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山神廟的外門和尋常人家的院門差不多,不是很高,秦時從屋裏搬出一條長板凳踩了上去,讓阿濃站得遠一些幫忙看位置。
本以為只要將這紅紙貼上去就好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講究,阿濃覺得有些新鮮,點點頭往外走了兩步:「這裏可以嗎?」
秦時回頭對着她笑:「再多走幾步。」
阿濃照做:「這樣?」
「再遠點。」
「……現在呢?」
「差不多了,來,看看我手放的這個位置怎麼樣,擺正了沒有?」
阿濃認真一看,搖搖頭:「歪了,往左邊一點。」
秦時不着痕跡地彎了一下唇,將手中的紅紙往右邊挪了挪:「你說什麼?是這樣嗎?」
阿濃急了,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左邊,抬高聲音道:「這邊,不是那邊!」
秦時照着她說的去做,但準頭故意沒扣好,又偏了一些:「這邊?」
「不不,過了,回去一些!」
「這樣?」
「……哎,最上頭歪啦!」
這人真笨!阿濃急得心下咕噥了起來,又見他單手活動有些費勁的模樣,到底忍不住提着裙子跑回門口道:「要不然你下來,讓我上去試試吧。」
「你確定?」秦時眸子微閃,見少女眼神急切地點了點頭,便揚着嘴角轉身從長凳上跳下來,對她伸出了大手,「好,那就試試吧。」
這板凳不是特別高,凳面做得也很寬,阿濃沒搭秦時的手,提着裙子扶着一旁的門框,沒花太大力氣就上去了。
秦時心下將自家門框拆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卻不顯,只問道:「站穩了嗎?」
阿濃剛上來的那一瞬間心頭抖了兩下,但手邊有門框可以扶,腳下的長凳也很穩,微僵的身子便慢慢放鬆下來了:「可以了。」
秦時沒有立即把手中的春聯遞給她,而是沖她笑了笑:「轉頭看後面。」
「嗯?」阿濃下意識照做,而後一下子亮了雙眼。
山神廟本就地處高坡,再這般登高一望,蜿蜒曲折的下山之路便可盡收眼底,還有不遠處皚皚白雪中胭脂一般美麗的梅花林,在這裏竟也能看得見。除此之外,遠方連綿起伏,在陽光照耀下晶瑩閃爍的群山,以及比在院子裏看到的更寬廣更澄澈的天空也叫阿濃欣喜不已。
天地寬闊,山河如畫,少女忍不住展顏笑了起來:「很好看。」
仰頭看着她線條優美的下頜和彎彎含笑的唇角,青年眸子幽深,笑意與愛意如墨一般在眼中暈開。
你更好看。他在心中暗道。
賞了一會兒美景之後,二人便開始干正事兒了。沒了秦時故意搗亂,這春聯很快就貼好了。
阿濃站在板凳上,仰頭看着最中間那清逸娟秀,端方大氣的「萬事如意」四個大字,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她貼的!
「很整齊,可以下來了!」
不遠處傳來秦時的聲音,阿濃回神應了一聲好,這便轉身欲從板凳上跳下來,誰想身後的裙擺不慎勾在了板凳一角上,她一個沒注意,竟猛地被絆了一下,眼看就要一頭栽倒在地。
「小心!」
阿濃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落入一個寬闊堅硬的懷抱。
青年來得很快,如同鋒利的箭矢在地上划過,驚起了漫天冰雪,因驚嚇臉色稍變的少女抬目看着紛揚白雪中這人英俊如畫的臉,一瞬間心頭竟異常急促地跳了兩下。
「沒事吧?」秦時低頭看着懷裏香軟嬌小的姑娘,摟在她腰間的鐵臂忍不住緊了一下。
他真是太喜歡這種意外的驚喜了。
「沒,沒事。」阿濃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整個人倚在了他懷裏不說,雙手竟還不由自主環住了他的脖子……
失控的情況嚇壞了少女,幾乎是回神的一瞬間,她飛快地跳了起來,急急推開青年便後退了兩步,一張秀白的臉蛋如同燒起來一般又燙又紅。
秦時看着她如同抹了胭脂一般美麗炫目的臉蛋,喉嚨飛快地動了兩下,隨即眸子一閃,「嘶」地一聲低頭捂住了傷處。
阿濃一怔,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傷:「你的手……」
「可能有點扯到,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了,不過……」秦時抬頭看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前些天抱你的時候沒覺得這麼沉啊,今兒怎麼感覺……」
今兒感覺什麼?少女呆了呆,等反應過來,頓時雙頰更紅,怒瞪了這又開始促狹的青年一眼。
「咳,還是一樣輕,還是一樣輕,誰說你重了我跟誰急!」秦時大笑了起來,又痞痞地沖她眨了眨眼睛,看起來欠揍極了。
阿濃心中頓時什麼尷尬什麼驚惶都沒有了,只有恨不得叫人拖他出去打板子的惱羞。
這人好討厭!
「好了好了,不鬧你了,咱們進去吧,外頭太冷了。」見她神色已經恢復如常,秦時也就不再逗她了,擺了擺手笑道,「一會兒還得包餃子準備年夜飯呢,快走吧。」
叫他這麼一鬧,阿濃心中也沒有那麼不自在了。
不過就是個小小的意外罷了,有什麼呢?
待進了院子,看到大堂里秦母和秦臨咯咯直笑,手舞足蹈的模樣,少女更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原來尋常百姓家是這樣過年的,比他們這些富貴人家熱鬧太多,也有趣太多了。
這天阿濃還幫秦母剪了窗花,跟秦臨學習了如何包餃子,還幫着白羽和秦時做好了年夜飯。等到了晚上,吃着自己親手包出來的餃子,聽着屋裏眾人的歡聲笑語,看着外頭天空中如花盛放的煙火,少女眉眼間的清冷已全部被明亮的笑意代替。
沒有虛與委蛇,沒有爾虞我斗,這是她經歷過的,最特別也最開心的一個除夕夜。
「哥,哥哥,咱們一,一會兒還,還守歲嗎?」
「守,不過你得先睡。」秦時說着對阿濃笑了一下,「你守不守?」
阿濃沒怎麼遲疑就點了頭:「守。」
她想在這裏過一個完整的年。
秦臨下午的時候睡過一會兒,現在還不是太困,聞言趕忙搖了搖頭,小手揪着身上的大厚棉被道:「我,我也要守!」
秦時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不行,你還病着呢。」
「要不就讓他守一會兒吧,小傢伙這兩天精神恢復得還不錯,稍微晚一小會兒睡應該沒事。」見不得小傢伙失望,白羽摸着圓滾滾的胖肚子說情道。
秦時低頭看了看秦臨的臉色:「臉色是好了不少,但……」
「大過年的你就別太拘着他了。李大夫都說了只是小病,休息三四天就好,這都過去兩天了,差不多了。」
秦時一想也是,剛要說話,秦臨卻突然抬起了頭:「我,我不守了。」
「嗯?」白羽有些莫名,「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秦臨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很是乖巧的模樣:「明,明早還,還要給大,大家拜年,我,我怕起,起不來。」
「也是,新年第一天起不來,接下來一年裏都會起不來,我們阿臨可不能做小懶蟲。」 他自己都這麼說了,白羽自然也不會再勸,畢竟小徒弟還生着病,多休息總是沒壞處的,「那走,師傅抱你回屋睡覺去。」
秦臨眼睛彎彎地點了點頭。
「哎呀等等!」一直在開心吃菜的秦母這時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急急說道,「我想起來了,壓歲錢還沒發呢!」
不等眾人反應,她就飛快地袖子裏摸出幾個紅紙包,滿臉歡喜地揮着手道,「坐好坐好都坐好,我要開始分壓歲錢啦!來來,阿時,阿臨,兒媳婦……」
阿濃沒想到自己也有份,愣了一下之後就要拒絕,誰料秦時卻偏頭與她笑道:「收下吧,沒多少錢,就是娘的心意而已,你不收,她該傷心了。」
阿濃頓了頓,到底是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話還未完,秦母又飛快地摸出一個塞到她手中:「這個是大胖孫子的!」
阿濃:「……」
秦時目光瀲灩地閃爍了一下,暗中朝白羽丟去一個眼神,白羽正在忍笑,見此忙道:「大娘,我也要,我的呢?」
「都有份,少不了你這小胖子,來,拿着吧!」秦母分完壓歲錢,又心滿意足地坐下來吃起了餃子,一邊吃還一邊自言自語道,「這餃子可好吃了,我得多吃幾個……」
阿濃心中窘迫,面上卻不顯,只借着桌子遮掩,飛快地將那個給「大胖孫子」的壓歲紅包遞給了秦時。
知道這個她是絕不會收下的,秦時也不為難她,暗暗低笑一聲,抬手接了過來。
兒子啊,爹先替你收着。
阿濃不知青年心中的蕩漾,暗暗舒出了一口氣,又見白羽抱着秦臨要走,忙出聲喊住了他們:「阿臨等等。」
秦臨從白羽胸前探出小腦袋:「姐,姐姐?」
原本秦母發了壓歲錢就該輪到秦時和白羽給秦臨發了,但二人誰都沒有提,顯然是在顧全她這個落了難,如今身無分文之人的面子。阿濃心中感激,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摸出一物朝秦臨遞去:「壓歲錢。阿臨要身體健康,快快長大。」
秦時有些詫異地挑了一下眉頭:「你哪兒來的……」
「前些天問余姑娘借的。」過年要給家中的晚輩壓歲錢,這個阿濃還是知道的。
秦時笑了起來:「有心了。」
「我與阿臨投緣,這沒什麼。」
反正不是因為他就對了,秦時暗暗搖頭,羨慕地朝正歡喜不已的弟弟看去。
和秦母給的壓歲紅包不同,阿濃用來包壓歲錢的是一個顏色鮮艷,做工十分精緻的小布兜,上頭還繡上了胖嘟嘟的狀似土豆的小鴨子,瞧着很是可愛。
「這可是用我給你找的那些破布做成的?」見阿濃點頭,白羽頓時讚嘆道,「姑娘好手藝!」
「過獎了。」阿濃搖頭,目光柔軟地看着秦臨,「阿臨可還喜歡?」
喜歡,喜歡極了。
這樣好的濃姐姐,秦臨想,他一定要把她留下來。
或許是因為新奇,習慣了早睡的阿濃這晚竟一直沒怎麼犯困,倒是白羽哄睡秦臨回來之後沒過一會兒就抱着胖肚子靠在軟椅上打起了呼嚕。為了叫大家保持清醒,半夜的時候秦時拖着睡眼朦朧的白羽在院子裏放起了爆竹。
驟然響起的噼里啪啦聲驚得胖青年抖着一身肥肉跳了起來,提前得了秦時提醒的阿濃捂着耳朵站在屋檐下,被白羽滑稽的模樣逗得再也忍不住笑彎了眼。
夜色漆黑,寒風凜冽,秦時心中卻火熱得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燃燒。他看着屋檐下精緻如玉,笑靨如花的少女,只覺得這世上再不會有比遇見她更美好的事情了。
若是能得她相伴,青年想,哪怕九死一生的修羅場,他也是願意去闖的。
「兒媳婦兒媳婦,咱們也過去一起玩呀!」
母親如孩童一般天真歡快的笑聲叫秦時回了神,他又抬頭看着他的娘,看着這個為了護住他和弟弟吃盡了苦頭,受盡了折磨的娘,眉眼越發柔軟。
她是真的高興。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興了。
真好。
他忍不住抬步朝這世上唯二叫自己放在了心上的女人走去。
「想不想一起玩?」
秦母自然是點頭如搗蒜,阿濃也有些意動,只是煙火爆竹類的東西看起來比較危險,她又沒玩過,便有一瞬間的遲疑:「會不會炸到人呀?」
「不會的,我……」
噼里啪啦聲掩蓋了他的聲音,阿濃一時沒聽清,不由提高了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我會保護你。秦時側頭看她,笑了一下,卻沒有再說,只從一旁的地上拿過幾根煙火棒點燃,塞到了她和秦母手中。
火光突然四射,阿濃嚇了一跳,眼中露出些許不知所措。
秦時想笑,又覺得這樣的她實在太可愛,忍不住就抬頭輕揉了一下她的腦袋:「放心,不會燒着你手的!」
說完不等阿濃反應就跑開了,阿濃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人做了什麼。正好這時白羽追了過來說要找秦時報方才驚嚇之仇,少女眼睛微轉,飛快地指了指地上的積雪:「用這個!」
白羽一愣,而後哈哈大笑:「好主意,打雪仗什麼的,眼下他可不是我的對手!」
說罷就彎腰抓起兩團雪朝秦時沖了過去,「看招吧小時子!」
「……」秦時飛快躲過,路過這滿心戒備的小姑娘跟前時,低低笑嘆了一聲,「小氣。」
低沉戲謔又帶着無盡寵溺的聲音隨風穿透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像輕盈的羽毛一般掃過她耳畔,阿濃心下一跳,不知為何竟莫名紅了臉。
明明,明明是他活該!
這一晚很快就過去了。
天微亮的時候,阿濃帶着一身興奮與疲憊回屋補了一會兒覺。
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
剛要出門便聽見了余嫣然朝氣蓬勃的聲音,阿濃眉眼一暖,推門走了出去。
「拜年啦!」穿了一身大紅新衣的少女甩着麻花辮蹦了過來,笑嘻嘻地拱着手與她行了個拜年禮,「萬事大吉新年好!」
按理說大年初一應該要全家人一起出去走親戚拜年的,余嫣然怎麼一個人來這兒了呢?阿濃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只學着她的樣子回禮笑道:「新年好。」
「嘿嘿,阿時哥哥和小阿臨他們呢?還沒起嗎?」余嫣然探着腦袋往兄弟倆房間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剛要說什麼,白羽抱着胖肚子打着哈欠從一旁的屋裏出來了。
「喲,小黑妞,來的挺早啊!」
余嫣然笑容一僵:「我已經變白好多啦,不許再這麼叫我!」
「變白?」白羽面露驚訝,揉着眼睛左看右看,半晌一臉納悶地問道,「小丫頭還沒睡醒呢?」
「你敢諷刺我在做夢!」余嫣然頓時勃然大怒,擼起袖子便沖了上去,「找死!」
「喂喂餵大年初一可不興動手動腳的!」
「呸!大年初一還不興犯賤呢!」
阿濃在一旁叫這倆活寶逗得不行,幾乎要維持不住外表的淡然。好在兩人這回沒鬧太久,很快就消停了,她方才搖搖頭停下笑,舒出了一口氣。
「新年第一天,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快快叩首謝恩滾走!」余嫣然說完這話就拍着手雄糾糾氣昂昂地回到了阿濃跟前,一邊拉着她往屋裏走,一邊得意地眨眼道,「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阿濃早就看出白羽是在讓着余嫣然,但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顯然很是和諧,她也就沒有多說,只忍着笑點點頭,順着她的話夸道:「厲害極了。」
余嫣然頓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隨即,這少女又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抬臉往前湊了湊,抑制不住歡喜地對着阿濃擠眉弄眼道:「最近,誇我變白的人越來越多了!」
阿濃又想笑了,仔細看了看她的臉,點點頭:「確實是白了一些,好好堅持,時日久了,效果定會更明顯的。」
「嗯嗯必須的!」余嫣然重重點頭,隨即笑容一頓,抓了抓臉道,「哦對了,那個,聽說你不等胡二哥回來就要走啦?」
阿濃點點頭:「嗯,最遲也就後天吧。」
按理說她要走了,自己應該感到開心才是,可余嫣然聽到這話,心下卻不知為何滿滿的都是捨不得,她蹭了蹭阿濃的胳膊,半晌到底忍不住略帶糾結地問道:「胡二哥應該再有十來天就能回來了,你要不……」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阿濃搖搖頭笑了,「遲幾天也還是要走的。」
「也是,信沒送到,你家人定也很擔心……」余嫣然腦袋耷拉了下來,「可你走了以後,我找誰玩呢?誰教我美白變漂亮?誰給我說京城裏的故事呀……」
阿濃聽得笑了起來,待進了屋子,方才拍拍她的手,走到床邊拿來一物遞給她:「往後有機會可以去安王府找我,這個給你做信物。」
余嫣然接過一看,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好漂亮的荷包,竟雙面都繡了花兒!這是你做的嗎?」
阿濃笑着點頭:「我如今身上什麼都沒有,唯一能留給你做紀念的也只有這個了,你可不要嫌棄。」
「怎麼會!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將荷包做得這麼精緻呢!你真是太厲害了!」余嫣然飛快地將這新荷包掛在了腰間,「不過,這是怎麼繡出來的?」
「這是雙面繡,你若是有興趣學……」
話還未完,余嫣然已經乾笑一聲,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可沒興趣學這個,我也沒那個天分,我還是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阿濃忍俊不禁:「你哪裏是沒天分,只是坐不住罷了。」
「嘿嘿,別說出來嘛。不過……你方才那話怎麼聽着要一直住在安王府似的?你不回家嗎?」
阿濃這才想起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由抱歉一笑,解釋道,「我出身忠肅侯府,自幼定親於安王世子,再有兩個多月,便要嫁到安王府去了。」
平地一聲雷,余嫣然驚呆了。
「所,所以你……哎喲我的親爺爺誒!我竟與未來的安王,安王世子妃,不對,應該是未來的安王妃做了朋友!安王妃……等等等等!這麼說你馬上就要嫁人了?!」
見阿濃笑着點頭,余嫣然可算回過神來了,只是大張着的嘴巴卻還是無法閉上。
她雖早就知道阿濃是大家小姐,但怎麼也沒想到她出身會這麼高,又想到秦時,少女心中一時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同情,又愣了好半晌才糾結地撓着頭問道:「那……你快要成親的事情,阿時哥哥知道嗎?」
阿濃一頓,面色如常地點點頭,心下卻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不由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對了,有件事情,你能幫幫我嗎?」
余嫣然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嗯?什麼事兒?」
「安州離這裏路途遙遠,我自己一個人上路,怕是多有不便,所以想請你幫我尋一輛馬車,找幾個可靠的人送我一程。當然,報酬不會少的,等到了王府,定派人奉上重禮相謝。」
余嫣然一愣,沒有說話。
「可是有所不便?」阿濃見此笑意微收,若余嫣然幫不了她,她就只能找秦時幫忙了,總不能真的一個人孤身上路。可秦時……
想着他曾說過要親自送她去安州的話,少女心中暗暗搖了一下頭。如果可以,她還是不想麻煩他的。
「不不不,你誤會了!」好在下一刻余嫣然便擺着手解釋道,「我只是沒想到你還願意相信我,畢竟,畢竟胡二哥那事兒……」
她說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隨即啪啪地拍了兩下胸脯,「你放心,這回定不會再出什麼意外了!我多找幾個人,一定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到安州!」
這是再好不過了,阿濃心下一松,眉眼彎了起來:「那就多謝你了。」
「嗨,都是朋友,不要說這麼見外的話!」
余嫣然豪爽地擺擺手,正要再說什麼,白羽突然腳步匆匆地過來了:「季姑娘,阿臨又發燒了!」
原本病都快好了的秦臨竟突然又發起了高燒,且症狀比瞧着前一次還要嚴重,阿濃嚇了一跳,忙和余嫣然一起打來冷水給他擦身。
「熱……難,難受……嗚……」
秦臨燒得臉蛋通紅,雙眼迷濛,口中發出虛弱而細微的呢喃聲,腮邊更有淚珠不停滑落,瞧着可憐極了。余嫣然素來與他親近,見此心疼得不行,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安撫道:「不哭不哭,阿臨乖,一會兒大夫來了就沒事了,啊?」
誰料男孩聽到聲音,卻嗚咽着搖了搖頭:「濃……濃姐姐……」
「弄什麼?濃……」余嫣然湊過去一聽,半晌才反應過來,「哦濃姐姐啊!快快,找你呢!」
一旁正在擰巾帕的阿濃點點頭,快步走到床邊坐下,將手中巾帕放到了秦臨的額頭上:「阿臨?」
男孩半睜着眼睛看她,小手從被子裏探出,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角:「打……打雪仗……」
他氣息微弱,聲音無力,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起,蠟黃的小臉上滿是擔憂,顯然是怕她在自己生病的時候離開,阿濃沒想到他病得糊裏糊塗之時還惦記着這事兒,心下頓時軟得不行,忙拍着他的胳膊輕哄道:「姐姐記得呢,咱們說好了等阿臨病好了以後要一起打雪仗的。」
「那……那你……走……」
阿濃一頓,見他要哭,到底是趕忙安撫道:「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你,必然會陪你打完雪仗再走的,你不要多想,乖乖地休息,嗯?」
得了她的保證,秦臨緊皺的眉頭方才鬆了開來,只是抓着阿濃衣角的手卻仍是固執地不肯放開。
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對阿濃來說很陌生,但意外的並不討厭,是以她雖有些無奈,眼神卻很溫柔。
「來,先喝藥。」這時秦時端着一個瓷碗快步走了進來——上次給抓的藥還沒吃完,因此這青年方才被白羽叫醒之後便第一時間往廚房煎藥去了。
「好。」阿濃忙點頭,和余嫣然一起將秦臨扶了起來。
待秦臨喝了藥重新躺下,白羽也帶着李大夫回來了。
「不是跟你們說了要注意給他保暖的嗎?怎麼又受寒了!」一番診治之後,李大夫翹着三羊鬍子不大高興地說道,「舊病未好又添新病,對身體很不好的!」
「又受寒了?」白羽一愣,「不可能啊,這兩日一直拿大厚被子給他裹着待在屋裏呢!」
阿濃也有些不解:「莫不是晚上踢被子了?」
秦時擰着眉搖了一下頭:「阿臨睡覺一向老實,沒有踢被子的習慣。」
「是啊,我先前來叫他起床的時候,這被子也蓋得嚴嚴實實的一點兒都沒亂。」白羽摸着胖下巴一臉費解,半晌才又道,「莫不是昨天在大堂的時候不慎吹風了?也不能啊,那時大門都是關着的,且小傢伙身上也裹了大棉被……」
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合理的原因,眾人心中皆有些納悶,但秦臨本就病着,突然反覆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情,遂大伙兒也沒有多想,只照看得更加用心了幾分。
接下來幾天秦臨都沒有再反覆發燒,情況終於穩定了下來,阿濃也鬆了口氣,準備打包走人,誰料就在她臨行前一日的午後,眼看馬上就可以出門打雪仗的秦臨竟又再次發起了高燒!
阿濃:「……」
秦時進屋的時候,阿濃正在哄秦臨入睡。
昏黃的光影中,少女側坐在床邊,脊背微彎,烏髮低垂,姿態優雅柔和,如同畫卷一般美麗。
青年身形微頓,片刻才抬腳走近:「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守着他就……」
話還未完,便見少女飛快地轉過頭,豎着食指「噓」道:「小聲些,剛睡着呢。」
叫秦臨纏了一天,少女臉色有些疲憊,秦時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又說了一遍:「好,你也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阿濃確實挺累了,見秦臨已經安然睡去,也不再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便點了點頭。
秦時將她送到門口,看着她進屋,這才重新關上房門回到床邊坐下。
「好了,別裝了,我知道你還沒睡着。」
床上雙眼緊閉,氣息淺淺的男孩睫毛猛地一顫,沒有做聲。
「阿臨。」
青年聲音微沉,已帶上幾分嚴厲,秦臨耳朵一抖,到底不敢再裝睡,撲閃着睫毛睜開了雙眼。
「哥,哥哥。」男孩奶貓似的叫了一聲,因連日生病而蠟黃憔悴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分外惹人憐惜的笑容。
秦時沒有如往常一樣伸手去摸他的頭,只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問道:「有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秦臨眨了眨墨玉般的大眼睛,一副迷茫不解的樣子。
還挺會裝傻,莫怪之前那麼多天他和白羽都沒有發現不對,秦時不着痕跡地抽了一下嘴角,聲音卻更嚴肅了幾分:「為什麼要故意開窗戶吹冷風弄病自己?」
被哥哥發現了!秦臨身子微僵,似有些慌張地抿了一下小嘴,卻依然沒有吭聲。
秦時也不說話,就那麼目光嚴厲而冷冽地看着他。
這樣的眼神就是成年人都扛不住,更別說秦臨了。
「我……」到底還是個孩子,見兄長真的生氣了,男孩有些害怕,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淚光,但他沒有哭,只是緊緊握着小拳頭,聲音低低地說道,「哥,哥哥莫,莫生氣。」
秦時沉聲道:「為什麼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秦臨眼含兩包淚,揪緊了被子,半晌才抖着嗓子細聲說道:「我,我想讓濃,濃姐姐留,留下來……」
秦時並不意外,只又問道:「這三次生病都是你自己弄出來的?」
秦臨睫毛微顫,沒有吭聲,許久才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腦袋。
「胡鬧!」秦時皺眉怒道,「若我今日沒有意外發現這屋裏的窗戶有半夜被人打開的跡象,你是不是過幾日還要再病第四回,第五回?!」
秦時怎麼也沒想到,算上新年也不過才九歲的弟弟為了留下阿濃竟能使出這樣的手段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妥妥的是要長歪的節奏啊!
素來乖巧,極少被兄長責罵的秦臨見此終於哭了出來。
「哥,哥哥莫要生,生阿臨的氣,」他邊抽噎邊掙扎着從被窩裏爬起,伸出小手去抓秦時的衣角,「阿,阿臨乖乖的……」
秦時忍住去摸他腦袋的衝動,語氣越發嚴厲:「乖乖的還做這樣會叫人擔心的事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般故意糟蹋自己,可對得起娘親?」
「可,可是濃,濃姐姐……」秦臨抬起淚眼看着兄長,速來純真無邪的眼中透出幾許偏執,「哥,哥哥喜歡她,娘,娘也喜,喜歡她,她,她走了,你們會不,不開心的!」
只要能讓哥哥和娘親開心,他什麼都願意做!
秦時愣住了,他本以為秦臨是自己捨不得阿濃方才這樣做,可原來……他的「不擇手段」是為了他和母親?!
「哥,哥哥,對,對不起,我,我也知,知道這樣做不,不好……可,可是我,我想不到別,別的法子了……」秦臨說着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秦時心中一顫,也是再擺不出冷肅的面孔了。
「你……」到底還是忍不住上前將小傢伙抱在了膝上,秦時拿帕子給他擦了眼淚,半晌才神色複雜地嘆道,「好了,不許哭了。」
秦臨飛快地往他懷裏縮了縮,抽抽搭搭地問道:「哥,哥哥不……不生氣了嗎?」
「生氣也不生氣。」秦時揉揉弟弟的腦袋,有些無奈,也有些動容,「生氣是因為阿臨做錯了事,不生氣是因為阿臨是為了哥哥才做錯事的。」
秦臨眨眨淚眼:「我,我不懂……」
「簡單地說就是,阿臨為哥哥和娘親着想的心是好的,但你用錯了方法。」秦時耐心地解釋道,「你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不僅會叫我叫娘叫你師傅擔心,還會叫你自己難受,而濃姐姐……你能病上一輩子,能永遠留住她嗎?」
秦臨一愣,半晌才甩着眼淚搖了搖頭。
「既然不能,那你這麼做的意義何在呢?除了叫自己難受,叫我們擔憂,勉強多留她三五日之外,可還有其他收穫?」
秦臨怔怔地聽着,半晌突然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最重要的,哥哥再喜歡濃姐姐,也不願阿臨用健康去換。你是哥哥唯一的弟弟,如果留下她的代價是讓你受苦,哥哥寧願讓她走,明白了嗎?」秦時說着捏捏他的臉,「何況你哥哥這麼厲害,哪裏用你幫忙追媳婦,以後絕對不可以再這樣了,嗯?」
秦臨眨眨紅紅的雙眼,剛要點頭,卻見兄長突然抬頭朝門外看去。
「哥,哥哥?」
方才一心都在小傢伙身上,竟沒注意到外頭……
秦時心中苦笑,回頭看着弟弟:「男子漢大丈夫,犯了錯就要勇於承擔後果,阿臨知道該怎麼做的,是不是?」
秦臨一愣,而後臉色一下子變了:「濃,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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