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是一個何等自私的人。
做錯了事,沒有想着怎樣去承擔,怎樣去彌補,卻只想着如何去逃避。
即便拿到繇山靈玉,即便離開蒼雲大陸,從今往後,她真的能夠安安心心地生活下去嗎?
不,她會永遠活在對師父的愧疚之中。
她應該拿出勇氣,無論師父叫她償命也好,砍斷她的手腳也好,她都要為自己做下的事負責。
當她下定這個決心的時候,冰冷的手掌下忽然傳來一絲悸動。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屏住呼吸,用盡所有力氣想要證明適才那絲悸動是真實存在過的,並且還會再來。
半刻鐘後,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暖意在掌心流淌。
她大汗淋漓,卻欣喜若狂。
血幽沒有死!
血幽竟然沒有死——
只是,她高興得太早了。
血幽的心臟雖然還在微弱地跳動,臉卻慘白中帶着青黑,嘴唇亦是烏紫的顏色。
也就是說,血幽身上的毒並沒有完全解除。
不但毒未解淨,千羽飛針還留在血幽體內,即便暫時危及不到生命,但要取出千羽飛針,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血幽……你不要死……」夏雲嵐握着血幽的手近乎乞求地道:「我馬上叫師父過來救你……你等着……師父醫術高超,一定會救你無事……你等着……」
放下血幽的手,夏雲嵐渾身無力,卻拼了命地向前山跑去。
此刻,正是晚課時間,師父應該在玉虛台上等她。
「師……師父……」尚未到達玉虛台,因消耗過多的體力和內力,夏雲嵐已雙腳發軟地跪倒在山道上。
夜凝塵吃了一驚,瞬間掠至夏雲嵐面前,伸手扶住了她道:「夏雲嵐……你怎麼了?」
「弟子沒……沒有怎麼……血幽……血幽他……」夏雲嵐指着後山,臉色發白,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夜凝塵沒有再聽下去,放開了她的手臂,疾風閃電般向後山掠去。
夏雲嵐跌跌撞撞跟了段路,夜凝塵已抱了血幽向琉華殿衝去,夏雲嵐只得又踉踉蹌蹌跟了回來。
兩個時辰後。
時間已經過了子夜,夜凝塵仍在為床上低頭盤膝坐着的血幽輸入真氣。
夏雲嵐站在床邊,見夜凝塵銀色面具下汗滴如雨,心中只覺從未有過的惶恐和愧疚。
「師父……」夏雲嵐屏着氣,小心翼翼地道:「你休息一會兒,讓弟子來好不好……」
夜凝塵沒有說話,只漠然掃了她一眼。
夏雲嵐垂下了腦袋。
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師父狠狠罵她一頓,或者重重打她幾下,她心裏說不定還會好受些。可師父偏偏是這副淡然又冷漠的樣子。
一個時辰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忐忑煎熬中的夏雲嵐以為過去了很久,其實才過了一個時辰而已,血幽的臉上終於現出些微血色,眼睛亦慢慢張了開來。
狂喜如同潮水般一重又一重漫上夏雲嵐的心,明明想要過去問問血幽感覺如何?可一個上步,卻渾身虛脫了般癱倒在地。
「師父,師父……他活了……他活了……」夏雲嵐口中喃喃叫道。
夜凝塵收起雙掌,將血幽緩緩放平在床上,這才扭過頭來正眼看了夏雲嵐一眼,冰聲問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夏雲嵐看了看床上極力忍痛的血幽,仰頭道:「都是弟子的錯,弟子誤傷了師……師兄,請師父責罰……」
「誤傷?」夜凝塵眯起夜一般漆黑深湛的眼睛,盯着夏雲嵐淡淡反問道。
「師……師父……」床上的血幽掙扎着低聲道:「是弟子……弟子的錯……不關師……師妹的事……」
夜凝塵看了看血幽,對夏雲嵐一擺手道:「跟本座出去——」
夏雲嵐急忙站起身子,投給血幽一個感激的眼神,而後向大步離開的夜凝塵追去。
一直行至後園,夜凝塵方才停了下來。
明月的光照着青翠的竹林和溫泉氤氳的水霧,不知名的花草隨着微風吹來若有若無的清香,夜凝塵站在竹林水霧之前,白衣飄飄的身姿宛若一個幻影。
雖然隔着面具,看不清夜凝塵的臉色,但夏雲嵐知道,此刻那張臉上的眉頭一定是緊蹙的。
「夏雲嵐——」清冷夜色之中,夜凝塵波瀾不驚地道:「本座要聽事情的經過。」
「師父……」夏雲嵐垂下長長的睫毛,猶豫了一會兒,將自己開玩笑要爭師姐名份、血幽欲從自己口中探得聽雨樓主消息、打鬧中自己在被點中穴道前反戈一擊等事向夜凝塵細細講述了一遍。
末了又道:「師父,你可還記得兩年多年,在牛角山下一處農家小院中,你救走血幽之時,弟子正和殺害金環婆婆的聽雨樓主在一起?後來,在牛角山鬼見愁前,你又救了弟子一命。」
夜凝塵微微點了點頭,也不說記得,也不說不記得,只道:「本座知你並非蓄意傷害血幽,然血幽卻差點兒因你而死,你心中是何感覺?」
夏雲嵐不知師父這話是什麼意思,沉默了一會兒,惶恐地道:「弟子心中愧疚萬分……請師父責罰。」
夜凝塵道:「責罰了你,便能救得了血幽的性命嗎?」
夏雲嵐怔了一下,猶豫道:「血幽他……不是已經醒過來了麼……」
「醒過來,未必代表可以活下去。」夜凝塵望着前廳的方向,淡漠的聲音里掩不住一絲深深的憂慮:「本座只是暫時用真氣護住了他的心脈……毒已入骨,且毒針未除,活下去談何容易?」
夏雲嵐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頓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師父……弟子……弟子去找鬼影邪醫司馬連皓可好?他的醫術天下無雙,叫他來為血幽醫治,一定可以保得血幽平安無恙……」
「叫血幽接受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救命之恩?」夜凝塵道:「如果你是血幽,你會接受嗎?」
「師父知道……知道鬼影邪醫和聽雨樓主是同一人?」夏雲嵐訝然問道。
夜凝塵沒有說話,仿佛不屑於回答。
夏雲嵐咬了咬嘴唇,如果她是血幽,一定寧可死,也不會接受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的救命之恩。
「師父,弟子知道……」夏雲嵐躊躇良久,還是說了出來:「知道除了司馬連皓之外,這世間還有另外一人亦救得了血幽性命。」
「誰?」夜凝塵看着夏雲嵐問。
「蘇青——」夏雲嵐道:「承夏國宮中唯一的女御醫蘇青。」
「哦……」夜凝塵回應的聲音極輕、極淡。
夏雲嵐上前一步,急迫地道:「師父,以你繇山掌門的面子,一定可以請得動蘇青為血幽施救。弟子知道她的醫術極其高明,而且不會看着任何一個可以活下去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好,本座天亮以後帶血幽去天武城尋她。」夜凝塵毫不遲疑地做出了決定。
夏雲嵐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忘向夜凝塵交待道:「師父在她面前不必提起弟子。弟子與她之間……有些小小的恩怨。」
「好。」夜凝塵淡淡答應一聲,居然並不問是什麼恩怨。
夏雲嵐以為師父一心記掛着血幽的傷勢,注意不到自己之事,原本準備好的一番解釋倒是省了去。只是,想到明日就要離開師父,這一去天武城,少至半月,多則不知要多久,她的心裏竟隱隱生出一絲不舍來。
但她並不承認,她給自己的解釋是,她只是擔心耽誤了練功的進程。
「師父……你把這個帶上給蘇青看。」夏雲嵐取出一支千羽飛針,遞給夜凝塵道:「這便是血幽體內的毒針,此針與一般暗器大不相同,上面佈滿細小的倒勾,取出之時需萬分小心。」
夜凝塵猶豫了一下,接過飛針道:「好。」
見師父說起話來惜字如金,夏雲嵐知道,師父心裏定然不大想搭理她,於是也沉默下來,低着頭不再說話。
月斜星移,晨光漸熹微。
夜凝塵忽然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你該練功去了……無論本座在與不在,記住,三個月內移穴換位功不可有一日間斷。」
「弟子記下了……」夏雲嵐抬起頭,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原以為犯了這樣大的錯,即使不被趕離青鸞峰,也要面壁思過一年半載。哪裏料到,師父竟還惦記着她練功之事。
憶及在此之前,自己還想着逃離繇山,甚至想着藉助繇山靈玉之力離開蒼雲大陸,她便慚愧得無以復加。
「還有——」夜凝塵直視着夏雲嵐的眼睛緩聲道:「記住今日你心中的愧疚,本座希望,有一天對於冒犯了你的人,你也能夠學着去寬恕。」
夏雲嵐愣了愣,不知師父為什麼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的人生字典里,向來沒有「寬恕」兩個字。然而此刻,當她帶着深深的自責,心如油煎地期盼着別人的寬恕時,她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並不是所有的錯誤都不可原諒。
是以剎那的愣神之後,她很快答應道:「弟子一定記住。」
夜凝塵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還有千言萬語要交待,末了卻只是揮了揮手道:「你去吧……」
夏雲嵐點了點頭,一步一回頭地向園外走去。走了十幾步,心中難過得厲害,索性猛然加快了速度,拼盡全力向玉虛台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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