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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揣悠閒心情行走在寬而直的杏杉道上,從較為寧靜的一端開始,行走過遊人密集駐步的中段,再行至遊人又漸漸稀疏起來的另一端,石乙忽然心生一種感慨:腳下這條路就似人生,最豐富多彩的經歷大多聚集於中間,初生的懵懂以及垂暮時的蕭索就如人生的兩端,孤獨未必是苦,也可以是一種寧和的態度。
石乙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主要還是因為自己那近同被續借了一樣的命運。闖過那處人生斷點,命運似乎給了他一份厚禮,將一個人最珍貴的成熟時期延長了一段壽命,他在認清了這一點之後,有些興奮,又有些忐忑。
如果命運主神真的存在,是不是說明,自己這多出來的一段生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逃不過被突然回收的結局?
也許是一路見這頭頂花雲繁盛動人,才會讓石乙不自覺地思考起生命這個解意頗多的詞彙,可若真的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又會讓他陷入一種自相矛盾的迷茫之中,有些心懷忐忑。
心中有事,且正思及緊要處,石乙本就走得很緩慢的步履漸漸竟停了下來,然而他自己卻還不知道。直到他聽見前頭不遠處傳來莫葉的喚聲,他才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竟落後於莫葉那麼遠。
腳步加快跟了過去,他才走近莫葉,就見她臉露疑惑神情地慢慢說道:「記得三年前我初識你時,你就常常顯露你剛才的那種表情 。」
石乙聞言微愣,略微思酌後順勢問道:「你覺得我剛才臉上那是一種什麼表情?」
莫葉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若有所思。」
不論是在三年前剛剛認識的那半個月時光里,還是在最近這一個多月重聚的時光里,莫葉都已經有很多次捕捉到石乙剛才的那種表情,熟悉得很,也是一直都有些好奇困擾石乙的問題究竟是什麼。
在脫口即出地回復石乙之後,莫葉才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來得突兀。立即轉言反問:「你這麼問我……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你剛才怎麼了?」
「我可沒隨身帶銅鏡。」石乙微微一笑,敷衍了一句。
他不想與莫葉更進一步地討論這個問題,他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的困惑,想必即便他願意說,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女就算今後不會拿他當神經病看,估計也未必能聽得懂。
可他低估了莫葉此時的疑惑與好奇。
莫葉想問石乙這個問題已是猶豫了很久。今天得見石乙主動提及,她覺得時機合適,哪會輕易放過。石乙剛才敷衍她的那句話,被她誤以為是他會錯了意,於是她連忙又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謝謝。」石乙忽然出聲,接下了莫葉的話,同時又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可他這麼突然開口,總是突兀了些。
看着莫葉臉上還停留着詢問的意思,石乙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在沉吟片刻後又道:「我母親病逝後不久,我也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身體也恢復得很快,只是自那時候開始,常常會在夜裏做同一個夢。這個夢就有些像是你前些日子跟我聊起過的那種,讓我禁不住心生一種錯覺,總覺得自己似乎還在夢中。」
石乙編造了一段話,但這種說法又不能全算是謊言。雖然在實際里他沒有常做這種夢,但他此時言語裏描述的這種感受卻未作偽。…
至今他也還仍有些質疑和不肯定,自己現在是不是真的還活着。
在屬於自己的那份記憶里,自己應該已經死了。腦袋被兩顆直徑一厘米的鉛彈釘成爛西瓜。死相極慘。而在屬於石乙這副身體的記憶里,自己還活着,能感觸到活着的一切感受,還進一步學習了屬於這個時空的文字與文化。
然而沒有證據能證明穿梭時空這種活動的可能性,也沒有能夠徹底說服自己的倚證來解釋自己身處的這個空間不是夢。如果是夢。為何這般漫長無期?如果已是身處異時空,自己會不會在今後的某個時間點遭遇時空回收?
思考這個問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時間了,目前石乙已能證明自己還生活在地球上,他還曾悄悄用磁石做了指北針考究了一番。而現在他最不能確定、也是最令自己不安的,就是那個時空召回的假設。
如果時空對命運的饋贈真的會橫着多出這麼一撇,這就如定時炸彈一般,會隨時讓看起來無比幸運又活過來的這一段人生瞬間成為泡影。有了這一重危機感縈繞心頭不去,似乎這多出來的一截生命就少了許多生動的顏色,拼搏的動力也在不自覺間削弱許多。
石乙說了半真半假的一句話,本意是拿來堵住莫葉的追問,然而當莫葉真的不問了,他又覺着哪裏有些怪怪的。
默然深吸一口氣,斂了心頭思緒,石乙抬眼看向莫葉,卻見她微微垂眸,臉上正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石乙忽覺得有趣,不禁笑道:「若有所思的情緒是會傳染的麼?」
莫葉微愣抬頭,依稀記得石乙這話她以前在哪裏聽到過,凝神想了想,忽然憶起,嫣然一笑說道:「的確,葉醫師曾經說,情緒也是可以傳染的物質 。」
望着莫葉剛才還一派平靜的臉龐上忽然綻開微笑,石乙忽然覺着自己心裏似有某寸地方落滿了明媚,有點走神的怔了怔,然後才點點頭說道:「看來葉醫師沒有說錯,我那『若有所思』已經傳染給你了,這可不好。」
莫葉臉上的微笑微僵,她想起了剛才自己「如有所思」的那件事。
石乙安靜地望着她,過了片刻後才輕聲問道:「前些天你告訴我的那個夢,近幾日你還有夢到過麼?」
莫葉很快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雖然未再夢見,但那個夢只需要見過一次,我想今後我恐怕都會很難忘記了。」
「還是不要想這些了,並不是什麼值得記住的事。」石乙斟酌着開口,「夢見那個場景的次數多了,我都禁不住懷疑人死之後是不是真會變成鬼。但如果這是真的,也許倒可以證明你師父還活着。你想啊,我娘常在夢裏來找我,而你師父對你卻截然不似如此。」
石乙對鬼神是否存在的質疑絕非來自什麼夢境,但如今的他確實比前世的他對這兩種一直活在人類言論里的能量體更多了一絲相信,所以他此刻對莫葉說的這句話雖不全是實情,卻也不是盡說謊話。
然而莫葉接下來的回答卻讓他驚訝的同時又心生一絲期盼。
「我師父從不相信鬼神之說,他只奉行事在人為。」莫葉輕輕搖頭,頓聲片刻後又道:「一直以來他都認為,人的腦力隨身體死亡而停止,並隨着身體的腐化而消失,所以……夢裏的東西終究只是幻想。」…
石乙心中一動,本來有一句話脫口欲出,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及時的稍作了修改,然後才道:「南昭百姓不是都非常的敬畏神靈麼?」
何止是在這個存在南昭北雁的時空,石乙記得,在十九世紀以前科學還不發達的時候,人世間許多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都會與鬼神說扯上關係,連打雷閃電這種最常見的自然現象都包括了進去。不過,鬼神說在那個年代深入人心,倒也不是完全的無稽之談,即便是在十九世紀以後,東亞也普及了科技文明,世間一些科學不可解釋之現象,還是會與鬼神論扯上一腿。
總之,鬼神論調從來沒有在人類社會中消失過,而在遠古文明時期,人們對鬼神論的信奉與敬畏,簡直超乎現代文明的想像。
而在這樣的一種環境裏,竟出現了林杉這麼個另類,是不是就可以證明……至少這算一條佐證吧?
自從在無意中找到那樣明顯來自時空故地的科技產物後,石乙就一直在懷疑莫葉的師父是不是與自己來自一個空間,而如果能夠證明他與自己是「同鄉」,並且還活着的話,或許就能向他討教到時空守則。這種設想對於石乙來說,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面對石乙剛才問的那個問題,莫葉很快點了點頭,但又很快搖了搖頭。思酌片刻後,她也想不透師父堅持己見的依據是什麼,只得有些艱澀地道:「師父他說不相信,即是不相信,沒有誰管得着。」
如這般勉強回答之後,卻良久沒聽到石乙的回聲,莫葉這才注意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石乙的臉上又開始浮現出那種若有所思、明顯有些走神的表情。
「你撞着魔症了?」莫葉忍不住拍了一下石乙的肩膀。
石乙總算回過神來,盯着莫葉看了片刻,忽然問道:「平時別人對你說過的話,你是不是都能記得清?」
莫葉疑惑道:「為什麼這麼問?」話音剛落,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石乙可能指的是自己剛才轉述葉正名言論的那件事,想了想後又誠然解釋道:「如果他人言辭嚴謹懇切,而我又有意去記,的確可以記住,但平時一些閒話並不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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