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82)、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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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劍的話語微頓片刻,再開口時,言語間的那絲遺憾便被抹得一乾二淨。

    「滄浪之音沉可誅人心,滄浪之音輕可亂人心。滄浪師妹的『誅心曲』雖可算四雅之一,但要發揮其真實作用,也必須得有一身不弱的內修功底,否則真就雅而無用。

    你們的金玲師妹當然做不到這一點,但我身邊帶着她,其實也就是起個幌子的作用。她身上沒有絲毫的殺氣,武功也薄弱到幾乎可以忽略,這一點你們都比不了,也學不到。

    至於剛才為什麼是我撫琴,這實是亂人心的弦音,我找滄浪學來的。這弦音很粗陋,卻比較容易學來,而憑我的潛力,要做到不知不覺撫亂人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問及我為什麼要故意流露武功?卻只是為了讓那個自信的傢伙別那麼快龜縮回狼闈里罷了。」

    待伏劍的這番話說完,屋內的三個年輕人裏頭,除了金玲早就知道此事,所以並不詫異,另外兩個年輕人皆是神色微怔。對於他們來說,滄浪與伏劍都是師叔一輩,但對於伏劍來說,滄浪是他的師妹,他卻在教授了不少徒兒之後,還會做向師妹學武的事情。

    而且他新學的武技道從音律,哪怕只是掛着一層樂曲的外皮行誅殺之能,這對於在音律方面一片空白的伏劍來說,簡直可算一種跨越。

    這時的孫謹不禁有些後悔,剛才應該多在那餛飩館裏坐一會兒,也好聆聽一下伏劍的速成琴音聽來是個什麼感受。但這個念頭才剛萌生於心,他忽然又如心頭着火了一般趕緊將其掐滅。要知道伏劍速成學習的琴音有攪亂人心的作用,特別是習武之人,還是少聽為妙。

    伏劍看出了孫謹似乎正在心裏盤算着什麼,但他沒有出言點破,只是語氣比較隨意地說了句:「行動之前,還有什麼疑問處?」

    「那個…應該被稱為『亂心曲』的弦音……」烏啟南抬起目光,微微斂了斂眸中那種天生的冰雪色彩 。沉吟着道:「……具體會有什麼作用?」

    「待你們與之交手的時候,就會有切身體會了。」伏劍說罷又看向孫謹,「你還有什麼問題?」

    孫謹搓了搓手,稍有遲疑地問道:「時間地點定了麼?」

    「恆泰館今天被人包了場子。」伏劍話中藏話,「我們能去的時間,會有其他人另行來通知。」

    烏啟南忍不住問道:「這會兒金玲師妹就不必去了吧?」

    伏劍沒有回答,只是側目看向一身水色衣衫的姑娘,語氣稍微溫和了些地問了一句:「皇家花園,你想不想去遊逛一番?」

    正值韶華妙齡的金玲姑娘凝神想了想,然後她鬆開一直咬緊的下嘴唇。紅彤水潤的唇瓣微啟說道:「去便去了。」

    ……

    ……

    折劍與凌厲下了樓。出了大門。卻沒有雇門口候着的馬車,而是並肩行去了一條較為僻靜的巷道。

    以凌厲此時較之在樓上時更差了些的臉色看來,他們真應該僱車代步,但他們沒有這麼做。主要卻是凌厲的主意。他有一些話,在樓上時沒有說完,此刻下了樓,卻想問詢於折劍。

    折劍因其十年前在羽天宗聚英廳折劍之事,雖然如今的他一身武藝較之從前更為精深,但在宗門已不再有說話的權力,只有服從的資格。可儘管如此,他依然是凌厲信任也尊敬的宗門前輩。…

    在僻靜的巷道內走出一段路,確定周遭沒有異樣。凌厲才長出一口氣,神情有些萎頓地說道:「折劍師叔,你知不知道這次宗門弟子京都行的命令是誰下達的?」

    「我也只知道是伏劍從宗門帶出來的命令。」折劍有些不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問,重墨如岱的眉峰下明顯浮現一絲疑惑,思索了一下後又說道:「當然。伏劍能帶出這道命令來,想必是宗門仔細斟酌考慮過的吧。」

    凌厲微微搖着頭說道:「這次的目標人物非同一般,一步不慎,很可能整個宗門都難免一劫,這個時候主尊應該親自出面安排一切事務才對,可主尊沒有這麼做。」

    「主尊沒有這麼做,不表示伏劍帶來的命令就是假的。」已經察覺到凌厲的話裏頭真正指向的人或事,折劍眉間的疑惑散去,取代的是一種接近冰點的眼色,他微微眯了眯眼,又道:「我想知道,你忽然這麼問我,到底是因為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還是你親眼看見了什麼?」

    折劍、伏劍這二人的關係雖然不怎麼樣,但對於宗門制度,他們的態度是統一的。此刻凌厲這麼問,便有質疑伏劍是否對宗門忠誠的意思,而這是折劍不可坐視或者只作為一個玩笑置之的事情。


    「這幾天裏我一直都待在清風館,除了跟着師姐那一次,其餘時間便不曾有外出活動,但……」凌厲做了最後的片刻猶豫,終於將他對自己那單生意的懷疑細細向折劍稟告。

    聽了他的陳述,折劍果然也沉吟起來,一雙眉壓得很低,幾乎覆在了眼上,現出凝重神色。

    沉吟片刻後,折劍依舊沒有表露自己對此事的態度,只是又問了一句:「就像你剛才說的,近期你都沒有外出行走,那你怎麼能將宗門都調查失誤的資料掌握得這麼仔細?」

    凌厲稍作回憶,便將半個月之前發生在霧山上的事仔細講了一遍。這一次,他沒有對摺劍略去他曾在山腰上還遇見另外三個人的經過。

    而待他重述霧山之事的話音剛落,折劍已忍不住心頭驚訝地說道:「這件事,最初你為什麼要瞞着我?」

    「當時我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 。」提及此事,凌厲心裏也知道,這終究是他犯的一個錯,所以他在說話時就將視線微微垂下一些,避開了折劍的直視,「那次的事,是我利用她在前,她竟未曾懷疑,依照我隔空傳聲的指引,斬殺了那蟲蛇女的四條青蛇,這幾乎就等於將蟲蛇女的攻擊力量削減一大半。我也是憑着雙方力量強弱顛倒之際,才得以成功斬殺了蛇王,解散蛇陣,逃過一劫。」

    折劍聽他講到這裏,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若有深意地道了一句:「這麼說來,你應該感謝她?」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即便半個月前,在霧山腰上,莫葉與凌厲有過不具印象只記其聲的一次相遇,並且因為環境惡劣,促使他們還合作了一次,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並肩御過生死劫的交情,但對於出身羽天宗的凌厲而言,他必須斷絕與宗門之外的人一切的交集。

    他應當是一個沒有出處的人,還很有可能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這樣他們才可能有成算跳出律例的捆束,做人頭買賣。

    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可以劃分出第四類,他便是這類人。這類人應該比沒有家室的人更孤獨,比商人更計較利益得失,比皇權在手的帝王更冷厲,卻也卑微如草芥。…

    不擁有將來的人,似乎就意味着不需要交朋友,不需要承恩,也不需要致謝。

    更何況那個在尋常人眼裏看來,應該對其心存感激的少女,現在她的繪像出現在自己手中的買賣單子上。

    ……

    ……

    在與凌厲、折劍並肩而走的這條僻靜巷道相距近十里之遙的宋宅內,端坐於書房中,正翻開一本青川地形繪冊,在細細研究其北向支流的莫葉忽然重重打了個噴嚏,震得自己低頭久了的脖子裏那股酸勁更覺清晰。

    她只得暫時將思緒從那繪冊中收回,左右晃了晃腦袋,使自己的脖子放鬆了些。

    目光微移,她就看見桌上置於手邊的玉瓷青花茶盞,盞中早已乾涸得剩一撮泡發的芽葉兒墊底了,但她並不準備續水。事實上她並不怎麼喜歡這種有着淡淡苦澀的東西,但下人只知它可以提神,便習慣在主人時奉上。

    莫葉看了一個時辰的繪冊,這些極為考驗人的方向感和全篇記實的圖文,近乎一遍又一遍的將她的思維腦力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形狀。此刻她正覺得有些乏味,倒是頗為想念余家茶館特配的那種甜香滑口的奶茶。

    揉了揉有些滯脹的鼻子,莫葉倒不覺得這就是感染風寒的前兆,事實上她已有幾年沒有染過所謂的風寒了,仿佛都快忘了這是一種可以演變到要人性命的疾病。但她同時也不相信這是民俗里說到的,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的徵兆,她隨了師父的性情,敬神而不信鬼談。

    她此刻只是覺得,如果此時能來上一杯余家茶館特配的那種茶,一定頗能解乏。

    遙想了片刻,她便又拋卻心頭一切雜念,低頭繼續沉思在眼前那本繪冊里的一川四支流裏頭去了。

    ……

    ……

    僻靜的小巷道中,壓抑着嗓音的對話聲還在繼續。

    雖然凌厲知道自己在霧山上做的事再次違背宗門規定,但他也並沒有因為折劍的那句話而中斷話題,而是繼續說道:「那天脫險之後,我見此人也中了極深的蛇毒,已經陷入昏迷,當時的我也頻臨蛇毒發作的前一刻,便急着離開了山腰。」

    乾咳一聲,凌厲才嗓音又低了些地說道:「但我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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