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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女子裏,開始有人倒抽氣。
為了妾室架空正妻位,這對於一個歌姬而言,何止是寵愛,簡直是要被寵上天了。
然而樓中女子除了有幾人倒抽一口氣,再未有別的表現。如果胡尋是拿真心愛着十一,那他說出這番話來,便是誠心誠意,沒有一絲施捨可憐的意味。東風樓里的眾女子自然要擺正娘家人的姿態和威風,切不可露一絲被施捨了的卑躬之態。
這倒不是欺人,而是眾多嫁娶規矩里的一道,只是東風樓這一群「娘家人」身份有點特別罷了。
剛才瘋狂堵門,這會兒呈八字排開在門旁的一群女子,面對胡尋的實誠許諾,皆是沉默了片刻。隔了一會兒,人群里忽然有一人微顫着聲道:「胡公子,你一定要對我們家十一好一些。」
剛才的那些花招都沒有了,說話的這女子眼裏已噙起淚花。
胡尋點了點頭,正要開口之際,忽然聽另一邊一個女子叉腰大笑着道:「胡尋,你娶了我們樓里的姑娘,以後我們這一群女子就都是你的大姨子了,若以後讓我們看見你跑回樓里尋歡,可一定是要棍棒伺候的。」
這句話說出口,顯然活躍氣氛的意意佔了多數,那叉腰大笑的女子眼裏卻也沁出晶瑩。
胡尋沒有在意此女子說話時的站姿不雅,認真頷首,但他很快又遲疑了一聲:「帶紅兒回門應該不算此類吧?」
那大笑女子聞言稍稍愣神,旋即也是有些疑惑地道:「你這夫家,離紅兒的娘家也太遠了吧?女兒出嫁三天就得回門了,你趕得及麼?可別累壞了我妹妹啊!」
「這……」胡尋也猶豫起來,「那一年當中回一次娘家也是需要的吧?」
「免了。」
人群里,忽然傳出一個稍顯冰冷的聲音。
一個一身紫衣的年輕女子站出來一步。與胡尋呈對視之姿。她是眾女子中妝容明顯最淡的一位,她正是現今東風樓的總管事,東風十一釵中最年輕的一位。紅樓佳公子的親小姨紫蘇。
東風樓總管事站出一步,場間氛圍頓時有些變了。
雖然在剛才那一群圍堵閨房大門的人群里。也有紫蘇的身影,但她此時出聲,並站出一步,卻不再有一絲嬉鬧的意味。
樓中其她女子也已經感覺到了,臉上神色也一齊嚴肅起來,因為接下來還要辦一個儀式。
這本來是十多年前,東風樓那位新來的女東主在樓里日常行用規則之外增加的一條,當時在場的這十幾個女子還心存疑惑。不太相信這個儀式會有舉辦的一天,沒想到這一天卻在今天,真的到來了。
從某一個角度來講,此儀式舉行第一次,仿佛也是給其她女子生命里點亮了一線曙光。
胡尋也已感覺場間的氣氛有些變了,正當他感覺有些不明所以時,懷中嬌妻忽然輕聲開口:「阿尋,先放我下來。在從這裏嫁出去之前,我最後還有一些事,要交代給姐妹們。」
胡尋依言放懷中嬌妻站落在地。房門口站成兩排的送親女子裏頭,立即走出一人,牽着新娘子的手。引她行至紫蘇面前。
腳步站定後,今天做新娘的十一忽然並膝跪在紫蘇面前。
胡尋站在數步外,只當妻子話中說的事,是要再跟她的姐妹敘別,沒想到竟突然來了這麼一出,他不禁怔住了。雖然他也隱隱覺得可能是自己誤解了她們這群人的意思,但又實在有些不忍心將要過門的妻子跪在冷硬的地上。…
而正待他準備上前扶她時,他又停滯了腳步,因為他看見妻子從衣袖裏摸索出一支木釵。遞向了身前那個紫衣女子。
東風樓里最不缺的就是精緻的首飾、高檔的脂粉、華美的衣裝,但在此時。十一以一種十分莊重的態度,取出一支木釵……這其中或許真有什麼特別的章程要走。
想到這裏。胡尋不但沒有繼續前行干擾,還主動後退了兩步,但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十一身上挪開。
十一在遞送出那支木釵時,還微顫着嗓音誦念了一聲:「十一歸名。」
東風樓總管事紫蘇接過木釵,略一凝神,那木釵便在她指間對摺斷開,從中滑出一支金色髮簪。
紫蘇將那金簪遞還到十一手裏,亦誦念了一聲:「歸名,陸紅鯉。」
陸紅鯉是十一的本名,十一則只是她在東風樓的花名,如果她要嫁人了,名字是要入夫家祠的,便必須鄭重歸名。
第一聲歸名,是陸紅鯉將十一這個花名還給東風樓,象徵着粉碎這個曾用過的歌姬花名,紫蘇折斷了她攜帶十多年的木釵,後歸還她的本名,再贈金釵,是為祝願她的從良之身今後恆久不改。
「陸紅鯉。」周圍的十多名明艷女子開始輕拍手掌,「出了這棟樓,就別再回來了。」
還原本來身份的陸紅鯉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金簪,沒有再說話。
這簪子就是一點純金打造,上面也沒有再佩什麼名貴的珠玉,東風樓里有的是首飾能超越它的貴重,但陸紅鯉心裏很清楚,這支簪子上又它獨有的那份意義,很沉,很珍貴。
紫蘇上前扶起了她,又輕聲說道:「荊釵化作金釵,希望你今後亦能生活得無憂美好,但如果你有什麼需求,這支簪子,仍代表着東風樓,代表你的娘家人。不過你輕易是不要回來了,免得招嫌,讓夫家也得了麻煩。」
陸紅鯉仍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最後一道禮式成了,紫蘇臉上浮現一片和煦笑容,又從懷中取出一隻信袋,交到陸紅鯉手裏,輕聲叮囑道:「這是林大哥早前留下的,樓里每個姐妹都有。他曾說要親手主持。把姐妹們一個一個都嫁出去,入個好人家,其實並不是開玩笑。如果你以後想回娘家。就去信里確切的地方吧!哪怕故鄉如今殘破,回那兒也總比回這裏強。」
陸紅鯉終於忍不住顫抖出聲:「只可惜我的喜酒。林大哥喝不上了。」
這時,一旁的胡尋見禮式已成,也湊近過來,聽到妻子與這樓中大管事的對話,語氣里有着明顯的惆悵,他想了想後便寬慰道:「今天也是胡某心急了些,沒有考慮周全,不知道妻家還有朋友沒招待上。等會兒我會派家丁送來胡家地址和名帖。如果你們那位林大哥願意賞光,我胡家隨時恭候。」
胡尋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就在場間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怪異之時,還站在二樓木梯口的石乙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小乙定會擇日登門叨擾,同時兼為檢查我十一姨母在婆家有沒有受欺負,希望到時候不會被姨父趕出府門啊!」
為了娶到陸紅鯉,胡尋除了在她那兒「攻城拔寨」了大半年,終於俘獲美人心,對於整個東風樓的觀察。也是一直沒鬆手,恐怕哪兒做得不妥,惹其奪美大業半道崩敗。因此。對於石乙此人,胡尋也是略有印象,似乎是樓里某位已逝紅人留世的孩子,共享樓中所有女子的關愛長大。…
心念微動,胡尋對石乙這個讓他感覺還有些陌生的年輕人也心存些許友善,微笑着道:「不必客氣,諸位都是紅兒的親朋摯交,胡某隨時歡迎大家來做客。」說罷,他還以溫和目光環視身邊一周。以示邀請之意。
胡尋的話音剛落,一群女子裏頭。又有一人大着嗓門開口,卻是面向站在木梯口的石乙。笑罵道:「小乙,你這不成器的孩子,你十一姨要嫁作人婦,以後很難再見了,你也不攔着點,只知道偷懶跑一旁貓着。」
石乙居高臨下,很容易就找到那說話之人。待看清那女子的臉孔,他立即想到了她那外柔內剛的脾性,連忙告饒道:「三姨母,您快別為難我了,我怎麼沒幫忙了,我不但有上陣幫忙,還帶了兩個夥伴一起幫忙,這樣做得還不夠麼?」
「半道上就跑了,這算什麼幫忙?」那女子有撩開了嗓門,「幫人幫到底的道理,你不知道嗎?三年的書白念了?」
她這後頭的半句話,其實已隱含故意成分。
作為紅坊歡樂場裏唯一的男性,石乙必須儘快為自己的將來尋找出路,此時一樓廳中那位三姨母是故意在人脈關係極廣、又在今天跟東風樓沾親帶故了的胡尋面前,透露石乙的一些信息,給他在胡尋那兒預埋了一顆釘子呢!
而站於一旁含笑聽着這話的胡尋是個機敏的人,已然會了意,知道站在木梯口那生了雙鳳目的俊美少年原來也是念過書能識墨的,自然又對其高看了一分。
石乙卻沒再理會他那大嗓門的三姨母,而是朝胡尋一揖手道:「春中良辰,佳人難得,姨父要好好珍愛晚生這位姨母……啊……」
他的話剛說至末了,忽然呻吟了一聲。
胡尋親眼看着樓下的女子手法極準的扔了一個蘋果上去,砸中了石乙的額頭,他看着這打鬧的一幕,不禁也笑了起來,揖手還禮:「必當如此。」
石乙揉了揉被打疼的額頭,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姨父,請記住我這張為你受過苦的臉,以後在你那兒買綢緞,你可要給便宜點啊。」
胡尋含笑點頭:「姓石名乙字逸,東風樓俊目佳公子,胡某記住了。」
公子這稱呼,是一種譽贊,一般是家世里有步入功名門者,或者其人本身兼具功名頭銜,才能得此稱謂。
前周對這項稱謂的要求是比較嚴守規矩的,而到了前周末年,國亂律亂,有些東西也丟失得厲害。昭朝取代周朝之後,這些丟失的東西有的撿起來了,有的則模糊了些概念。但不論如何,這稱謂如今雖然沒有最早行用時那麼尊貴無上,也仍是帶着一種揮之不去的譽贊色彩。
石乙覺得胡尋對他的稱呼有些過於抬高了,不禁有些恍了下神,但不得不說,他聽着胡尋的話,心裏還的確感覺很舒服。
目送姨父又將姨母打橫抱起。大步邁出東風樓,到了這時石乙才有些感覺到,東風樓里好像安靜得有些不對勁。
側頭看去。恰好又見一個圓物擊來,他下意識要躲。卻見眼前袖影一晃,那圓物被身邊的莫葉揚手截下,又快又准。
石乙不禁驚訝道:「葉小妹,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了?」
莫葉恍了下神,意識到自己精神一松,無意間竟把接暗器的手法顯露出來了!神情稍一凝滯,莫葉又隨手拋出掌中握着的那個橘子,打趣道:「我剛才全神貫注那一接。為的是幫眾位姨母更準確的打你一記,良苦用心,你好好受着吧!」…
話雖這麼說,莫葉倒沒真把橘子砸在石乙頭上,只是手法稍偏,扔了一個他比較容易接住的角度。
石乙接下橘子後暗想:其實隔空接物也不是太難,多練練就成了,只是這丫頭不知從哪裏練得,難道這個時代也有雜耍團?
隨手撥開橘子,往嘴裏填了一瓣。石乙看了一眼身旁一直沒怎麼做聲的阮洛,隨口道:「來半個?」
「不敢……」阮洛微微一眯眼,隨即閃身退避。
石乙看見他眼中一絲異色閃過。待他自己回過神來,已經有些遲了,頭上已又被幾樣東西砸中,還好這第三次飛來的東西較輕細,否則他恐怕要被砸得很慘。
揉着額頭看着滾下木梯的幾顆紅棗,石乙嘆息一聲,沖樓下吼道:「有完沒完?難道你們真的不希望十一姨嫁給大綢緞商胡尋?遊戲也要適可而止!而且,我說過多少次了,浪費糧食可恥!」
說罷。他已大步踏下木梯,逐那些姨母而去。同時叫喚道:「砸我,還砸我?你們以為我不會麼。哼……」
送親之後,東風樓里的鬧劇又開始了。或許是一個固有團體裏忽然少了一個人的緣故,大家都想再鬧一鬧,祛一祛心裏的那絲離別鬱氣,石乙挑了一個頭,大家很快都玩作一團。
莫葉也有些想下去湊湊熱鬧,但在此之前,她也不能忘了阮洛。然而,當她看向他時,卻見他正在揉着自己的額角,眉頭皺了皺,似乎正覺得哪裏不舒服。
看見阮洛自己摁着額角的樣子,似乎身體感覺不適,莫葉才忽然想起來,早上她出門時,阮洛也正準備去金家一趟,但等她在外頭轉了那麼大一圈回去,他還待在家沒出門……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如果他是因為身體緣故而沒出門,那宅子裏的白桃絕不會讓石乙拉着他就往外頭走才對。
心裏念頭一轉,莫葉不再管背後樓廳里那群追逐嬉鬧的人,走近阮洛身邊輕聲問道:「是不是哪裏覺得不舒服?」
「有點頭疼。」對於莫葉的關心問詢,阮洛的回答十分直白。鬆開揉着額角的手,他看了一眼樓下正在追打嬉鬧的那些人,又對莫葉說道:「我不礙事,不要因此影響大家的心情。」
自從三年前莫葉被好友安置在他身邊,除了最初那幾個月相處起來存在些磨合,之後的兩年多時間裏,他待她親敬正如兄妹,身體上若偶感不適,在她面前也不再有絲毫故意的隱瞞。
完全接受她的照顧,實際也是一種信任的表達。
此刻立即帶阮洛回去,於此間氣氛的確有些不適。並且,作為享樂場所,東風樓雅間的環境絲毫不比宋宅那些普通屋舍差,且明顯有許多優勝處。若一定要論缺點,或許只有一處,那就是樓間空氣里淡淡浮着的那種脂粉香明顯了點。
想到這些,莫葉略猶豫了一下,即點頭道:「那我先帶你回雅間歇一會兒。」
兩人回到剛才為了避離「迎親戰場」而讓樓中侍女們佈置出的雅間裏,此時離東風樓每天的正式開張時間,還有大約半個時辰,除了樓下那群人正在打鬧的聲音,四周一派安靜氛圍。
而樓下那群人雖然在鬧,那些花樣女子們可能會在鬧騰的過程中,不自覺地流露擺弄出東風樓做生意時取樂客人的那些花樣,但她們此時的心境,一定是真實的。…
送走一位姐妹的惆悵感,被歡聲笑鬧遮蓋。而得見一位姐妹終於覓得良人,獲得幸福,不用再愁下半輩子的生計問題。她們為她慶幸歡喜,這種情緒亦從歡聲笑鬧中沁透出來。
此時的東風樓內。氛圍極為接近一個剛剛辦完喜事的普通大宅戶。
雖然這喜悅來得有些突然,但實際上新郎官胡尋為此籌劃了一個冬季,他雖然姓胡,卻不是胡來的性子。
待到開春,他的決定亦破開冰寒和外界眼光,帶着十幾車聘禮跑了數百里的路來到京都直接堵在東風樓大門口。這樣隆重的排場,以及新郎官被堵在新娘子房門口,舌戰群姝不肯退的決心。已然昭示着這件大喜事雖然來得突然,但的確靠得住。
更別提之前新郎官胡尋為了打開東風樓第一道大門,命家僕高舉官方檢批婚書的行為了。
並且今天的事,除了真實性毋庸置疑,它還昭示着另一個事態趨向,十一娘陸紅鯉的出嫁,給東風樓眾紅姝今後的人生帶了一個好頭。
此後若再有樓中女子出嫁,即便排場上趕不到胡家,也不可能差得太多。而對於此樓間的女子來說,幸福能趕上陸紅鯉的一半。便已足夠了。
此時身處此樓中,雖然莫葉和阮洛都算外人,卻也不難感受到這群身為歌姬的賣藝女子。慶祝和期望普通人幸福的心情。倆人即便沒有再去樓下參與到那場嬉鬧中,此時他們心裏也是感覺欣然的。
待阮洛坐下,莫葉搓了搓手掌,暗自催動乾照經功義在雙臂經絡間流轉,一個過往之後收斂,雙手食指已經變得十分溫暖,然後她就伸出雙手,各展三指摁在阮洛額頭兩邊穴位上,輕輕擦揉起來。
宋老爺猝逝後留下的產業頗豐。阮洛每天都要耗費不少時間精力去打理。雖然如今他手底下也已培養出好幾個得力助手,不需要事事都由他親自出面。但逢到一些重點決策,總商會旁系的數個分會必須顧攬周全。視角要放得夠開,作為商會掌舵人要勞苦的心神也是不小。
阮洛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事情一多,也容易惹來小恙煩擾,特別是容易犯頭疼。
三年前阮洛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把葉府的事撫平,兩家的來往便變得比較密切起來。葉老爺自三年前墜馬之後,得了一道聖旨,不必再去太醫局任職,只待在家開醫館,又因為兩家愈漸親善的來往,便撥了一半精力在為阮洛調理身體的事情上。
近年來,阮洛雖然每天要耗費很多心力用來管理舅父遺留下來的產業,但另一邊有了來自葉正名親手調配的食療組方,現在的他身體狀況已經差不多與常人無異,唯獨犯頭疼這小恙還未有太大改善。
葉正名對此其實早就下過診斷,但他給出的不是藥方,而是幾句話。他認為這是阮洛擔着壓力太大造成的症狀,放鬆精神自然可以不藥而愈。
不過,就目前看來,以他的性子要做到這一點,除非撒手把宋老爺留下的產業扔掉一半才能做到。
如果阮洛的身體狀況到了不堪承受工作之重的時候,將手上的一些產業賣掉,也未嘗不是一種適合的做法。宋老爺如果在天有靈,肯定也不希望他唯一的外甥再走他那條活活被生意之事累死的不歸路。
但不論是穩固生意上的事,還是撒手,這兩項變動都不是一句話就能辦妥的,還需慢慢計算。…
莫葉也曾在聽了葉正名的「言診」後,勸阮洛適量放手一些生意,而待阮洛把他心裏的打算、以及這些繁瑣的顧慮說出來後,她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了。生意上的事她幫不了他什麼,那她便只有用自己能想到的辦法,為他稍微舒緩一下身心。
這原本也是王哲最初將她安排在阮洛身邊所寄望的任務目的。
莫葉初時給阮洛按摩頭部時,阮洛還感覺有些不自然,從內心深處而言,他對她的身份還是略有存疑的,因為她的介紹人竟是王哲,也是因為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沒把她當僕人派用。
但漸漸的,他開始接受了莫葉地這種服侍,只因為她的手法。實在讓他覺得舒服。
近些年裏阮洛雖然常與商界幾個大老闆來往,同桌吃飯也是常態,但他基本上不會涉足風月場。他這行事作風也已在京都商界傳開了。不過,他如果真的常去過那些地方。可能會忍不住把莫葉的這種手法,跟勾欄坊間的女子牽一牽了。
莫葉的指間技法,除了跟葉正名討教過醫科穴位要義,以及她自己長久練習乾照經而總結出的一些對穴位感應的領悟,還的確從東風樓里十多個姨母這兒取過經的。
然而她精心學習這些,只是為了服侍一個人。
並且她的指法奇特之處,除了技巧之外,還有指間淡淡蘊着的一絲乾照經功力。這是無人可以取代的。只是沒有練習過這類功夫的阮洛無法體會辨別罷了。
摁揉了一小會兒,莫葉感覺指頭有些僵,手上溫熱也開始渙散,她便收了手,準備再運功一周,卻聽到阮洛舒了口氣,含笑說道:「我好多了,你也歇一會兒吧。」
莫葉搓了搓手,這次她沒有再行功,然後就在阮洛對面坐下。溫言說道:「剛才她們也真夠能鬧的,還好那個姓胡的定力夠足,不然可能真要被趕出去了。只是有些苦了你。也要來湊這份熱鬧。」
「大喜事,自然是越熱鬧越好。」阮洛敲開一個核桃,倒出核桃仁在一隻小碟子裏,推送到莫葉面前,微笑着又道,「只是喜訊來得突然,倉促間來不及籌辦什麼,否則我必定把咱們家那一大幫子人全都帶來,好好給胡尋來個下馬威。」
甫一聞言。莫葉差點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強定心神咽下茶水,莫葉感嘆道:「你這話聽來。好似要找胡尋報仇似的。」
「『仇嫁』這習俗,本來就已在民間延續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京都具體怎麼辦。在南方城郡,便是娘家人越刁鑽,越顯得新娘子身份尊貴。」阮洛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含笑繼續道:「女子出嫁,此後便是夫家的人了,所以娘家人在這一天再怎麼刁難新姑爺,也是不計嫌的。」
「說得也是。」莫葉伸指拈了半顆核桃仁放入口中,慢慢嚼了嚼,忽然又道:「不過,我那九個姨母一起發力,這種擋嫁的功力怕是難有人抵擋了。」
「的確……很特別。」想起剛才一眾女子刁難新郎官胡尋時的情景,那種種既犀利又有些露骨的言辭,阮洛的臉色不禁古怪的一瞬。淺啜了口熱茶,稍定心神,他緩緩又道:「其實民間還有許許多多『攔嫁』的遊戲,如果都擺弄出來,也是很厲害的。」
「哦?」莫葉眼中流露出新奇神情。
但不待阮洛再開話匣子,兩人隱約感覺到,樓下那種透着喜悅的鬧騰氣氛有些變了,兩人頓時也收了玩笑之心。…
樓下歡鬧的氣氛忽然消停了,沒有一絲前兆,樓上雅間裏的兩人覺察到了後,正要起身下樓看看,就見石乙從外頭進來了。
石乙手裏頭拿着橘子正在剝,莫葉見他神情還算輕鬆,心下也稍微一緩,隨口問了句:「怎麼突然不玩了?」
石乙正要開口,待他掃了屋內兩人一眼,又改口問道:「你們剛才怎麼沒一起去樂一樂?」
「阮大哥有點頭疼。」莫葉回復得很直接明了。
石乙聞言看向阮洛,有些疑惑地問道:「阮兄,你是犯頭疼……還是習慣不了她們的那種玩法?」
莫葉忍不住道:「兼有。」
阮洛則是微微一搖頭,看着石乙慢慢說道:「我不礙事,早上去金家時路上風大,惹出頭煩……這跟你們無關。」
不等石乙說話,莫葉即脫口問道:「你早上出門沒有坐車麼?」
阮洛搖頭道:「白桃一早出去,辦禮服的事了。小花昨天就約了楊陳,今天一起去挑綢緞。我看着雲散了些才出門的,沒想到半路上又颳起大風。不過海邊都城就是這樣多風,與中陸不太一樣,是我自己疏失了。」
沒想到今天宅里人人皆忙,莫葉有些愧疚於自己今天竟也請假離開,但她今天又必須出去一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石乙看了一眼忽然沉默不語的莫葉,再轉眼看向阮洛,心裏動了一個念頭。笑着說道:「大風天,你出門就該戴上帽子,還可以圍條圍巾。把衣領口封嚴實了,免得冷風灌進去。」
阮洛將石乙的話擱在腦海里反覆琢磨了一遍。之後才有些費解地問道:「你所說的……似乎不是本國服侍……」
石乙微愣,旋即點頭笑道:「對,這是我前兩年在外郡學廬求學時見識過的衣裝,其實也不算是我自己看見的,都是聽了一個教習講的。嚴格來講,我剛才說的那兩樣東西還不算正式的衣裝,起風了就戴上,風停了即刻脫下。很簡單的。」
「原來這麼奇妙。」阮洛眼中仍帶着些疑惑。
石乙略微思索了一下帽子和圍巾的樣子,接着說道:「阮兄如果有興趣,小弟等會兒拿紙墨過來,畫兩張圖給你,也許你以後會用得着。」
阮洛含笑說道:「勞你費心了。」
話至此處,外頭忽然又來一人,卻是東風十一釵中的老三,剛才在樓廳里當着眾人的面大嗓門斥責石乙的那位。三娘邁進雅間,先向阮洛略微欠身,然後就拽着石乙往外走。
石乙一個沒防備。被拽得一趔趄,有些不樂意地道:「三姨母,你這又是怎麼了?」
三娘頭也不回地催促道:「快跟我走。出事了。」
她這話說得又急又快,但屋內的兩人也都聽見了,不禁有些訝然的對視了一眼。
原本剛才一樓大廳里的嬉鬧忽然止聲,兩人對此就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只是兩人還未出屋去看,就被上樓的石乙堵了回來。見石乙也沒有表露什麼異樣,幾人一閒聊就忘了這檔子事,怎麼現在還是……出事了?
石乙被三娘拽出去時,阮洛和莫葉隨後也出了雅間。但兩人並未走出多遠,就又退回到了雅間裏。準確地說。是阮洛忽然退了回去,莫葉跟在他身後。
回到雅間之後。望着神情有些亂的阮洛,莫葉疑慮道:「阮大哥,你怎麼了?」…
阮洛臉上露出犯愁的神情,如自言自語一樣喃喃道了聲:「燕鈺怎麼來了……」
「燕……」莫葉遲疑了一聲,漸漸想起一個人來,訝然道:「你說的是小梁國那個燕鈺?」
阮洛點點頭,吁了口氣,道:「我得想個辦法避開他。」
陸商之首燕家商會,家業的主體駐於昭國西北角的小梁國,但他們家的行商印跡早已經縱橫於梁地、川域、北雁、南昭之間。
燕家無一族人做官,絕對不染手朝廷之事,但他們家的聲望之厚之廣,即便不帶這一筆,在世人心裏也已築起足夠駭人的份量。
燕家傳到如今這一代,今時在燕氏一族裏擔當拍板決策人的總當家,一共育有三個兒子,皆正當青壯之年。雖然燕總當家還未正式放權分家產給他的三個兒子,但燕家三子也早在數年前,分別於幾大分會中擔任要職,成為燕家商會高塔的重要支腳。
即便嫡庶之別,在商家眼中,不如仕家那麼看重,但這種在世間十分普遍的尊卑分,還是會對一個大家族造成些影響。燕家三子當中,長子是正妻所生,在外界家族思想里,燕家長子應該是實至名歸的燕家總當家接班人。但在燕家內部,這一慣例似乎並不能得到完全履行。
商人以利區分輕重,燕總當家對他的三個兒子,則是以能力強弱來區分。所謂能力的強弱,說到底評估的還是做生意的眼光判斷,能給燕家帶來多大的生意活力,創造多少財富。
燕家做得這麼大,除了直系合作商,外圍還存在一些半道加盟的商人,要是頂頭上決策人是個飯桶,分部加盟商很容易出現崩裂。畢竟商人是以利權衡分合,合作是為了謀利,若是到了必須分裂的時候,絕情無義不亞於刀割斧斬。
不過,燕家長子並非真是飯桶蠢材,他自己心裏也明白,沒用的人不會得到父親憐憫的賞賜。而他的父親對三個兒子的培養,則是相對公平的,機會均分,肯不肯努力,就看各自的心志有多堅定了。
在這樣的培養環境裏,即出現了一個有些讓人猜忌的轉變。如今燕家三子都算是不錯的生意人了,但旁人還是能看出一些異樣,顯然是排行老二的燕鈺,綜合能力為燕家三子當中的冠首。
早在幾年前,燕家總當家,也就是燕鈺的父親,即把燕家商會設立在南昭境內中州分會的決策權交給了燕鈺,這算是器重,實際也是一種考驗模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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