這樣的競技,涉及到珠算,燕家還搬出那麼多的賬簿作為競賽資料,所以參賽敗者,是沒有資格再戰的,只能出局換人。」

    「如果石乙敗,則必須換人頂替,而如果是那姓易的敗,他似乎就沒有機會了。」莫葉斟酌着開口。「這也就意味着,他若想取勝。必須是三連勝。」

    聯想到之前阮洛說過的話,莫葉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喃喃道:「進則生,退則死,果真殘酷。」

    兩人在雅間裏的悄聲討論剛剛到了這一步,門口忽然傳來爽朗一聲笑,笑的人明顯心情大好,卻將雅間裏的兩人嚇了一大跳。

    一道青影立於雅間門口,與阮洛離得極近,旁側的莫葉見狀頓時怔住,阮洛也是微微愣神,旋即臉上慢慢展現一絲微笑:「燕大哥,好久不見。」

    冠嵌珍貴青玉,衣着沉穩團錦的燕鈺不知是何時上了樓,他直接走到阮洛所在的雅間門口,顯然是早在樓下廳中時,就覺察到了樓上雅間裏有熟人。…

    燕鈺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當他親眼看見已經完全脫去男孩模樣,身形拔至與他相近高度的阮洛,聽到那已經變得厚重了些,但依稀還能捕捉到孩童時熟悉感覺的嗓音,燕鈺也是微微凝神。

    隔了片刻,他才展開微笑,抬手按在阮洛一邊的肩膀上,稍微沉了沉力,略有動容地道:「沒想到在樓上的人真是你,距離上次一別,已差不多過去了九年,阮弟的變化,不可謂不大,成器了。」

    ……

    ……

    西川,橫源城城主府。

    一身灰色鱗甲的王哲正揉着額角,跟着鄒先生清點倉庫里那一匣子的字畫。鄒先生是越看雙眼越亮,王哲則是按捺不住打了好幾個呵欠。還好鄒先生全情投入眼前展開的那幅「四君子圖」,否則若讓他留意到陪同在一旁的學生那種倦怠態度,以他的急躁脾氣,少不得又是一通教導。

    鄒先生雖然只是一介畫師,沒有功名在身。若非有南昭皇帝、也就是王哲的父親手書邀請,成為教授皇子畫藝的老師,在這亂世初定的年月里,鄒先生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名匠人。

    不過,鄒先生既然已經領受邀請,境況自然就與以往不同。哪怕王哲並不喜歡舞文弄墨的東西,對於眼前這位無名無權的老師,他也必須拿出十足的敬意。

    可一個人的忍耐力終究是有限的,哪怕是自身修養再好的尊貴皇子,前提也只是一個凡人。面對自己所不喜歡的事情,這份耐性就表現得越發短促。這是南昭皇帝特意想要對三兒子培養的一種心性,卻同時也是三皇子王哲常感頭疼的事情。

    做什麼事兒不能培養耐心,偏偏要表現在學習字畫這行當上?

    就在王哲的耐心快要崩潰了的時候,外頭突然快步奔進來一名旗令兵,看見王哲後,立即單膝着地,拱手稟告:「稟少帥,城外來了一隊兵士,敵方主將在叫陣,不知少帥是否下令迎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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