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925)、交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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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葉,你過來,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蕭曠向莫葉招了招手。

    莫葉先看了岑遲一眼,再看看蕭曠,心裏漸漸盤旋起一種感覺。這兩個年紀都大了自己一倍的長輩,在自己這個小輩面前說話,還要把自己趕得老遠,用起了耳語,怎麼看都像有陰謀的樣子!

    因此,莫葉的內心很自然地升起一絲防備,與此同時她又不確定自己該防備些什麼。

    小師叔雖然一慣作風比較犀利,但那也只是他對敵手的時候,對自家人還是很溫和的。再者,大師伯總不至於害自己吧?莫葉還記得初次見到大師伯時的那段日子,儘管他武功很厲害,為人卻給人一種親和感,動手只是極少數的……

    等等?

    如果大師伯真要出手,那可是十拿九穩的能得手,所以他才對所有人親近和善。確切的說,那是一種「你動手必敗、所以你必須與我和談」的自信。

    懷着些許忐忑心緒的莫葉剛走近到蕭曠面前五步距離之內,就已經感受到一種氣勢襲來,依舊給人一種溫和無害的感覺,但這只是在自己什麼都不做的時候才有的感覺。

    下一刻,她稍微動了一點退步的念頭,立即就感覺到那種無形的氣勢展開如網,根本不讓自己退縮或者逃離。又向前走了兩步,確切的說,這兩步有着一種被動的勁兒,既像是有人在背後推自己,又像是身前有着種拉扯力。

    莫葉的眼中快速滑過一絲驚訝、半分恐懼,最後的三步她已全然被動。在最後一刻的意識里,她看見蕭曠揮了一下衣袖,一縷檀香輕盈襲來。旋即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化作迷離狀。

    「你下手輕點,她還是個半大孩子。」岑遲以視線點了點此刻已經軟倒在蕭曠懷中的莫葉,這話顯然是沖蕭曠而去的牢騷。「叫你派人送她回京都,是求安穩。別正事沒辦成,送回去個痴兒。」

    曾經兩人還在大荒山效同門之誼時,岑遲沒少吃蕭曠的「一指爆頭栗」。那單薄的一根指頭屈起劃來,彈在額頭,痛得能叫岑遲渾身打顫,恐怕這一輩子都忘不掉。因而此時看見蕭曠居然併攏五指一記掌刀切在莫葉脖頸,他便下意識把以前他挨過的「一指爆頭栗」的力量加乘了五倍,稍微試想了吃這一記的痛。不禁心底微微發寒。

    「此事你儘管放心,我有分寸。」蕭曠微微一笑,順手在莫葉的手腕上一探,旋即又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她練了乾照經,不似你那麼脆弱。」

    要是擱在以往,聽着大師兄又在損自己,岑遲肯定會立即反擊。然而這一回,岑遲在大師兄的話里聽到了足矣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三個字,便忘了調侃的事兒。先是怔了怔神,緊接着語氣中一片驚訝地說道:「乾照經?她適合練嗎?」

    「起先是不知道的,但現在可以確定。」蕭曠略微頓聲。「她已經邁過初練者的那道坎了,試探其進展,她的資質還是很不錯的。」

    岑遲總算鬆了一口氣。

    蕭曠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回過頭來,慢悠悠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先送你到就近的驛站休息,再送莫葉到京都那邊接手的人代勞一趟。這一路上遇到了幾綜蹊蹺事,使我不得不疑心某種可能,你去邢家村的路上。必須由我陪同。」

    岑遲思慮片刻後,不表與否。只是平靜地說道:「先把她安置好了,其餘的事。我們擇時間再議。」…

    ……

    ……

    回到京都的莫葉又過起了往昔那種安穩日子,幾乎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用像在山寨中時那樣為生計、為安全而思慮愁苦。但是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便有些類似於壓在箱底的書籍或舊衣服,沒有什麼生氣,漸漸積累起潮濕發霉的味道。

    這樣的日子似乎就只有一個優點,身處其間時感覺平淡乏味,但回首一顧,又會驚訝日子過得飛快。

    又是一年的春季海貿起航了,雖然今年沒有厲蓋把守京都,卻並未影響每年年頭的這場縱橫海域的大買賣。只是,對於已經不是第一次參與這種活動的莫葉而言,再次夾雜在數千圍觀眾之中觀禮,已經沒有初時那種震撼以極的感覺。

    莫葉只是時不時走神的想,可能蕭曠就藏身在某處,盯着場間的秩序,所以皇帝陛下才能在幾乎沒有安全保障的情況下,出現在數千百姓的注目下吧!

    但是今年的觀禮場,皇族之中,那位貴妃,以及公主皇子都未出席,可見厲蓋不在京都,某些方面陛下還是有所顧慮的。

    興趣欠缺的觀禮結束,又因半道下起大雨,在沙灘上支起的一茶鋪里歇了好一會兒。

    良久,雨勢漸小,不遠處駛來一輛馬車,並未行近就停住了,車上走下來一名女子,撐着傘,正是要往茶鋪走來。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來回次數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沒有什麼人影了,這輛車、這個人的出現,很快引起茶鋪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葉第一個認出那名撐傘女子,臉上很自然的現出欣喜笑容。

    葉府大丫鬟小玉也開口道:「宋宅的人來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們府上的人怎麼那麼慢?」

    葉諾諾沒有說話,但心中已浮現一絲孤獨的感覺。這種情況要是擱在以前,爹爹雖然嚴厲,但他肯定是第一個趕過來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強烈的反差感,讓葉諾諾心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被家人拋棄了的孩子。

    宋宅與葉府的來往還不算密切,所以也沒有關注到葉府那邊發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葉去了海邊,幾個時辰後,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還不見她回來。阮洛從金家的海鼎軒回來後,得知這個情況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還是來海邊尋找。

    果然。讓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葉,另外。還看見了葉家小姐和她的兩個丫鬟。

    白桃感覺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們各自身上還都裹着一張桌布,不禁又心生憐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鋪提供的,她們的頭髮雖然已經被炭火烤乾,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還好這茶鋪一直沒走,也能看出他們是有心幫忙。白桃連忙向茶鋪老闆道謝。

    簡單交流了幾句,白桃就要領着幾人回馬車上,但到了臨走時,她才明白莫葉一行四人逗留在這兒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着她們手裏只能一把骨架的傘,白桃的目光不自覺的掃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傘——在此時的這種大雨環境裏,它們實在是太惹眼了。

    聽那茶鋪老闆的解釋,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別的茶客落下的,不過這樣以來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還會有人把隨身帶着的傘都遺落了?

    聽了茶鋪老闆後頭的解釋。白桃又詢問了那幾個客人離開的大致時間,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傘的念頭。…

    不等她把這想法說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轉向別處,因為她看見馬車上又下來一個人,在她與茶鋪老闆交談的過程里,那個人已經撐傘快走過來了。

    為了接莫葉回去,從宋宅出來的,還能有誰?

    馬車與茶棚之間那段並不遠的距離,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襪已經濕透。

    莫葉臉上流露出驚訝神情。

    白桃則有些緊張起來,望着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讓你只等在車內嗎?」

    葉諾諾也想起來了,這位她剛認了沒多久的義兄。之前病才剛好呢!她不禁也是臉色微驚。

    阮洛看着茶棚下炭盆旁四個裹着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於白桃的擔憂,他只擺了擺手,輕鬆說道:「不礙事,倒是你們,再不走,那馬車裏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說的一種情況,白桃也了解。她與阮洛同乘而來,剛剛出城那會兒,雨下得最大,已經快有些沁過車頂了。此時雨雖然小了些,但馬車也經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遲疑起來。

    阮洛也已經發現「傘的問題」,不僅是莫葉這邊,同時也包括了那四把黑傘。

    他又環顧茶鋪里的幾人,見到的多是猶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剛才那樣,問了店家那幾位客人離開的時間和去向,隨後也猶豫起來。

    不過,他的這種情緒並不空泛,是衝着決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後,他做出了決定,直接開口對那茶鋪老闆說道:「店家,在下要借用這四把傘,如果那幾位客人回來找,勞駕您轉告一聲,傘在京都宋榮輝老宅。如果他們沒有回來,在下事後也會差人奉重金償報,請店家放心。」

    聽眼前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輕人說出了一個名字,茶鋪老闆微微動容,不禁將眼前這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隨即訝然道:「莫非閣下就是宋老爺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當,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跡的仔細觀察了眼前這中年男子幾眼,對他的實際年齡稍微有了點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來今天是巧逢行內前輩,晚生向前輩問好。」

    茶鋪老闆笑容滿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說道:「在下姓余,單名一個『用』字,阮公子別跟於某太客氣了,若論過往,還對虧宋老爺提攜,否則我於家茶鋪的生意早虧完了,只可惜世事無常……」說到最後,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爺猝死他鄉,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幾分真實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嘆了口氣,然後抬眸看向余用,認真說道:「作為全國商人的領首代表,京商必須團結,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貿,這也是當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業。余家茶鋪在京都建立營業的時間,跨過兩朝,比晚生的年紀還長,這樣的老店必須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過的事,晚生也必會繼承下去。今後前輩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盡可說出來。」

    余用聞言不禁眼中一熱。

    不管他老余家以後會不會有需要求人的時候,也不管阮洛的話中。有沒有客套話的成分,他能毫不猶豫的說出這番話。憑倚的道理還這麼硬朗,這種氣勢已然促成,令余用內心一振。

    余老闆雖然只是一個小茶館的老闆,家業不大,但他絕對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資歷可以排上輩分的人,對於阮洛的話,很快能心生一種共鳴。…

    「對,京商必須團結。」余老闆點了點頭。眼中笑意漸收,也流露出極認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機會與金老闆一晤,早從他那兒得知,他有一個極好的幫手,恰好又是宋老闆的外甥。今日得見阮公子真容,確如金老闆所言,大義銘心,思達志遠,前途無可限量。」

    余老闆是真心誠意說出這一番話。卻不料侍立在阮洛身旁的白桃已經看不下去了,心裏一急,一瓢冷水潑了過來:「那余老闆可曾聽金老闆說過。阮公子在外郡休養三年,前幾天才剛回的京都?」

    白桃在心急的同時,說話還是留了一分心思。余老闆先是一怔,旋即也聽出了白桃話里的實意,他雖然真是沒有從金老闆那兒得知這消息,此時也有些看出來了,阮洛略有體虛的症狀。

    於是他立即結束了剛才的寒暄,話頭急轉,說道:「阮公子。你儘管把這傘拿去用,我老余家門戶雖不大。但還不是連這種小事都擔不起。」

    他話語微頓,又有些尷尬地道:「小鋪器具還是簡劣了些。幾位小姐如果不嫌棄,着桌布還是先披着吧,總能稍微暖和些。」

    阮洛看了一眼炭火盆旁清涕直流的幾個姑娘,雖然余老闆話頭轉得急,但他也沒有再遲疑,揖手致謝,然後就去取那四把黑傘。

    傘握在手,阮洛才清晰的感受到,這黑色布傘比自己手中撐的竹骨油紙傘沉得可不止三分。

    阮洛把自己的傘給了莫葉,然後撐開一把黑布傘,望向葉諾諾,面上略含歉意:「沒有考慮到你們也可能在這兒,車上也只備了一把傘。」

    葉諾諾搖頭道:「怎麼能怪你,是今天大典現場太熱鬧了,大典結束後,所有人的傘都成這個樣子了,擱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洛哥哥,小妹等會兒講給你聽啊?」

    「好。」阮洛笑着點頭,又把手中撐開的黑布傘遞給白桃。

    白桃接過傘,頓時也感覺到了它的沉重,不及思考傘的問題,白桃忽然明白了,阮洛剛才把自己的傘給了莫葉,是什麼原因,她也立即把自己手中較輕的竹紙傘給了身邊的葉諾諾。

    看見這一幕,莫葉也察覺到了異樣,不由分說抄過了阮洛手中正又準備撐開的黑色布傘,感受到它的沉重,莫葉頓時也明白過來了,又是不由分說,將手中的竹紙傘遞還給了阮洛。

    阮洛無奈嘆息一聲,道:「你們不用這個樣子,都快把我當殘障人了,我有那麼差勁嗎?」

    莫葉面無表情地道:「一刻不盯緊你,就要出事。」她說罷還側目看了身邊的白桃一眼,卻見白桃一臉深以為然神情地點了點頭。

    「好吧。」阮洛聳聳肩,看向葉諾諾,「先送你們幾個回家。」

    ……

    聽着那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在撐開黑色布傘後,幾乎在同時呼出「好沉」二字,茶鋪里的幾人也知道了,那傘果然還是與尋常物不太一樣。

    不過,黑傘在撐開之後,裏面並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鋪子裏的幾個夥計便沒再多想其他。

    但茶鋪老闆余用目送那幾個年輕人撐着顏色截然相反的兩種傘模糊在雨霧中,他忽然又凝了凝眸光。

    ……

    六人坐上車,再加上前頭趕車的車夫,這一趟走得可真是勉強。

    原本阮洛只是要來接莫葉,一下多出葉府三人,又不能把幾個姑娘丟在原處,這一車人到了內城,拉車的馬已是齒角垂涎,打起噴嚏來——氣喘得太快,馬的鼻腔里嗆進雨水了。…

    本來

    幾人正在聊海運大典上發生的那點小插曲,討論得火熱,也就沒注意到這一情況。

    而馬車在過城門時稍微停滯了一下。外加上馬到了這時,疲累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車中莫葉看見這一幕。沒有猶豫什麼,撐着一把黑傘下了車。


    「沒多遠了。我自己回去。」莫葉與車中眼含顧慮的阮洛對視着,「馬快脫力了,但她們幾個人的風寒症狀已經很明顯了,我倒無事,先照顧她們。」

    聽莫葉提了這麼一句,阮洛也察覺到了,與另外三個清涕直流,噴嚏不斷的姑娘相比。莫葉不是風寒症最輕,而像是絲毫不懼淋雨,到了現在,也絲毫不見身體有異樣。

    但他還是遲疑起來。

    這時,白桃也下了車,她隨後撐開的也是一把黑傘。站在莫葉身旁,她對阮洛說道:「我陪着她。」

    「那好吧。」阮洛終於放心,「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

    馬車上少了兩個人,頓時輕了不少,楊陳的馬跑慣了長路程。短時間的過勞不會真傷到它,只是稍微停歇,即恢復了體力。

    東城門離葉府並不遠。此時因大雨所致,本來座落在安靜居住區的葉府,周圍的街道也比平時又空曠許多,馬車的行速可以快上不少。

    一路上沒見什麼人,倒是在快達到葉府時,車上的人看見府門處聚了好些人,有些古怪。葉諾諾往那些陌生人身上仔細一觀察,即看出他們的身份,居然是來自皇宮大內。

    因為這一幕。她首個在心裏想到的事,是爹爹在隨御駕主持完海運大典之後。似乎還帶了什麼宮裏的貴人回家閒聚了。

    與自己關係很親近的二皇子泓哥哥,以及才從外地歸來的三皇子哲哥哥。情同姐妹的公主……都有這種可能。

    但葉諾諾很快又兀自搖了搖頭,如果是王哲來家裏做客,按照他的習慣,不會帶這麼多的隨從。王泓的出行可能會這樣顯出隆重,但以他的身體情況,不會選在這樣的大雨天氣出行。

    如果是公主……她想出宮,從來都沒法這麼大張旗鼓。

    就在葉諾諾疑惑着的時候,阮洛只遲他一步,也已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微笑着對葉諾諾說道:「原來是有宮裏的貴客到,令尊才遲遲沒派人去接你。」

    阮洛的話,也正是葉諾諾的心中所想,但她忽然又疑惑了一聲:「遣人來接我,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她的話音剛落,就看見負責看門的家丁柱子朝這邊看了一眼後,先是身形一滯,然後拔腿就往這邊跑來,「咚—」一聲跪在車門口,抖着嗓音道:「大小姐,你終於回來了,老爺出事了。」

    葉府極少會有僕人向主人行此大禮的時候,葉家家主對府中僕役非常寬厚,這也致使他們在今天看見昏迷不醒的老爺被抬回府後,大多數人都已經嚇得有些腿軟了。

    無論是在職屬上,還是情感上,葉正名已是葉府上下所有人心中真正意義上的家主。

    他若有事,葉府的天便如塌了。

    此時,葉大小姐終於回來,雖然她還只是一個八歲小姑娘,但如果府中僕役一定要找一個人撐起葉府的天,還真的只能期望於她了。

    血親嫡系,總是能在某些危急時刻,以最快速度說服人心。

    甫一聞言,葉諾諾先是一怔,旋即她就如胸口被重錘狠杵一記,眼淚頓時失去控制的淌下臉龐,她想起剛才她在海邊裹着一條桌布瑟瑟發抖時,心中對家人的盼望,那種被拋棄的無助感覺,瞬間堵滿胸腔。…

    「在哪兒?」葉諾諾狠狠抹了一把眼淚,開口時聲調已經變了,「帶我去!」

    從柱子那兒知道父親在臥房,她的精神世界裏已經沒有任何人,跳下車就直往宅內衝去。

    跨越大門門檻時,她差點被自己裹在身上的那條桌布拖在地上的一角絆倒,身形一個趔趄站穩,她忽然揚手將那桌布斗篷甩在地上,只着了那身莫葉換給她穿的青布衣裳,在雨簾里衝進宅中。

    車上幾人也已經回過神來,小玉和小丫隨後也跳下車,她們這才感覺到,雖然一路而來都是乘車代步,但她們的雙腿不知不覺竟也開始脫力。跨過大門門檻時。她們也都甩去了身上裹着的桌布斗篷,行為與她們的大小姐如出一轍。

    阮洛最後下車,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現在合不合適進去。

    葉正名對他來說,是有恩的。前幾天他還到宋家給他檢查身體,沒想到轉眼他就出事了。只是看這門口的陣仗,似乎葉正名出事與皇宮有關,會不會存在什麼忌諱?

    阮洛正猶豫着,就聽車上楊陳說道:「阮公子,你應該去看看,何況你都已經走到門口了。」

    阮洛聞言點了點頭,不再猶豫。在走向葉府之前,他還對楊陳囑咐了一聲:「楊兄弟,葉家現在似乎有宮中貴客,只能委屈你,先留守在外面。」

    楊陳點頭:「放心吧。」

    ……

    門口幾個着了宮廷服的侍從見阮洛是與葉家小姐同乘回來,也沒有阻止他進府。

    葉府宅邸的內部結構很簡單,行過葉府大門,阮洛很快來到內宅。

    一眼看見內宅庭院裏,就見向着一個房間的方向,跪了一地十幾個人。任由雨水刷着頭髮淋下,沒有一個人挪動一步。

    阮洛不禁心中一沉,暗忖:葉醫師究竟怎麼了?看這情形。似乎是他……性命危急了?

    想到這裏,阮洛腳下步履一急,快步就要向那一群僕人跪朝的房間步入,但在他將要跨過門檻時,就見房門左右兩人橫出一臂阻攔。

    屋中,已經傳出葉諾諾的哭聲,還有兩個壓抑啜泣的聲音,似乎是來自葉大小姐的那兩個近身侍女。

    阮洛被攔,雖然心急屋中情況。但也沒有堅持往前闖,他在進府之前。就已經有了一絲察覺,不知道送葉正名回來的宮中之人。會是什麼身份。

    屋內背朝屋門站着一個人,聽出門口動靜,他轉過臉來。

    阮洛看見那人十分年輕的臉龐,先是略覺熟悉,然後就一掀衣擺,將要行大禮。

    這時,就見那轉臉看過來的年輕人抬了一下手,之前那兩個守在門旁,將阮洛攔住的武衛橫出的手臂方向微變,扶住了阮洛。

    屋中那位看起來身份不低的年輕人也已經向門口走來。

    這人,正是剛剛自海邊回宮去了,此刻又親自送葉正名回來的二皇子——王泓。

    雖然王泓沒有王哲那樣與阮洛相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走到房門口,王泓看着微怔的阮洛,只輕聲說道:「跟我來。」

    ……

    到了葉府會客廳,在王泓的首肯下,兩個年紀相近的年輕人平坐一桌。王泓把隨身侍衛都遣到門外,阮洛的心神也稍微冷靜下來一些。

    得知葉正名墜馬的過程,阮洛驚訝之餘,心底又是十分疑惑。

    王泓從他眼中看出了那份疑惑,開口說道:「你也覺得很奇怪,對嗎?」…

    阮洛沉默片刻,葉家情勢變化太快,他腦子裏也有些亂,想不到更妥當的答覆,便只答了一個字:「是。」

    「此事,必查。」王泓嘆了口氣。看向阮洛,他在稍許沉吟之後,又緩緩說道:「我朝在建朝之初,令尊的智慧功績,能當首席謀士之名。所以,本宮現在想向他唯一的後嗣討教一個問題。」

    阮洛聽出王泓語氣里的變化,已經不能再安坐如初,立即站起身來。

    王泓抬了抬手,又道:「不必拘禮,你務必什麼都不要考慮,只考慮我想問的這個問題。」

    阮洛揖手道:「草民無能繼承家父智謀,但一定會儘自己所能,為殿下佐思。」

    王泓深深嘆了口氣,然後輕聲說道:「一個不戀功名利祿,現在似乎也沒了活下去的信念,該如何留住他呢?」

    阮洛眉頭突跳了一下,失聲道:「殿下指的是……」

    ……

    趴在父親病榻旁,葉諾諾抓着父親的手,已經哭得眼睛裏泛起血絲,偶有言語,也是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小丫和小玉跪在葉諾諾身後,望着安靜躺在床上的老爺,她倆心裏恐慌至極。

    還好,在葉諾諾大聲哭了好一陣子後,昏迷中的葉正名終於醒了。

    此時他的腦海里一片混亂,胸中陣陣悶痛。讓他凝聚不了精神思考,然而耳畔女兒的聲音,他是能辨得很清楚的。

    但當他費力側過頭看向哭聲的方向。模糊的視線里現出一抹青影,葉正名感覺自己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臉孔。他的心裏頓時又是一陣鈍疼,喘了起來。

    葉諾諾見父親終於醒了,她心裏先是一喜,但看見父親昏迷時還算平靜的臉,在醒來後猛地皺緊,現出極為痛苦的神情,葉諾諾心頭如受重創,正想開口喚一聲。卻身形一歪,趴在一旁乾嘔起來,滿口苦澀。

    陪伴服侍葉家大小姐多年,跪在後頭一步的兩名葉府大丫鬟從未見她這麼難受過,瞬時懵了一下。

    特別是被葉老爺從一堆丫鬟中挑選出來,專門貼身服侍她的小玉,雖然她比身邊的小丫要大膽許多,可這會兒她也已經慌了神,不及站起身,就以膝為足搶了過來。扶住葉諾諾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葉正名墜馬以後,就近送到皇宮救治了一番,不久前二皇子親自送他回葉府。還隨身帶着一名御醫。到了葉府後,二皇子與阮洛商議什麼去了,御醫則一直留守在葉正名的臥房,此時他看見葉諾諾憂恐過甚的症狀,立即也湊了過來。

    御醫取出銀針,只刺了葉諾諾一處穴位,就見她慢慢止住了嘔吐,但人也似半昏迷了過去。

    不等小玉急着詢問,御醫即叮囑道:「葉小姐急郁攻心。最好需要先緩一緩,免得傷到身體。你送她回房躺下。我馬上開一道方子,助她鎮定心神。」

    「謝謝御醫大人。」見葉諾諾的不良狀況似乎穩定了些。小玉稍微緩神,謝過那御醫,她又對一旁的小丫說道:「我送小姐回房,小丫你留下,抓藥的事就拜託你了。」

    小丫心頭也是一片慌亂,余不出精神回答,只重重一點頭。

    葉老爺一出事,整個葉府的僕人都慌了,他們倒不會趁亂做出什麼於主不義的事,只是現在大部分人都如抽去了拉線的木偶,只剩呆呆跪在庭院間的意志了。

    到了這種時候,小玉心頭雖亂,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

    葉府不大,僕人也不算多,葉老爺名下也沒有田產商鋪什麼的需要打理,府上事務簡單,似乎也是因此,沒有設管家一職。但若觀察日常生活中眾僕役里的許多細節,兩名大丫鬟的職能合併起來,其實就相當於是一位管事了。

    此時她倆若不繼續堅定地擔起這責任,卻與庭院裏跪着的那些僕役一樣,什麼也不做,就只是跪着哭,那整個葉府就徹底沒人管事了。

    領袖、即便只是一群僕役里的領頭人,她們擁有的一部分尋常人難以達到的可貴精神,便愈發會堅定的體現在動亂發生時。

    小玉是可以拿主意的人,早些時葉老爺把她安排在葉諾諾身邊,就是看中她的意志力。無論葉諾諾如何利誘恐嚇、軟硬兼施,老爺吩咐下去的看管葉大小姐的事,在她那兒可以得到不偏不倚地實施。

    小丫則沒有這種心態素質,葉諾諾常常唬她,一唬她還就真信了,致使掌握了這一「歪門訣竅」的葉諾諾常拿唬弄小丫的事兒當日常消遣。然而小丫會如此耳根子軟,除了膽小,還因為她做事時的嚴謹性格。對家主吩咐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到了一絲不苟,因而她除了不會分身術,府里所有事務,她都能做到。

    這項特點在此時尤為可貴,即便府里沒人做事了,只要小丫還鎮定,那麼她便能成為全能候補。由小玉指揮,小丫可以將葉府里里外外所有事都做到位,包括拿着御醫開出的方子,去葉正名自己設在府內的藥房稱藥、生火、熬藥,全程一氣呵成。

    最主要的,還是今天她們陪伴在大小姐身邊,小姐出去時是好好的,到回來了,她們仍要把小姐照顧得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老爺出事了的時候,這個信念在她倆心裏就格外堅定。

    這或許跟葉正名平時沒少對她們說的一句話有關。

    「我最珍視的,我的女兒,今後就托你們多留心照顧了。」

    說實話,剛到葉府那會兒,看到葉府全體僕人在葉老爺臥房前的庭院間跪下,任大雨在身上刷打,也沒人起身,這名二皇子帶來的御醫心裏滿是震驚。

    這種情形,與他當職的皇宮裏某一情況發生時,十分相近。然而皇宮內若是有那類事發生,一定會有各職司的主事官配合主持這類禮式,可葉府里此事件的起源,只是因為有兩個僕婦在庭中跪下,隨後跟着跪的人便一個一個增加……

    然而御醫很快又將這個念頭強壓打消,因為他看見,面對這一幕,二皇子王泓的臉色變了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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